天边渐渐泛出了鱼肚一样的白色。毫无生气。
我就这样躺在自己的床上，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片天花板。
空白的天花板。
浑身的肌肉酸痛，尤其是手指的关节部位，浮肿一般的疼。
眼皮也有些合不拢了，如果现在对着镜子的话，应该会看到很明显的黑眼圈吧。
困倦、疲惫、乏力。
我很想就这样倒头睡去，但是又恐惧这样睡去。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啊，我那名为“幻想”的妹妹。
咚咚咚。房门响了。
“啊啊，马上开门。”我昏昏沉沉地走到房门前，打开了门。
感觉妈妈也有些睡眠不足的样子，“那个，昨天晚上做噩梦的事儿，没关系吧。我昨天晚上看到你的房间整夜都亮着灯啊，这样可不行啊。”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撒谎道，“啊啊，没事儿的，只不过被惊醒了之后睡不着，熬夜看书熬的太晚了而已，没关系的。”
“真的？”妈妈用一根手指点着唇，半信半疑地问道。
“啊啊，是真的啦，不用担心我啦。”
“可是感觉这话说出来有点儿勉强呢，没关系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有点儿扑在妈妈的怀里，大声的哭一场呢。
“啊啊，没事儿啦没事儿啦，我都说了没关系的。”
勉强的说出这种话，之后将妈妈不由分说地赶了出去。啊啊，我还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啊。
整个人倚在门上，身体慢慢地滑倒在地。手指按在太阳穴上，跳动的血管传来不和谐的疼痛。我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而后又抬起了头。
衰老的象在临死之前，都要孤独的一个人来到象冢，作为对这个世界告别的最后仪式。我不知道我的命运最终是生存还是消散，但是至少要我的身体崩坏的这段时间里，不能再打扰到妈妈了。
妈妈已经强颜欢笑很久了，不能再继续让她担心了。
但是我仍然需要一些帮助，我需要盟友。
在脑海中匆匆过了一下能够帮上忙的家伙，老师和同学们是没有什么帮助了，最好的结果也是被送到精神病医院关起来而已。至于柳医生的话，我虽然很高兴她让我看清楚这个世界的真实，但是鉴于她那诡异的动机，我决定还是对她敬而远之。
等等，这么说的话，有个中间人的人选是很不错的。
小熊。
自从昨天小熊将我引导至柳医生那里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觉得有几分不对劲。本来只是单纯的一个中二病初中生，为什么要这样拐弯抹角的帮助另外的一个普通医生，我实在是有点儿搞不懂。
看来有必要去找一趟小熊。
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来到了初中部的图书馆，却发现图书馆已经上锁了，空无一人。果然初中部已经放假了呢，现在要找到小熊，恐怕要想想别的方法。我并没有小熊的手机号码，联系大伟的话又显得有些不自然——
——我突然想到一个地方，小熊很可能出现在那里。
尤其是放假的这段时间。
我一溜小跑来到了这里，还是一样的普普通通的街边建筑，还是一样的硕大的卡通猫爪标志。
猫咪咖啡厅。
“那个……请问有人么？”
我走进了咖啡厅，感觉真是有些微妙呢。前不久也和妹妹来过这种地方呢，只不过那时候我仍沉浸在名为幻想的真实中。仔细想想，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妹妹从来不说话呢。是因为只是我的一个幻想而已，所以为了不露出破绽，才不得已不说话的么。
咖啡厅的灯光还是很昏暗。我从猫咪群中穿过，小心翼翼的踏着每一步。许久不来，感觉猫咪的数量又进一步增加了啊。抬眼看去，那只肥肥的白猫仍然蜷缩成了一团，就在柜台上优哉游哉地打着盹儿。
感觉这只肥肥的猫真好啊，看上去就能让人轻松不少呢。
“您好，欢迎来到猫咪咖啡厅，请问您要来点儿什么？”
又是上次那个店员小哥啊，一副开朗乐天派的样子。
“啊啊，打扰了。我想问一下，您认识小熊么？”
“小熊？”店员愣了一下，起初我以为他并不知道小熊的事儿，没想到他恍然大悟地说道，“哦哦，是那个一身黑色的女孩子吧。经常一个人来这里，拿着奇怪的书在看的那个。”
看来我运气不错啊。“啊啊，是的，就是她了。”我连忙说道。
“那个女孩子啊，说来还真是有趣呢。她可是我们店里的常客呢，经常拿着一本厚厚的英文书，坐在那里要没有放糖的黑咖啡喝。一边喝着苦咖啡一边咂着舌头，一边看着厚书一边犯困，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子呢。”
“那个，我想找小熊有点儿事情，不知道她最近来了没有？”
“唔，你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么？”
