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断地冲刷着这个世界。
“呜……”
意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肺部传来火烧火燎般的剧痛。
“……混蛋东西……嗯……”
视线仍然很模糊，不过总算是能看见一些东西了。眼前的手臂上沾满了血污和泥垢，衬衫也被撕破了。后脑很痛，脖子像是要断掉一样，腿部和手臂的肌肉酸胀。
总而言之，这个局面，糟透了。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靠在墙边，不停地喘息着。
“……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情……”
小巷里空无一人。垃圾箱的盖子被雨水击打着，发出令人不愉快的声音。
我摸了摸身上的东西，钱包、手机、包括小熊给我的那两张卡片，都不见了。
“混蛋东西……”
一拳击打在墙面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我咬紧了牙关。
不管怎么说，这种时候应该冷静下来，先在这小巷的房檐下暂时躲躲雨吧。
简单按摩了一下身体的肌肉，以至于不那么酸痛，再把撕破的衣服草草的整理好——
——我的瞳孔开始剧烈的收缩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往昔的一幕幕，犹如走马灯般在我脑内快速闪回。
……不、如果这么说的话。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哗啦哗啦。
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呢。
不过说起来，怎么觉得这雨越下越热了呢……
……“啊！”
我猛地张开双眼。面前是空荡荡的天花板。
“啊啊，你醒了啊。”
我扭过头，是大伟。此时我发现我躺在一张偌大的床上，厚厚的被子盖在身上。
“从健身房里出来的时候，心血来潮的想走一次雨中的小巷呢。没想到啊，居然看到了昏迷的你呢，真是不可思议啊。”
“是你……你这家伙救了我一命啊……”我虚弱地说道。
“是啊，还不好好的感谢我。快来称呼我为救命恩人，啊哈哈。”
大伟爽朗的笑了。
“唔……那个，我昏睡了多长时间……？”
“唔，那可有一阵子了呢，大概有二十多个小时这样吧。我把你扛回来的时候，小熊还为此大吵大闹了一番呢，追问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唔……知道了，看来还真是要谢谢你呢……嗯？”
不太对劲啊，从被子里抽出胳膊看了一下，是赤裸的。
“啊啊，这个啊。因为你当时昏迷不醒，只好把你的衣服脱掉咯。浑身是泥浆的状况下，也是被办法进被窝的吧？”
我盯着自己的手，死死地看着。
“……啊啊，那个啊，这个不用担心啦。特殊时期特殊处理么，我会对你负责的啦，啊哈哈，啊哈哈。”
“……出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瞬之间我的声音如同冰一般的冷。
“啊啊？那个，我还特意弄了点吃的给你呢，在大雨天昏倒了，怎么也得喝点儿姜汤什么的……要不然的话……”大伟笑眯眯的端起了桌旁的汤碗——
——“出去！！”
我不可思议地嘶吼起来。
大伟的表情变的暗淡下来。“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听你的，我听你的。”大伟转过身去正欲离开，又回头补充道，“啊啊，记得要把姜汤喝掉哦。”
我没有做声。
因为我知道，这更加证实了我的观点。
咔吧。门被关上的声音。
“唔！”
我猛然掀开被子。浑身疼痛，尤其是腹部，内伤的感觉愈发的明显了。
虽然躺了二十多个小时，感觉身体还是没有恢复多少呢。
向着房间四周看看，这里的装饰风格，明显是大伟家里无疑了。透过华丽的落地窗看去，外面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房间的四周布置着衣橱、落地灯等家居用品，在房间的一角，摆放着一面大的椭圆形试衣镜。
是这样了。
我下了床，蹒跚地走到了那面试衣镜的前面，像个刚做完手术的病号一样。
那面试衣镜很大，大到足以映出我整个人。
我走的更近了一些，镜子里我的影像逐渐的清晰起来。湿漉漉的头发乱七八糟的翘着，胳膊和腿上仍有青紫色的淤青。赤身裸体的少年，有如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我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出来吧，妹妹。”我淡淡地说道，“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
在过去的推理中，我一直没有意识到，不、确切的说，是还不太能理解几个事件的意义所在。
而如今，我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一向不喜欢出门，甚至对牙医有些恐惧的妹妹，要主动来找我看牙医？
因为那是智齿。身为一个名义年龄在初中生阶段、实际已经是高中生的人，当然到了长出智齿的年龄。
——为什么大伟一再的在课上向我扔纸团，在空余的时间想约我单独相处，在我生病之后还主动的来给我送饭？对于我刚才的无理取闹，也可以很温柔的默默忍受？
因为这具身体本身就是女孩子。大伟喜欢的并不是妹妹，而是我。
确切的说，是这具身体。
——也就是说妹妹的情书事件，目的其实很单纯？
啊啊，的确是很单纯的事件。我曾经以为那些所谓情书暗藏着暗号，但实际上看来是我错了呢。那些没头没尾的情书，其实真的只是情书而已。不巧的是，在大伟身边的这个躯体是个女孩子的人，主要控制的灵魂还是我罢了。
