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马车旅行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虽说车厢里为了让乘客轻松一些而铺上了柔软的稻草，经过崎岖的路面时身体还是会被硌得难受，更别提长时间一动不动所造成的身体酸痛了。亚尔本来以为就算是璃华多少也会有抱怨，但一直到出发后的第三天连亚尔自己都有些受不了的时候，璃华依然是一派轻松的样子。
“小妹妹，你很厉害嘛。”
中午的时候，三人从马车上下来在一条小溪边堆起柴禾做饭，车夫一边搅动着铁锅中的汤，一边感慨地说道。
“是吗？”
对于车夫的夸奖，璃华既没有得意，也没表现出害羞之类的感情，只是随便应了一下，从随身带的包裹里拿出一块已经变硬的面包，一点一点慢慢咬起来。
“对啊，我家的孩子也就比你小一两岁，别说做这么远的旅行了，就连郊游爬山的时候都说很累吵着要我背她，真是的……”
虽然嘴上抱怨着，车夫的眼神却很温柔，一眼就能看出他对孩子的宠溺。
“小孩子嘛，都喜欢向大人撒娇的，拿璃华这种特例来比较也不合适啊。”
亚尔摆弄着燃烧的柴禾堆，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璃华动作停了下来，也不知是因为嘴里塞满食物还是不满情绪的表现，脸颊像仓鼠一样鼓鼓的。
“说的我很奇怪一样。”
“不是奇怪，是特别。要说奇怪的话，其实我还比较奇怪呢，要是把我十几岁的时候做的事写成小说，估计都会因为‘太过扯淡’这个理由被读者笑话……”
说这些话时，实际上亚尔多少抱着一些自夸的情绪，不过从听众的表情来看，无论是璃华还是车夫都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亚尔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没有再接着说。
“说起来，路上遇到好多同样方向的旅行者。”
璃华有些突兀地开启了一个新话题，亚尔回忆了一会儿，随即点头赞同。
“确实，昨天有三个，前天也遇上一个。”
单纯以人数来说的话，并不算太多，但考虑到是进入高塔的探险家，这种频率就让人有点在意了。
“咦，你们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们也是因为那个传闻才会去魔塔的。”
听到亚尔与璃华的话，车夫一脸意外的表情，亚尔不禁反问。
“是什么传闻？”
“就是那个啦，西顿公国的公主被魔王抓走，公爵悬赏寻找能够把公主救出来的勇士什么的。”
“……这是哪部老掉牙的绘本故事里的剧情？不，等一下，在此之前‘魔王’这个玩意就已经很奇怪了。那是什么东西啊？”
“就算你这么问我……唉，我哪知道具体情况？反正魔塔里面怪物的老大就是魔王呗。”
车夫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着，将煮好的汤舀到碗里。亚尔像是打从心底里感到疲惫一般，用手按着额角，深深地把头垂了下去。
“这段时间以来，那里究竟变成什么样了啊……”
从车夫手中接过碗之后，亚尔和璃华都开始专心吃饭，虽然聊天过程中扯出了一大堆问题，但大家都很默契地决定不再提了，毕竟在实际接触到之前胡乱猜测也没有意义。进餐结束后，亚尔取出一个装钱的竹筒递给车夫。
“到这里已经很接近了，接下来都是山路，我们步行比较方便。这些是定金之外的报酬，你可以回去了。”
“哦哦，就到这里了？那祝你们一路平安。”
与璃华和亚尔道别后，车夫驾着马车掉头返回，亚尔则向璃华出言确认。
“接下来要爬一座山，没问题吧？如果路上觉得累了就告诉我，背着你走也可以，晚上没法到达下一个城镇的话有点不方便。”
璃华点点头，向着午餐之前前进的方向迈出脚步，亚尔快速追赶了几步，走到与璃华平行的位置。两人默默前进着，谁都没有说话。最初面对这种情况时，亚尔会觉得这种沉默很尴尬，于是费尽心思去寻找话题向璃华搭话，不过在相处的时间稍微久了一点之后，他也渐渐习惯了这种风格。
“今天还是没法到达魔塔吗？”
“不，走下这座山就可以了，以现在的速度大概要三小时吧。”
接近山顶时，璃华向亚尔询问行程，亚尔的回答让她有些疑惑。
“也就是说，塔里也有城镇？”
“有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一个叫红水驻地的地方。严格来说，是个探险家聚集的据点，不过城镇的功能基本上也都具备了。”
“……很难想象。”
“等实际看到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啊，已经能看到塔了。”
亚尔伸手指向山下，一座外表有些残破的圆柱形高塔被建在较为平整的地面上，虽然一共只有五层，高度却几乎相当于小山的一般，塔基的面积也几乎与一个小村庄的规模相当。
“……好大。不过，还是很难想象能放进去城镇。”
“咦，你对塔里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吗？我还以为你多少知道一些。”
“……？”
“塔这个建筑本身，只是承载魔法的仪式而已，高塔真正的内涵，是它所连接的‘世界’哦。”
“…………？”
璃华歪着头，少见地露出了一副迷茫的表情，看到她这副样子，亚尔不禁会心一笑。