“……呃，这个没有。”话说如果有的话，我就没有必要在这里等人了啊。
“那可能你要等一会儿了。那个女孩子一般都是下午一两点左右过来的，现在可能有点儿早啊。”
“啊啊，谢谢了，我知道了。”在谢过店员之后，我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啊咧？”
在我面前出现的，正巧是那个我在寻找的娇小少女。一身黑色的长袍，大大的死鱼眼死死地盯着我。
“异端旅者哟，汝最终仍是寻求吾之救赎么？”
猫咪在脚边轻轻地走过，两份儿黑咖啡摆在桌子上。原本是打算要一点儿普通的饮品就好了，但是按现在的状况来看，实在是困的难以忍受了。
小熊坐在我的对面，说道，“异端旅者哟，说出汝的疑惑吧。”
“啊啊，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天我会把我心中的疑惑都说出来的。”
“哼哼哼哼，甚好，甚好啊。”
那中二的笑容是怎么回事儿啊，明明打算装作很高冷，实际上给人感觉很小偷小摸的感觉。“那个，我就单刀直入的问了。小熊，你和柳医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吾与阿柳，如导师与学徒。吾乃阿柳之导师是也。”
喂喂喂喂，这答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我诧异地问道，“你是说你是柳医生的老师？”
“然。”
“为什么你会做柳医生的老师啊！她看上去怎么年龄也到三四十岁了吧！”
“吾年四百九十五岁矣。收她为徒，有何不对？”
不不不不，这儿不是讨论你这种中二病问题的时候啊。“好好，这个话题我们先不讨论。我换另外一种说法好了，那就是：柳医生拜托你做了什么？”
小熊低下头沉思了片刻，而后说道，“将魔法之书赠与汝而已。”
“那么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书里的内容？”
“哼哼哼哼，此书受阿柳所施展之封印秘术，非一般法师所能勘破。”
喂喂，自认为活了四百多岁的小家伙，到头来也只是个跑腿儿的么。
“那么，昨天约我在凉亭里面会面，也是柳医生吩咐你的？”
小熊有点儿得意地点了点小脑袋。
“那，其他的事情呢？柳医生没有告诉你其他的事情么？”我继续问道。
“无。”
结果这方面一无所获么。“没关系的，只要有事情都可以告诉我的。仔细想想，无论多细小的事情，都告诉我吧。”我仍然是不死心。
仍然是淡淡的回复，“无。”
……
“异端旅者哟。”当我在思考下一个问题该如何发问的时候，小熊突然开口了。
“啊啊？怎么了。”思考的有点儿出神呢。
“昨日汝与阿柳会面，所为何事啊。”
什么嘛，装作一副很冷淡的样子，你不是也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么。
“啊啊，没什么，只不过说了一些话而已。”这种事儿还是不要把其他人卷进来比较好。
谁知小熊淡淡的吐出了了三个字：
“无诚意。”
“啊啊，什么意思？”我有点儿搞不明白了。
那一双圆圆的死鱼眼，瞪的更大了。
“吾弟子阿柳已告知吾，汝体内仍有另一灵魂存在，是否？”
“这这……柳医生告诉你这件事儿了？”我不可思议的问道。
“为何隐瞒？”不依不饶。
“我……我也不知道……恐怕会让别人受伤吧……”我慌乱的回答，声音越来越低。
“哼哼哼哼，异端旅者哟，汝所担心，皆为虚妄之事。如千万人之力，吾来助汝。请绝胡思，即可安心……”
啊啊，虽然眼前这个小家伙很是娇小，中二的样子也爆了表。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刻，说出这么坚定的话，还是很让人很安心的啊。
“……汝体内只有一灵魂而已，善解善解。想吾体内，有七大天使之魂，又兼三魔王之魂灵。彼此冲突杀伐不歇，每日征战，伏尸百万，血流漂杵……”
……那啥，我前言撤回。
看着小熊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体内的中二幻想，我不禁苦笑。有时候困难本身是如此的诡异，以至于几乎没有人能帮的上什么忙儿；但是有着一颗和同伴一起克服困难的心，也已经是可以满足了的事情啊。
“啊啊，闲话叙多了。”在小熊说罢她英勇战败地狱三魔王，又讲完她随七大天使修行白魔法，后来又被魔王引诱修行黑魔法，后来又怎么样怎么样的故事之后——
——我成功的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异端旅者！汝受伤了？”小熊惊讶地问道。
“啊啊，没有啦没有啦。只是有些困了……昨天晚上没睡好啦……”
我揉着太阳穴，强撑着坐了起来。小熊那套中二的史诗故事实在是太长太长了，以至于后半段说的什么的东西，我完全没有听进去。一旦松懈下来，昨天失眠的倦意便袭遍了全身，真是无力啊。
“……那个，小熊啊，我还有事情想要问你呢。”
“哦哦，尽请发问。”
“你知道我体内那个灵魂是谁么？”我冷静的发问。
