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文明：守卫者之光
Episode 5：繁雨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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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六月后，碧雅提的降雨就开始增多了，虽然说是每年都基本会有的现象，但总有种让人无法言喻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力量才能令无垠的天空都不得不屈服在这种规律下呢？
“总队长，在担心露莎？”茈瑶穿好防水的外服后发现罗兰正凝视着窗外打得啪嗒作响的雨幕，眉头紧锁成一道海上席卷而来的巨浪一般。
“要担心的东西可不止她。”
从罗兰命昂基派遣两支由神继者组成的列队前往底斯特律乡开始到现在，过了也只是不足三天的时间而已。
要等到结果的反馈，仍需足够的耐心，还得有些许运气。
“怎么了？”
“这场雨下了有两天了吧？”
“是啊。”
“现在有好几个地方被泥石流给埋了，我们得派部队过去看看。”罗兰指了指平摊在桌上的一张碧雅提东部地图，虽然上面划了许多标记，但茈瑶还是能勉强看到罗兰给她指明的地方。
那是一个距离极东总部有将近十公里的村落，与大多数散居在碧雅提东北部丘陵地带的小型聚居地一样靠山吃山，是一个很传统的与自然共存的小规模乡村。
但也正因如此，当自然界中发生突变，这些乘着脆弱木筏的投机生存者也会有很大几率遇上危险。
“米西尔乡？”
“这只是其中一个地方，再过一个小时后我和洛梵会带第一支队过去，你也跟过来。”
“是，明白！”
“对了，听说西南总队的人也会过来支援我们。”罗兰打开了公务里属于自己的那个储物柜，里面只有几件男式制服，最内侧靠放着一柄用白纱布裹得严实的长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西南总队离我们不是最远的一支么？真有心啊。”
“我是说夏加的西南总队。”
说到这里，茈瑶一下子愣住了：“夏加？”
夏加的西南总队，那不是......
“有你朋友在？”罗兰迅速穿上防水外服，准备带队集合。
“呃，那个......”
罗兰看茈瑶支支吾吾的也懒得再多说些什么：“算了，集合。”
“啊，等等我！”
半个时点过后，罗兰在第二训练场看到了一支近千人整齐排列而成的队伍，是洛梵·施瓦汀管辖的第一支队。
“报告总队长，除公务室文秘两人，另有出勤任务的六人外，第一支队全员集合完毕。”
“米克和昂基呢？”
“已经带队先出发了。”
“比我们远的地方？”
“远一点。”
雨打在他们的外服上分外清响，有好几次都快没过了罗兰的声音，所以他不得不提高一些音量。
“那我们出发。”
这场大雨的确是过于泛滥，喧哗叫嚣着的雨水猛灌进这片天地中，既不调停，也不疲倦，大有酿成洪灾之势。
若是平常步行不需两小时就能到达的米西尔乡，现在竟然如高峰般难以望企。
由洛梵带领的第一支队也是一边排除路上的障碍一边赶路，好不容易才到达了米西尔乡的——而这时候相比起出发的早晨，已经过了五个时点有多。
“早上出发，抵达都已经过正午了。”罗兰看看天色，又看看如报告中所说的那样被泥石流冲埋得狼狈不堪的米西尔乡，最后决定现在这里分派出人手临时扎个营地，整顿好部队后再开始全面搜索了。
“洛梵。”
“知道了。”洛梵挠了挠头，向下属部队发出命令，“第四分队原地开始驻扎营地，一、二、三分队现在就到乡大路入口集合，以列队的编制进乡，把还留在里面的人全部带出来。”
在最高指挥罗兰在场的情况下，洛梵依然是发号施令的第一人，这种事可不多见。