——为什么在偷偷摸摸替妹妹买卫○巾后，没过几天，我就被柳医生袭击，还流血了？
那并不是因为被袭击所流下的血。事实上，我连柳医生拿出了什么都没有看清。那血，很可能只是因为我自己在追赶妈妈的时候跑的太快，导致了女孩子的例假加剧了的结果。
——为什么刚刚我闯进小熊在洗澡的浴室，她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因为在其他所有人的眼里，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所以没有必要有过激的反应呢。
事情的脉络已经清晰到不能够再清晰了。
我眼看着那镜子中的形象，渐渐地变得扭曲起来。黑色的头发急速地成长，喉结渐渐地消失，原本有棱有角的男性面部变得甜美起来。赤裸的胸膛在迷幻中结成了两团坚挺的**，颀长的双腿也变成了光滑圆润的少女玉足。
镜中那可爱女孩子的美丽胴体，映射在我的瞳孔之中。
这就是这具身体的本来面貌。
“……笨蛋哥哥……”
房间里瞬间变的阴暗起来，悠悠然飘下了黑色的羽毛呢。妹妹出现在我的背后，两条黑色的缎带在空中飞舞。
“……笨蛋哥哥，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明明是不想让你知道的……明明就这样就好了的……”
泪水湿润了妹妹的眼眶，大颗大颗的泪滴滴落下来。
“啊啊，没有关系的啊，是哥哥太笨了呢。”
我转过身轻轻抱住妹妹那微微颤抖的身体，无可奈何的苦笑着。
“……自从爸爸走了的那天后呢，我就一直看着妈妈在哭呢。蹲着在我的面前呢，温柔的抱着我，就像笨蛋哥哥现在这样呢……
“……那个时候妈妈就在我的耳边轻喃呢，说什么最需要爸爸了，没有爸爸就很伤心很伤心呢……最后妈妈鼓足了勇气，说自己一个人也能养活我呢，说一定要让我幸福呢……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呢……”
妹妹抽泣的声音刺痛着我的心。是啊，那段本来就是不属于我的记忆呢。
因为不应该存在的那个人，是我才对啊。
“……自那之后我病了好久、好久，妈妈也担心的要死呢。可是我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就想起了爸爸呢，有着陪我玩儿宠着我的爸爸，也有死去的时候的爸爸呢。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我怕妈妈没办法支撑起这个家，我怕时间老去后只剩下孤零零我一个人……
“……于是我就对着神明祈祷呢。我说神明啊，如果我有一个哥哥的话就好了呢。无论他多欺负我，只要还是温柔的爱着我的话，就可以了呢。我多么希望只变成一个小女孩，让哥哥来照顾我这一生呢。
“……于是在大病中，我仿佛听到了神明的话呢。大病初愈后，我就能隐隐约约看到哥哥的影子了呢。一开始妈妈很是害怕呢，后来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哭泣。但是我不怕呢，我有我的笨蛋哥哥呢。”
脸庞有湿湿凉凉的感觉呢。我也在流泪么？
“……后来，后来哥哥的影子逐渐逐渐的清晰了呢。妈妈也逐渐接受家里多了一个男孩儿的现实了呢。我逐渐游离在这虚幻和现实之中，始终不想长大呢。于是哥哥就被变成了一个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呢，真是对不起了，笨蛋哥哥。可是啊，我真的很不想，很不想跟别人说话呢。
“……那就是，自闭症的假象了。其实哥哥早就已经看穿了吧？哪里会有自闭症的患者会说话的呢。这么做只是为了欺骗哥哥罢了，对不起……哥哥……”
“……不要再说了。”我深深地低下了头，低声说道，“其实哥哥应该对不起你呢。”
“哎哎？”
我深深地抱紧了我的妹妹，我那唯一的妹妹啊。
“……那个，我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考虑，却全然没有顾虑到你呢……如果我是一个真正的哥哥的话，在那种时刻……在那种时刻……”
我的喉咙哽咽了，大脑是一片完全的空白。
——围在中央小流氓。
——雨天的小巷。
——泥泞飞扬。
——撕裂的衬衫，以及其他被夺走的东西。
“……没有关系的。”
我看着妹妹的脸，妹妹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呢，但是还是最喜欢哥哥了呢。因为哥哥在那时候没办法么，只好让我来替代了呢。没有关系的呢，哥哥；在家里废宅了这么久，这也算是一种惩罚呢，嘿嘿……”
妹妹可爱的吐出了舌头，但是我明白，事情根本就没有那么轻描淡写。
这身体的每一处伤，小腹传来的剧痛，都可以想象到妹妹所受到的一切。
……
“啊啊，要消失了呢。”
“唔，什么……！”
从脚到腿，从腿到肩，从肩到脸。妹妹的身影逐渐地变的透明起来。
那两条无风自舞的黑色缎带也逐渐地消融，就这么融化在空气里。
“……恐怕是这个身体不认同我这个主人了吧……嘿嘿，不去正面的直视问题，只是一味的逃避什么的，看来我是受到了神的讽刺呢……”
妹妹的声音越来越低。
“哥哥……以后要用这个身体好好的活下去呢……有时候也会想呢，要不要叫你姐姐呢，嘿嘿……最喜欢你了哟，哥哥……”
“啊啊……不会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徒劳地想拥住妹妹，但那如同水中月、镜中花。
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子，就这样消逝在虚无中。
命运最终还是兜了一个大圈子么，真是讽刺呢。
窗外的天空逐渐地放晴了，房间里也变得明亮了许多。桌子上那一碗姜汤早已冷却，我就这么赤裸的瘫坐在地上，空洞的眼神思考着一切的始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