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少女不是什么“女侠”，这对十二岁的未成年人少女来说实在是有点太早了。
但她的确有能力让赵玖脱离威胁，而且她本来就有这个打算。
不然早丢下赵玖继续北行了。
面前这个陌生少年突如其来的下跪叩首举动，让少女手上的动作再次停顿了一小会儿，也只有一小会儿。伴随着少女丝毫没有被影响的状态，只有一句平静的回应：
“稍等。”
这一等，氛围就变得有些沉默。
少女依然在书箱上写写划划，赵玖不太清楚状况，便一直保持着下跪叩首姿势。
赵玖从小在家中接受的教育，就是得懂得变通。特别是这种涉及未来生命安全的情况下，给一位年纪明显比自己小很多的丫头片子磕头求救，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什么“欲擒故纵”，“言语挑拨”，“旁敲侧击”，“道德绑架”，“死缠烂打”，这些招式放在这里都不太靠谱。赵玖既不是社交达人，也不会读心术，那些对使用对象有一定要求的招数他还真不敢乱用，一个不小心还会有反效果——他不觉得自己看人会有多准。
这深山老林的，别说赵玖那小身板，就是野外生存达人“贝爷”贝尔·格里尔斯都活不下去。
天知道这林子里还有多少老虎豹子黑熊野狼。
这种没有丝毫容错率的情况下，任何花哨有风险的操作都是不切实际的，想通其中关节的赵玖便毫不犹豫地放低姿态，以求渡过难关。
都救了过一次了，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顺便救到底总不过分吧？
不过计划实施起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嗯？这小姑娘年纪不大，都学会晾人来谈条件吗？在实力差距绝对大的情况下的确是很好的选择，”赵玖趴在地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免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都说‘人心不古’，这边看起来也挺‘古’的，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是照样擅长玩弄人心吗？面不改色地让年纪比自己大的人一直跪着，果真是早早被社会毒打后开始毒打社会人的心狠少女……”
赵玖其实并不知道，这其中有一些微妙的误会。
跪坐，是这个世界的常用坐姿，就像少女此时也是跪坐在书箱前一样。赵玖自认为他的下跪“委曲求全”，在少女眼中只是赵玖想表现的比较庄重罢了。
呃，当然，无论是哪个世界，“叩首”都算是不折不扣的“大礼”了。不过很可惜的是，赵玖大礼的使用对象不太懂这个。
因为她之前没见过。
也没听说过。
她和她哥自从很小的时候被师傅捡到，就一直与师傅生活在南方人迹罕至的云梦泽中。在这次北行之前，她与“外地人”的交流次数，还没有她与云梦泽中的鳄鱼交流的多……
从小没出过师门，不太和世人打交道的她对于世间的各种人情礼节，是不太熟的。
她师傅并非那种爱讲礼节的人，没让弟子给他叩首过，弟子犯错是小木棍敲脑袋了事，也不曾普及过常用礼节。
于是乎，赵玖他那自以为充满悲情的“真切恳求”，在少女眼中则被成功解读成了认真严肃的“庄重询问”。
既然你这么认真的询问了，那我也不能三心二意，事做完了就来认真地谈一谈——少女心中的真实写照。
所幸厚厚的云朵遮蔽了大部的阳光，中午的太阳不是那么好受的。由于周围一大圈的树木被清理的相当干净，貌似连灰都没剩下多少，没了阻力此处的风也比他处强上一些，赵玖在地上甚至还觉得有些凉快。
没有手表，也没什么时间观念的赵玖不知道保持姿势了多久，只听“咚”“咚”两下书箱的拨弄声，却是少女终于完成了手头上的事务。
“好了，好好谈一谈吧。”
赵玖顺着声音抬起头来，只见少女搬开挡在赵玖身前的书箱——动作轻松地像一个“怪力少女”——回到赵玖身前，却是和他一样面对面跪坐了下来。
？？？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
不是应该通过“晾人”来增加“气势”吗？
难道不应该站在前方高高在上（其实真不怎么高）地对赵玖说道“看在你那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你做我的仆人吧”，然后自己连忙抬头感谢并顺便瞄一眼小姑娘的裙底（？？？）
难道不应该……好吧这波的确是赵玖的思想出了问题。
“呃……”
“君子怎么称呼？”