站在一旁的茈瑶总能在这位总队长的身上找到一些不合情理的东西，她认为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又或者说，是太诡异了。
第一支队算是极东总队里的第一把好手，无论是什么任务和考核，总体表现和成绩都无可挑剔，稳居第一，唯一的弱势在于人数。
第二、三支队人数都已超千，唯独第一支队的人数还停留在上一次大改编时期的水平，八百人。
虽然洛梵曾经说过懒得管这么多人，越来越多人那就更是要了他的命这种话，但罗兰也没料到过洛梵居然真的在两年里从不为他的第一支队招收新队员。
营地很快就搭建完毕，罗兰让第一支队的队员们先轮班休息吃饭。
“洛梵，真不打算招新成员？米克和昂基都在你的计划名额里偷走好多人了。”
罗兰近几天都没什么胃口，他从自己带来的干粮里取出两块烤饼吃了起来，跟洛梵和周围队员吃的热菜热饭相差甚远。
“太麻烦了，留给我的接班人考虑去吧。”
“不打算续任？”
“要是能做个天天趴在文秘桌前碌碌无为，只需要抽烟递文件的小队员，我就不做支队长了。”洛梵开玩笑道，可惜罗兰觉得还真有几分洛梵的想法掺进里面了。
“任期还有三年，朝碌碌无为的人生目标努力吧。”
“哈哈哈，我就喜欢你对别人想法不理不睬的态度。”洛梵拍了拍罗兰的肩膀，虽然在职位上罗兰要更高一级，但现在是午饭时间，洛梵不是他的属下，只是一个单纯比他年长一些的朋友而已。
“我午饭差点被你拍掉了。”罗兰瞥了一眼，又赶紧咬了口烤饼，“还有你要偷听到什么时候，又不是机密。”
“啊？我，我只是刚好坐在旁边而已！”茈瑶手里的碗震了一下，里面的汤洒了一些出来。
“茈瑶妹子过来，聊聊天。”洛梵在罗兰和自己中间让出一个位置，示意她过来坐。
“但是......”
“快过来，我以第一支队队长的身份命令你。”在说这句话时，洛梵还是先清下嗓子，再用一种奇特又可笑的厚重声音来说的。
“你就算是支队长也没权调动我队的队员。”罗兰在后面补上一句。
“我就想和你第一次的对象聊聊天而已好吧？”
“诶？什么第一次啊！”茈瑶没有如洛梵说的那样坐过去，反倒老在一惊一乍，连吃个饭都不得安宁。
罗兰将最后一小口烤饼塞进嘴里，这部分是饼的边缘处，要比中间那大片烤得焦，但也因此有了更溢香的味道和更硬脆的口感，这是罗兰的最爱。
当然，他没忘记刚刚洛梵打趣般的玩笑话，手枪“白夜”从罗兰的手里滑出，然后准确敲中了洛梵的侧腹。
“哎哟，我的腰。”
罗兰站起身，他的午饭时间已经结束了。
“不会停的东西总是让人生厌。”
“总队长，那边的是什么？”
顺着茈瑶指的方向，罗兰隐约能看见这片灰暗的天色雨幕下，有一队人正笼罩在不熄的明火之光里。
“好像在往这边来。”
“不是我们的部队。”
茈瑶起初也没有太过在意，但再仔细一看，她忙跑进帐篷里，“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现在，就只剩下罗兰和洛梵两个人在原地，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洛梵耸了耸肩，表示现在他只是个路边的摆设。
“看来是个烂摊子。”他迎了上去。
“你们是夏加的支援部队么？”
“罗兰·加尔德总队长你好。”掀开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防水外服，站在部队最前头说话的人看起来是个贵族，虽然罗兰对他有印象，但单从个人言行举止和气质中透露出来的轻微的傲慢依然令罗兰产生一种厌倦感。
“你好。”
“我是夏加西南总队的总队长北堂诚，奉天铃阁的命令前来支援贵部。”
“嗯，多谢前来支援，我们也是刚刚赶到正在这里驻扎营地，你们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休息。”
“不用客气，实际上这次我们接到命令所要支援的是更远一些的比诺乡，我们只是稍微经过这里看看情况，并不会多作停留的。”
“噢，第二支队负责的灾区。”罗兰点点头，“那后续的部队......”