提出这个问题的话，如果小熊说是其他的人，那她只是中二病的妄想而已。如果小熊说是妹妹，那么可以证明，柳医生绝对和小熊说了其他的话，只不过被小熊有意或者无意的隐瞒了。
“……令妹。”
果不其然。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我还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那么，小熊，你知道这个灵魂，该如何的对待么？”
“何出此言？”
“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清楚该如何处理一个时而会出现，时而会消失的灵魂。就像你看我困倦成这样，昨天我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因为自从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真实后，我无法预料她何时出现，又何时消失。我甚至都不知道，在我肉眼看不见她的这段时间内，她是不是正在盯看我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不是正在看着我的大脑内部，读取着我脑子里的一言一行。”
“嗯……异端旅者哟，吾可使汝与汝妹相见哟。”
小熊很轻快的说出这句简单的话。
但是这话有如轰炸机般在我脑内轰鸣而过。
“你……你要怎么做到？”我很是诧异地问道，“我自己都无法控制我的脑子在想什么，你要怎么让她出现？”
“此事易耳。异端旅者哟，汝且凑过来。”
小熊向我招了招手，我有些迟疑，但是还是凑了过去——0
——一双小手轻轻扶起了我的下颌。
“啊啊？”
那娇小女孩的呼吸吹气如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小熊的脸凑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却身体僵在当场，动弹不得——
——双唇相对。
就在这满是猫咪的咖啡厅里，一个身材娇小的初中女孩，贪婪地舔舐着我的唇。我无法想象这种事情的发生，身体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动弹不得。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我甚至能看到小熊那双大大的圆眼睛上闪动的睫毛。
我突然发现，如果不老是盯着一双死鱼眼的话，这小家伙也是挺可爱的。
“……笨蛋哥哥……”
我不可思议的将头转向一边，但是被小熊的双手固定住动弹不得。极力的目光从眼角瞟过，黑色的丝带在空中盘桓飞舞。
妹妹就站在我和小熊的旁边。
“……为什么……哥哥，明明我是喜欢哥哥的啊，为什么你去跟别的女孩子接吻了……”
妹妹一边说一边哭泣着。大颗的泪滴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唔……”我的眼眶已经瞪到了极限，脸部肌肉开始抽搐起来。
“……哥哥是笨蛋呢，被蒙在鼓里这么久也没有发觉呢。可是这样不是很好么？我离开哥哥，就没办法生存下去了啊。结果哥哥却又找其他的女孩子么，和她相比，我哪里差劲了！”妹妹突然声音变的无法控制起来，“我也是女孩子啊！我也是初中生啊！既然哥哥喜欢初中的女孩子的话，我也是可以满足的啊！这块黑色有什么好的！就是哥哥只能看到我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再者说这样不是很好么！只有哥哥才能看到我的世界，只有我才能看到哥哥的世界……”
妹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低垂的头只有无尽的悲哀。
“……我也不是想孤零零的一个人啊，我也想出现在大家面前和大家一起玩儿啊……可是为了哥哥……”
黑色的发带在空中飘散。
妹妹攥紧了小拳头在无声地啜泣。
我和小熊在用着暧昧而又过分成熟的方式，在接吻。
不知道那时间过了多久，仿佛是一瞬间，仿佛又是永恒。
两人的嘴角勾出一抹银丝。
“……哥哥，最讨厌了！”妹妹用尽全力最后喊了这么一句，便随着那黑色的发带，消失在空气中。我猛然扭过头瞪着那片妹妹曾存在的地方，心中百味交杂；牙齿却咬着自己那混杂着女孩子唾液的唇，似乎能咬出血来。
“见到汝妹否？”
我转过头傻傻地看着小熊，小熊一脸坏笑地盯着我，那笑容宛若顽皮的小恶魔。“吃醋、嫉妒者，乃吾辈之天性也。怎样，此法效力如何啊？”
“啊啊，是的……是很有效。”
我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眷恋刚才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真实的吻；还是对着妹妹那虚拟的梨花带雨的哭腔，心中暗自的愧疚和忏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