相比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赵玖，少女的对话思路明显更明确。
“啊……哦，我叫赵玖，”
“赵……”少女秀气的小眉头皱了皱，“北边晋国的那个‘赵’？”
“大，大概吧……好吧我也不清楚，”赵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苦笑道，“刚刚从天上掉下来，好像把脑袋摔坏了。”
“？”少女歪头，不太理解。
“我现在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记得，”赵玖解释道，“莫说家世生平，便是世间种种常见应知之事，我也回想不起。”
遇事不决装失忆，这是在各种穿越小说中百试不爽的套路。从逻辑上来看，这也是正确率最高入手方式，至少比“装模作样不懂装懂然后被人看出破绽”靠谱。
“哦，君子贵庚？”
“十八。”当下的身体，赵玖使用起来无比流畅，但他总感觉这副身体不是上辈子“原装的”那个。确定不了年龄，赵玖干脆用上辈子的年纪。
“嗯？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记得？”少女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
赵玖：我怀疑你在钓鱼，小姑娘。
不带这么玩的好吗！
“我指的是很难主动想起来，”赵玖试图把话圆回来，“就比如，很多事明明早已忘却，突然一个契机就想起了来，就是这种，这种类似的感觉……”
“？”少女歪头，不太理解。
“能跳过这个话题吗？”赵玖扶着额头，试图蒙混过关，“我一回想这些，头就有点痛，可能是刚刚把脑袋摔坏了。”
“需要医治吗？”少女听了赵玖的蹩脚的说辞，不但没有看破和生气，反而对赵玖的“病情”有了几分担忧，“我于楚巫那里学过一些医术，或许能治好君子的……‘遗忘症’。”
“此事可以缓一缓再说……对了女侠的姓名是……”
在把话说出口的一瞬间，赵玖突然觉得自己特么就是个沙雕，直问女性名讳这种蠢事都能做得出来。（正确的做法是问“女侠应该怎么称呼？”）
一上来就问女儿家名字，是相当失礼的行为。
“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而士婚行媒的六礼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
不是轻浮无礼，就是调戏耍流氓。
“缺，明月圆缺的缺，叫我小缺便可。”这么叫“缺”的少女非但没有愤怒，反而十分自然地说出了她的名。
？？？
赵玖一时没搞清是他脑中的常识出了问题，还是还是这个世界没这个常识。
“小……敢问女侠的姓氏？”就算对面可能不介意，直呼其名还是不太礼貌。
毕竟人家小姑娘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称呼赵玖“君子”，赵玖这点情商还是要有的。
“姓氏……”出乎赵玖意料，那名为“缺”的女生反倒是对这个问题苦思良久，整得赵玖些许惶惶，才憋出句话来，“姑且是姬姓。”
“姑且？”
“氏，就‘云梦泽’好了。”
“……”
临时想的吗？
不过刚刚的对话，赵玖已经收获不少重要的信息了。
姓氏没有分流，加上之前“楚巫”“北边晋国”等词汇，大概是类似于赵玖原时空的先秦时期。
当然了，具体有几分相像他可猜不出来。这个世界就算是冒出坦克、麻将或者互联网，也未必不可能。
“好，姬……云梦……云梦女侠，其余可稍后细谈，请现在先答应事关我之后性命安危的请求。”
“放心，做事要做完，”缺在赵玖昏迷时就以大致打算清楚，“赵君子可以与我同行。”
“多谢女侠搭救。”赵玖再次叩首以示感谢。
“对了，我此次是北行，赵君子与我顺路吗？”
“顺路，那必须顺路！”管她去哪里，抱着大腿就对了。
总之，两人成功地完成了这次略带草率的交谈，并对未来的道路给出了初步而又有效的探索，这是一次团结的谈话，这是一次胜利的谈话，更是一次改变了时代命运的谈……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什么声音？
“吃饭。”
作为“异常声响”的创造者，那名叫缺的女生却是径直起身，走向了不远处的那堆烧烤。
赵玖先是一愣，随即莞尔而笑，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大概是害羞了，毕竟还是个小女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