“罗兰总队长大可不必如此盛情了，这次雨灾其实也影响到了我们总部的管辖范围，所以我只带了第三支队过来，其它支队都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呢。”
“原来如此。”罗兰回了以下四个字。
“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有，我只是觉得北堂总队长太兴师动众了，还劳烦你亲自带队过来。”
“分内事而已，何况在管辖范围上我们和贵部还是邻居关系。”
“那我们就接受好意了。”罗兰行了一个碧雅提的致意礼，但实话实说他没有怎么用过，姿势有点惹人发笑，前提看众是一个碧雅提人。
就如现在的洛梵，正扭头过去假装津津有味地吃着午饭。
“不过听说罗兰总队长最近有新的组员了？那位.....林茈瑶对吗？”北堂诚颇有意味地询问道。
“嗯，临时编入我队的，不过她最近身体有点不适，这次任务我没有让她跟过来，你找她有事？”
在说这话时，罗兰的目光没有移离，没有飘忽，始终是看着北堂诚的。
片刻的沉默，被滂沱大雨鞭打大地的声音代替，不过依然有些冷。
“这样的话就算了，下一次有空我再亲自拜访吧，那么我们继续赶去比诺乡了，祝你们顺利。”鞠躬礼过后，北堂诚带部队往西出发。
等到那一列的明火远离米西尔乡后，罗兰才叫茈瑶不要再躲了。
“真是危险啊。”
“总队长撒起谎来超帅气，超专业。”
彻底无视了洛梵这莫名其妙的称赞后，罗兰直盯着茈瑶。
“你跟他什么情况。”
“没什么，只是以前在夏加认识的而已。”
这样的解释非但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还让罗兰更加心生质疑了，不过罗兰讨厌多管闲事，对其他人的私事就更不会放自己心上就对了。
“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话，怎样都无所谓了。”他让正在休息的一名队员替他拿来一把长刀。
“哦？总队长大人居然难得一次拿刀。”
“总队长会刀技？”茈瑶实际上不知道罗兰究竟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能力，上一次在堪耐尔乡的时候她也只是在一片混乱中看到了一束深红的光穿过她的视线，往天空划过而已。
想来也不会是用刀来发出光束的，何况那时候罗兰没带刀。
完全没有头绪。
“与其说是刀技，他更擅长把剑当刀用？还是一定要出人命的那种。”洛梵补充道。
“要不要回去让你跟代因斯聊聊天？”
“我，我觉得要考虑考虑......”洛梵这下立刻生了怕，没敢再说什么。
“代因斯又是什么？”这段对话听得茈瑶一头雾水，尽是些她无法理解的名字。
“那是个脾气很糟的东西，当年可把我吓坏了。”
“脾气很糟的......东西？”
“你们吃完也赶紧出发吧，洛梵记得把她配到队伍里去，现在你可以使唤她了。”
“总队长你要去哪？”
罗兰没有再回应茈瑶，带上一把刀就只身钻进了雨幕之中。
他没有停留在乡内，而是直接登上了乡后那片小山岭的半岭腰处。
“在哪了？”
他孤身一人在迷乱的山林里游走，这时候的雨水积攒着正洗刷出一道道深痕，源源不断地沿着滑落的山壁灌到下面那片群落里。
从岭上往下看，米西尔乡是依偎在一片半月弧形的山岭之中的，平常若是晴空万里，现在罗兰看见的景色定能引人入胜，令人流连忘返。
讽刺的是靠山吃山的聚居地，如今已经被山反噬了大半，灰黑的泥石将曾经明媚的风光都掩埋在下面。
罗兰还能看到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那片浑浊的黑土上不停摇曳。
但他没有太在意下面的情况，依旧在这山上寻找他要的目标。
难道在更上面？
他往山顶方向看过去，阴沉沉的一片黑里还残留着几棵树在哀嚎，像是抓不住大地，快要连同整座山一起崩坏。
根据罗兰以前来米西尔乡执行出勤任务的记忆，他肯定这座山上还有一户人家的居住地在。
所谓的樵人之家，就是指这种住在山上依靠打柴为生的家庭了。
不过平日颇有生活意趣的他们，现在倒为罗兰带来不少的麻烦——几乎是绕了半个圈，罗兰才在山的另一侧找到他们，这时四口人正缩在由岩洞改造而成的家里不敢动弹。
“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雨继续下的话这里就危险了。”
“守卫者？没，没问题的吧？之前听到很大的响声但是我们这边也没有事。”用双臂环抱着妻子和双胞胎姐妹，樵夫想要找到一个他们都能安然无恙的借口。
“现在有泥石流，下面已经有大半都被埋了，在这样下去你们这里也会被水冲走的。”
“如果下面也被埋了，那我们出去也没什么用啊，而且......”樵夫看了看岩洞四壁，周围摆放着的都是他们经年累月的记忆还有努力的成果，“我们大半生的积蓄全在这里了。”
没有什么高价值的东西，甚至没有什么能用价钱来衡量的，全是单纯为生活而积攒下来的，自己动手制作的器具。
才刚说完，罗兰他们脚下的泥土似乎又有些异样地动摇了起来。
“再不快点撤就来不及了，与其担心这些还不如先保住自己的命。”
“但是......”