“所以说，亲眼看一看就明白啦。”
（真是不可思议。）
被亚尔紧紧牵住左手，眼前的黑暗散去之时，注视着呈现在前方的草原与河流时，璃华心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在进入塔的那一瞬间，周围全都暗了下来，并非光线微弱这种程度的事，而是整个空间受到了某种诅咒一般，完全剥夺了进入者的五感之一。面对预料之外的黑暗，璃华慌乱起来，心脏难以抑制地越跳越快，身体像是忘记了自己该怎么移动似的愈发僵硬。
就在那时，亚尔牵住了她的手，透过手掌传来的触感让她意识到自己仍然与现实世界连接着。
“不要害怕，向前走就好。”
亚尔在她的耳边低语，温暖的气息吹在耳畔和脖颈，让她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了一下。她试着伸出脚，但在一片黑暗中完全把握不了平衡，差点摔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稳定住身体。
“……这样没办法前进。”
“没关系的，一点点向前移动就好了。”
璃华点了点头，随即想起对方看不到，于是手掌轻轻用力，令两人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试着用这种方法传达自己的想法。她用脚尖向前探了探，踩稳之后，又将另一只脚贴着地面挪向前方，就这样慢慢前进着。看不到前方的任何东西，这让她本能性地产生了一种不安，总觉得自己随时会撞上什么，好在亚尔从前方引导着，令她的心情多少平静下来。
当她差不多习惯了在这样的黑暗中行走时，周围忽然明亮起来。因为速度过于缓慢，她判断不出自己到底走了多少路，只是模糊地感觉出应该并非一段很长的距离。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夕阳投下的光芒将原本浅绿色的地面染成一片橙黄，一条河流在不远处笔直流过，在深红色河床的映衬下，整条河如通透的红宝石般闪烁着美丽的光泽。她抬起头向上望去，看到的并非天花板，而是广阔的天空。当她转过身回望时，则看到只剩下第一层的塔静静立在两人身后。
“……实在是，不可思议。”
无法抑制地，内心的声音化作语言，从璃华的口中倾吐出来。
“确实很奇妙呢。这就是祭司殿用来连接异世界的仪式，人类历史上最高的魔法成就。”
亚尔松开与璃华相握的手向河流上游走去，璃华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时之间手仍伸在半空中没有落下，直到亚尔向前走了好几步之后，才慢慢垂下手臂跟了过去。
走到接近河流的地方时，璃华略带好奇地伸手沾了一些河水，指尖上的水滴并非红色而是十分普通的透明。
“这就是红水？”
“嗯，沿着这条河走过去就能找到城镇了。”
“原来如此，大概能想到在那里建据点的理由。”
“怎么回事？”
“红色的河床大概是因为含铁，上游可能有铁矿，对于在这种地方生活的人，能及时补充军备很重要。”
“诶~~~很厉害嘛！”
亚尔以惊喜的表情看着璃华，伸手在她的背上拍了拍。
“虽然总觉得你平时有点脱线，常识性的问题有好多都搞不明白，不过给人的那种知性印象果然不是假的，知道的事不少呢。”
“因为学习过各种知识。”
璃华十分自满似地挺直了身子，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得意，但很快她又变成了思考的状态。
“话说回来，有件事想不明白。”
“什么？”
“偶尔有学者或探险家来这里还可以理解，为什么人会多到足以形成城镇的规模？”
“这个啊……因为原住民之外的生物进入高塔的世界中时，自身时间是停止的。”
亚尔的回答，令璃华惊讶地睁大了眼。
“……时间停止，这样的话……”
“嗯，也就是说，人类极其渴望的长生不老这件事，在这个地方成为了现实。”
“那为什么你要离开呢？你对永生不感兴趣吗？”
“倒也不是不感兴趣……”
亚尔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对说起自己过去的事有点犹豫，但璃华一直用写满“我很好奇”四个字的眼神紧盯着他，最终他放弃似地轻轻叹了口气。
“有一个人……不，准确地说不是人，而是吸血鬼……我认为自己非要与她做个了断不可，所以才会追着她离开这里。”
“她伤害了你重要的人？”
“说不上重要的人，一般朋友罢了。”
“那为什么一定要追她？”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她的想法让我实在不能接受吧……”
亚尔苦笑着将视线从璃华身上移向远方，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件事，璃华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然紧紧盯着亚尔，他只好强行将话题转移。
“其实说到底，长生不老什么的在这里也是个很难实现的命题，毕竟在这种充满各类危险生物的地方居住，平均来看寿命根本就比外面还要低。”
“原来如此。”
璃华望着从不远处的地平线之下显露出来的城寨，了然地点了点头。
“难怪这么严阵以待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