“既然这么担心，灾后我们再帮你重建一个家如何？”
正准备使用强硬措施的罗兰，还有始终无法抛弃这个家的四口人，都被站在岩洞口的人吸引了过去。
其实对罗兰来说，这声音并不陌生。
“我记得让你去乡里的。”
“因为担心就跟过来了嘛，不用担心，是洛梵队长亲自放行的，我没有违纪！”
“那家伙。”
“几位意见如何？现在先跟我们去躲躲雨，过后如果有什么损失的话我们一起重新来过？”
茈瑶的眼神里，没有欺骗和虚假。
樵夫和他的妻子沉默相视了好一段时间后，终于点了头。
这是一场属于茈瑶的胜利，无论是她与樵人之家的立场上，还是她与罗兰的立场上。
而作为让四人撤下去的条件，灾后罗兰会负责为他们重建一个新的家——虽然本人完全没有想过要答应，这也是茈瑶擅自给他套上去的而已。
“这雨是不是小了？”
“想多了，赶紧下山吧。”
于是六人踏出岩洞口，面对着同样是阴沉沉的回头路，完全是要摸索前进了。
六个人紧挨在一起缓慢前进，在最前面的自然是罗兰，不过连日的大雨实在是把泥土都冲得松散了，他只能每一步都先踩上去试探下是否能通过。
“爸爸，我们的家要不见了吗？”
“乖，现在我们只是离开一阵子，以后我们会再回来的。”
“对啊，最前面那位大哥哥会保证你们有一个温暖的家哦。”
“你可真是天使......”罗兰不情愿地抱怨一句，继续带着他们一步步走下山去。
本来他是想让樵夫带路的，但这天崩地塌的可怖光景把他们都吓坏了，樵夫也没办法认清哪里通往哪里。
暴雨仍在继续，像失控的野兽般四处叫嚣。
“我记得刚刚这边有条路的，大概方向在这......”茈瑶抢在罗兰的面前开路，也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但她的出发点很好，结果却不如意，或者说......太糟糕了。
茈瑶的前脚刚迈出去，罗兰就赶紧把她拽了回去——轰隆的泥石流巨响夹杂在雨声之中，令人混淆不清，茈瑶刚准备踩上去的那片松垮的山土在没多久后也被由雨汇成的冲流撞得粉碎，化作碎屑。
“好险......”
“快带他们离开！”罗兰对茈瑶大吼了一声，顺势将樵夫的两个女儿先抱上往后方撤去。
原来那崩塌的面积还在不断扩大，如同一股湍急的漩涡，不堪一击的土地正震得松动，于是很轻易地就被卷了进去。
就站在卷流边缘的他们正是遇上了最危险的一瞬，而且还险些落得全员坠入深渊浊流的最坏结局。
所幸罗兰及早发现，才赶快将樵夫的两个女儿先抱走，茈瑶和樵人夫妻随后撤开。
“不要停下，赶紧往上面跑！”罗兰朝后面大喊，同时施下加速神术，在这寸步难行的山林间总算是有了足够脱逃的速度。
土地在一层层剥离塌陷，人们在一步步逃脱危险。
两者在同样的跑道上追逐，以生命作为生命的赌注。
“快！”茈瑶没法用加速神术带离夫妻两人，只能在最后面推着两人不断往上攀，以求尽早逃离这个会吞噬生命的区域。
不知过了多久，六人才得以休息，泥石流的侵蚀总算是终止在没到山顶的地方，但他们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滚滚的浊泥灰继续往上吞食土地，卷走一切。
“这可麻烦了。”
罗兰知道现在他们无法再往上走，但下面已经被截成一个断面式的悬崖，尽管山岭的海拔不高，但在此时也显得过于危险。
“总队长！上面还不能松懈！”
茈瑶还没休息过来，就已经发现离他们不远的山岭顶端有好几块巨石蠢蠢欲动。
雨夹风在它们表面肆虐，让人看着就觉得胆寒。
“都怪我们住在这种地方，现在......”樵夫突然说起了丧气话，他蹲下来抱着两个女儿轻念起一段不知名的话语，听起来像是祷告文之类的。
“别说傻话了，这辈子可没有这么多能让你抱怨和后悔的东西。”罗兰皱起眉头，他也还在想办法。
上面有不知何时会滚落下来的巨石，下面依然有不知何时会开始崩塌的山体，两边都是没有可知结果的危险。
茈瑶当然也急，但无奈以她的力量也不足以解决现在的困境。
要是有其他人来帮忙的话。
其他人来帮忙......
她看罗兰背后挂着的那把长刀，有些想法：“总队长，能将巨石打碎么？”
“你想做什么？”
“我得下去搬救兵。”
“你该不会要跳下去。”
“这可是个高难度的活。”
还没等罗兰答应，她已经先为自己施予大量强化自身肉体的神术了。
“逼我答应，你还真有一套。”
“分个七八块我觉得够用了，记得别砸到我哦。”
罗兰右手放到肩后准备着拔刀，左手则是抽出了他常带在身上的其中一支手枪“白夜”。
“准备好了？”
“来吧！”
罗兰也没有再犹豫，短暂的瞄准过后他迅速朝其中一块巨石连射七枪，将巨石周围那些勉强支撑起它身体的泥块打掉。
完成了第一步之后，罗兰当即为自己施予神术，他已经能看见整一个庞然大物蓄势准备冲下来。
多补两枪后，罗兰终于等到了那一刻——大地开始颤动，刀也该出鞘了。
罗兰先是和茈瑶往下面跳开，他们总不可能在樵夫一家旁边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于是让落石先行通过他们几人所在的位置成了行动的首要前提。
这一步顺利通过后，罗兰直接发力，以斜上往下的方向拔刀，砍出一道完美的月弧，当然，伴随一阵鸣耳又清脆的硬物撞击声，巨石被成功截断，分为两半。
还不够。
他踩在软泥上，利用一个重心不稳的回转带动起整个身体和手中的长刀，第二记威力更大的横劈随之挥出。
“哐当！”
但事与愿违，罗兰的砍击力量是足够了，这把用普通材料打造而成的刀却再也没有承受得起第二次斩击时受到的反冲力，应声断裂。
“啧。”
“队长！”
早在下面等候的茈瑶将背后的“银月”抛出，恰好让罗兰接住。
截成两半的石块从罗兰旁侧飞掠而过，他已经错过了破坏它的最佳时机。
然而罗兰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他站在原地没有追过去，“直接跳！”
“什么？”茈瑶有点懵了。
“跳！”
这是罗兰重复了第二遍的命令，茈瑶不敢相信。
她怀疑自己，更怀疑罗兰。
承担起跳台的石块数量不够，茈瑶可没有把握到时候自己坠到下面还能活蹦乱跳的。
跳还是不跳？
那就信一次吧！
茈瑶完成内心的挣扎，其实也不消几秒而已，石块准备压到自己面前了。
她往后纵身一跃，下面就已经是没有能站住脚跟的，完全的断崖了。
现在唯一能充当她跳台的只有那些石块。
罗兰看见茈瑶已经离开了自己需要的范围，终于压下了自己的身体。
他弓着腰，将茈瑶的单手短剑，银月收至左侧腹部。
“断了可别怪我。”
深吸一口气，他人眼中毫无变化的世界在此刻的罗兰眼中被无限放慢、收缩。
这是只有一条线宽窄的世界，危险，凶恶而且面临崩溃。
如果有什么可以解救这世界里一切的方法的话，必然是毁灭。
细小的世界，一刀恰好能将它切得粉碎、美丽。
只需要再等一秒。
转瞬即逝的，极为漫长的一秒。
再等等......
这世界还不够绷紧，没有斩裂的意义，得等最沉重的那一刻......
拔刀。
任何人，包括茈瑶在内都没有见到罗兰做了什么。
好似只是见到他抓持剑柄的右手向外挪动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但结果出人意料，在茈瑶头顶压过去的两块大石已经被斩断成好几个碎块，切口都是如此的平整顺畅。
居然用剑来使出拔刀技？
茈瑶只能惊诧于罗兰的力量，下一刻，她成功着陆——但只是短暂性的，无法停留在空中的石块而已。
“出阵！”
她以脚下的碎石块为踏板，第二次纵身跃下，在周遭的石块间作往返式的迁跃，同时她的水平高度也在急速下降。
此刻的她能感受到风在猛烈击打她的身体，雨在她眼前慢吞吞地走，好似是平浮在空中的。
等到离地高度还剩下不足五十米时，茈瑶直接用尽全力向正前方跃出，这一踏由于用力过度还把其脚下的大石块踏出了一片蛛网状的碎纹。
石块群终于落到地上，没有多少响声和气势，而茈瑶也成功着落，虽然身上全是被雨打湿了的山泥。
她喘着气回头一看，那山不高，却在黑暗的笼罩下显得分外峭险，山壁还在时不时地发出悲鸣，抛下好几波足够没过几个人的泥水。
“天气再好点我就宁愿从山上滑下来了。”
不忘抱怨一句的茈瑶，开始动身去乡里寻找足够的人手。
罗兰和樵人之家四口等到救援部队到达山顶时，已经是过了大半个时点了，期间陆续有好几次山崩的势头，但终究没有出大情况，某种程度上还是很幸运的。
回到营地，罗兰已经看到有很多乡民被安置在这里，刚刚还一片严肃静默的营地之中，突然就增发了许多暖怀的情愫。
“他们心情还挺好的嘛。”茈瑶接过队员递来的毛巾，擦拭自己的身体。
“你心情也不错。”
“因为我尽了守卫者的职责，帮到别人了呀！”她在雨中灿烂地笑，比水花还要纯净，“队长你不也是？”
“对我的称呼是变了，倒依然很喜欢耍嘴皮子。”罗兰举起银月轻敲了一下茈瑶的头，然后归还给她，“不错的剑。”
“嘿嘿，维妮尔教官送给我的礼物。”
“维妮尔？维妮尔·佩鲁斯？”
“哎？队长你居然认识她？”
罗兰本想说什么，但他又皱着眉头，大概在独自的回忆里挣扎。
“不认识。”
“你明明都知道她名字了！”茈瑶在这异乡里是第二次有人跟她说起关于自己记忆中的事情，机会非常难得，因此无论是谁说起什么人什么事，茈瑶都分外高兴。
“当我不认识她就行了。”
“队长总是什么话都说一半。”茈瑶嘟着小嘴，有点不满。
若是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不就好了。
但罗兰沉默，没有话要补充。
“亏你这小姑娘能从山上蹦下来啊。”洛梵走了过来，他现在也全身沾满了泥水，完全不像那个平时余裕有闲情的第一支队长，洛梵·施瓦汀。
“说是懒得干活，现在很拼命嘛。”
“在等游手好闲那一天到来之前，总得找点事情做。”洛梵从口袋里拿支草烟出来，不过他还没点上就打消了念头，“这雨好像变小了......丁点。”
“你这安慰真有效。”连茈瑶都忍不住替罗兰回驳了洛梵一句，尽管过后她才想起这对洛梵太没分寸了，“我，我觉得天气很不错。”
“我也觉得，这时候特想捏人。”
“呜，队长救我。”被洛梵捏着脸蛋的茈瑶发出求救信息，罗兰只装作看不见。
“你这小姑娘长得挺可爱的，怎么一混熟就开始没大没小了。”
“因为大家都很好人嘛。”
“你被说是好人了，洛梵。”
“总队长你可没什么资格说我。”洛梵还没松开手，他好像有点捏上瘾了。
只有罗兰看着来往穿梭的人群，有种突然生发的冷感。
天外，一道惊雷炸响。
它是如此靠近米西尔乡，以至于从不惧怕闪电的乡民们都忍受不了这刺耳的震响，纷纷捂耳缩身。
“好大的声音。”没来得及护住耳朵的茈瑶现在耳中有些怪异的鸣动，挥之不去。
“我该带它来的。”罗兰倒没什么问题，依旧站在前面观察情况。
“代因斯？你拿来当棍子用还差不多。”
“总比现在好。”
罗兰指向米西尔乡后面那座山，他们才刚带着樵人之家从那里撤下来的。
适才那道雷电原来正中了山顶上残存不多的林木，燃起了一阵光。
这意外窜起的火苗不要紧，现在雨依然很大，任它肆虐也不过短短几分钟就熄了。
问题在于山上那好几块大得惊人的岩石。
“要是掉下来砸到人，我可赔不起。”
罗兰向山下进发。
这次地势好很多，他不需要多久就赶回了目的地。
不幸的是如他所料，已经有两块巨石砸到乡里，虽然守卫者们已经尽力带乡民撤离，但根据他们的报告，还是有超过五个人被压在了黑沉的硬石下。
这么快就掉下来，难道是刚才我把石群周围的泥土打松了的关系？
“快点撤走，别管那些东西了。”
尽管罗兰是如此下的命令，但乡民们不会因为情况紧急而真去听从他的话。
金钱、财物、服饰，诸如此类乡民们视为贵重的物品，在此刻依然受到珍惜和宠爱。
山上，又传来了危险的震响。
好几块巨大的岩石再次沿着山壁滚落下来，在几近垂直的角度中酿出不可估量的破坏力。
罗兰附近的乡民还有守卫者们都已经来不及散开，若是这些停不住的怪物顺势碾压过去，这就不是伤亡五个人的事情了。
“队长！”后面，茈瑶在呼唤，“我申请出阵！”
她眼神里有急迫的火，还有面对危险时应有的不安。
“想用两把剑挡石头？”
“我还有一把匕首的！”
茈瑶还在逞强，但她不想输给现实，也不想她身后的人们在不久的将来消逝了灵魂。
每一个鲜活的生命，从没有放弃过拥抱希望的机会。
罗兰转过身，抽出两支手枪。
“不需要你帮忙，站我后面远点的地方就可以了。”
巨石群还没有停止它们的愤怒，哐啷哐啷地碰撞着。
“你一个人......”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罗兰打断茈瑶的话，他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它们俩会跟跟我一起的。”罗兰反扣住白夜和黑昼，然后打开其保险装置。
他没有用两支威力不足的手枪来做螳臂当车这种蠢事的准备。
“你舍友说过我的神术，普通人是学不来的对么？”
“嗯......”
“真赏识我。”罗兰轻笑。
茈瑶第一次在罗兰话中听出了笑，虽然她没有发现背对着她的这个男人脸上，有多么苦涩的神情，“传召。”
话音未落，茈瑶的视线中只存在五道凭空荡起的光的涟漪。
周围的雨，远处的云，高耸的山，还有急近的滚石，在她此时眼中消匿了踪迹，都被这怪异的光抢夺了存在。
千百道细线从光晕中探出，沿无形的、直棱的轨迹延展开来，灰暗的色彩在线条后面紧随着铺满，没过几秒，空气里已经构建出五管不一致且巨大的器械。
枪？
茈瑶立刻否决掉自己的判断，这枪已经超过她的认知范围了。
这是炮才对......
巨石，隆隆作响，已到山脚下。
罗兰旁侧，五支器械以五星的阵列排开。
下列，两支六轮枪管的枪开始转动；中列，两管大口径炮发出装填弹药的金属碰撞声；最上列，单支矩形长炮炮口里凝聚起阵阵深红的粒子。
一切都是如此有序而无情地运作起来，此消彼长的机械音仿佛在奏一支象征毁灭的音乐，瘆人发慌。
这世界，这宇宙可能都不例外，要做到面对强大的力量毫不畏惧的话，那自己必须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这是定则，是无形的条律。
罗兰·加尔德，此刻挡在滚滚如潮的巨石群前毫不畏惧。
他无声无言，只是同时扣下白夜与黑昼的扳机。
顷刻间，山河呼啸，天动地摇，但危险也不复存在。
映照于茈瑶惊诧不已的面容上的，是足以撼动其内心的火光，也是冲天的硝烟。
围绕在罗兰身旁的五星炮阵再次沿着光的轨迹分解崩离，褪去淡漠的灰色，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空留一团蓝色的光粒子在他周围游离飘忽。
“愣什么，还没能放松下来的。”罗兰若无其事地从茈瑶身旁走过。
“队长你的力量......”她叫住了罗兰，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先说什么，“明明这么强大的力量。”
“我先走了。”
罗兰等不到她的话，还是走开了，这里毕竟还是没有完成撤离任务的区域。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但有明显减弱的趋势，被厚重的灰雨云遮得密不透风的天空，在此刻终于放了晴，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离别了三天的阳光，如恋人般相互拥抱着，暖人心扉。
罗兰站在被泥石流埋盖的废墟上，看见四周洒落有零星的光，摇曳得迷醉。
这是美好的刹那，可惜没有维持多久，情况又变得难以理解了——对除开茈瑶以外的其他人来说都是如此。
“茈瑶，你不是就在这里么......”
北堂诚，不知何时起与罗兰、茈瑶站在了同一片土地上，神情很是复杂难言。
罗兰当然不清楚为什么夏加西南总队的总队长，北堂诚现在会在这里，他只见诚的手里握了一柄精致的银色长剑，刃上残留着黑色的血。
“诚......”
“罗兰总队长，这是怎么回事？茈瑶她不是生病了么？”
虽然诚的话锋转向了罗兰，但罗兰也只能耸了耸肩，他知道自己拿不出能令北堂诚满意的答案。
“慢着，诚。”茈瑶站出来，没有像刚刚那样继续躲在罗兰身后，“是我拜托队长这样做的。”
“为什么，茈瑶。”
“我和你，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只要努力的话......”
“你太咄咄逼人了！”茈瑶自内心爆发出强烈的感情，并以语言表达出来。
那一刻，在场的两位总队长都沉默不语。
只是在三人心里，只有罗兰在意的事情与他们两人不相一致而已。
“罗兰总队长。”将他的思绪拖回到现实的是诚的声音，他能听见其中蕴藏的不满。
“嗯，我在。”
诚看着还在气头上的茈瑶，脑海里有万千思绪在翻捣，“在下先行一步，有空定会再来拜访。”
“嗯，下次必定不会怠慢。”
“告辞。”
“再见。”
诚的部队没有在附近出现，他似乎只是一个人过来的。
虽然诚带队前去支援的地区就在米西尔乡邻近，但这未免太过奇怪了。
黑色的......血。
“对不起，队长......”
“为什么？”茈瑶难得一次露出为难的神色，但其实罗兰也很难堪，“你的私人恩怨，还挺有故事性的。”
“都有难以启齿的过去呀，何况只是一个我。”
罗兰沉默了片刻，他无法反驳这样的话。
“下次见到北堂总队长，我要说什么好，‘上次只是个美丽的意外’么？”事到如今，他没再打算度量任何可能用得上的词句，也想不出来。
这样的意外，一点也不美丽。
Episode 5 Ending
To be continued......
虚光E.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