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在看到不远处的火光时，贝尔杰还以为是哪个落单的卫兵不小心跑到了这里，还没来得及替他默哀，就看到尸妖接连倒在地上连成一条直线，一名青年踩着这条敌人铺成的道路冲进了包围圈。
如果仅仅是有人攻进重围，贝尔杰倒也不至于这么惊讶，但他不只没有受伤，甚至连呼吸都还基本平稳，这表明他相当轻松地击倒了十几个尸妖。
“你们没事吧？”
像是从睡梦中被惊醒般，贝尔杰的身体震了一下，对走到他身边的亚尔木讷地点头。当他看清亚尔的长相时，忽然想起自己之前见过这个人。
“我记得在兰草旅馆见过你……那个女孩子呢？”
“我找不到她了，跟着几个尸妖想找到人们聚集的地方，结果被引到这来了。”
“这样啊……”
两人交谈的期间，战斗也还在持续进行着，其他队员并不像他们两个一样有余力，根本无暇开口，只能用眼神互相示意，每个人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
——这就是分队长说的那个人！
令他们感到不解的是，根据伊力特零零散散的话语得出的结论，这个人似乎是引尸妖进城要消灭他们的，但现在他出现在这里，却是来帮他们的忙。
“伊力特先生，那个青年到底是什么人？”
一名因为腿部受伤没法继续作战的卫兵用手撑着地蹭到伊力特旁边，想要弄清楚目前的状况。伊力特背倚墙壁坐在地上，注视着亚尔与尸妖战斗的身姿，勉强扯动嘴唇发出虚弱的声音。
“复仇者……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我不明白……”
“复仇是怎么回事？为谁复仇？”
“他的同伴……当年选择留在这里的，那些修建这座塔的工人……”
卫兵回想了一下，记起确实有这么一群人，当年被法师们抓到这里，被迫参加塔的修建。
“您是说高塔之民？可是，他们不是住在更高层吗？”
“那是……队长为了掩盖事实编造的谎言……”
越是说下去，伊力特越是无法承受心底的压力，如同告解一般，明明难以忍受，却还是想继续说下去。他闭上眼急促地喘息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调匀呼吸说了用尽他剩余气力的一句话。
“封住通往第二层大门的墓园……那是我，亲手挖出来的……”
“这，难道说……”
理解了伊力特所暗示的意思，卫兵抬起头，用复杂的目光看向前方激战的区域。
对于发生在身后的这些对话，亚尔当然无从知晓。战斗持续了很久，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打倒了几个敌人，也许总数已经接近一百。如果尸妖也像人类一样会流血，估计他整个人都会被染成红色。随着攻击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全身被汗水湿透，手中的两柄匕首也渐渐变钝，好在银器的特性并未改变，还是能够有效地造成伤害。
不过，卫兵们手中的武器就没有这么便利了。有些用刀或剑的卫兵抛下自己原本的武器，在队友的掩护下捡起倒下的尸妖手中的武器试图继续战斗，但尸妖们使用的武器本来就锈迹斑斑，拿在手上只能当钝器使用。最麻烦的是，经过长时间的作战，无论是亚尔还是卫兵们的体力都快到极限了。
察觉到大势已去，贝尔杰算准方向，用力一脚将一个尸妖踢飞，借着反作用力倒退到亚尔附近。
“喂，你能来帮我们十分感谢，不过这样下去还是会全灭啊。你一个人的话应该能杀出去吧？到城镇中心那里，现在驻地的人应该都集中在那里，如果能带救兵过来也许还有点希望。”
面对贝尔杰含着些许期待的目光，亚尔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对这里的路不熟，就算再去把火把捡起来，也找不到方向的。”
“是吗……真是可惜，如果你是本地的居民就好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
“这个……不知道投降的话它们会不会接受……”
贝尔杰有点无奈地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亚尔露出一脸认真的表情。
“嗯，可以试一下啊。”
“啥？你确定它们有能和人类进行交涉的智商？”
“一般来说应该没有吧，不过你不觉得这些尸妖行动很奇特吗？”
先前那只会说话的尸妖发出喊声引来同类的场景在贝尔杰眼前一闪而过，他觉得亚尔的话似乎有些道理。还没等他表达自己的想法，亚尔已经把匕首别回腰间的皮带上，对着尸妖群发出大喊。
“都住手！我要和你们的首领谈谈！”
卫兵们露出写着“这家伙疯了吧”的表情，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们惊讶得下巴都掉了下来——尸妖们停止进攻，向后退了几步，在它们与人类之间留出一块空地。
“不会吧……他们真的听懂了。”
贝尔杰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相比其他人，亚尔的反应要平静许多，由于在塔里见过许多奇妙的非人生物，眼前的景象倒也不至于太令他惊讶。
尸妖们向两边分开，在中间开出一条道路，一个比平均水准略高一些的尸妖走了过来。它的身体显得比其他尸妖更为结实，枯黄的皮肤与骨骼给人以铜器的印象，一把看着就令人胆寒的巨大战斧被它扛在肩头。
“野生生物里面，好像总是个子大的当头……喂，你怎么了？”
贝尔杰不无嘲讽地说着，转头看了一眼亚尔，却发现亚尔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惊愕中。
“这，那斧头，难道…………不，等等……怎么会……”
亚尔的身体颤抖起来，之前那股微妙的熟悉感，如今正转化为一个极其可怕的预兆。
尸妖首领走到亚尔面前俯视着他，亚尔紧盯着那张脸，眼神中满是恐惧与不愿相信的情绪。
“喂喂，你为什么害怕了？这有什么可怕的啊？拜托，我都没觉得可怕诶……”
对亚尔的反应感到不解，贝尔杰在一边不断询问，瘫坐在地上的伊力特则已经明白了真相。
“这样啊……他还不知道吗……可是，这回真的要完了吧……”
“亚尔……”
尸妖首领张开残缺的嘴，用嘶哑而迟滞的声音准确叫出了亚尔的名字，宛如被这声呼唤重击了一下，亚尔的身体摇晃起来，双腿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贝尔杰连忙伸手扶住他。
“我……听到……你的声音……叫他们……停手了……”
“果然，真的是你……”
记忆中的容貌，与眼前这张腐烂扭曲的面孔重叠在一起并不怎么契合，却莫名地有说服力。
“……洛克？”
“亚尔……为什么……要帮……他们？”
“……他们？”
亚尔扭头看了一眼，目睹他与尸妖交谈的卫兵们，除了贝尔杰仍在状况外，全都畏惧地看着他。
“你们会变成这样子，难道说……”
“我们……来这里……报仇……”
“是驻地的人杀了你们吗……？”
洛克没有说话，它的脸上不存在表情，谁也不知道它在考虑什么。短暂的寂静，却让在场所有人觉得长到令人窒息。
“快要……天亮了……下一次……和我们……一起……”
留下一句没有说完但意义十分清楚的话，洛克带领着高塔之民的残骸们离开，消失在了不远处的黑暗中。
“那个……你、你是叫亚尔……好名字呢，哈哈……”
贝尔杰试着用脱线的傻笑缓和一下气氛，亚尔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身用满是杀意的冰冷眼神看着这些刚才还在并肩作战的卫兵们。
“等、等一下，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这样……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亚尔向前迈出几步，亲眼见识过他实力之强的卫兵们吓得纷纷避开，亚尔完全不理他们，径直走到倒在地上的伊力特面前。
“……我记得你是他们的分队长。”
“对……”
“你知道事情的经过，是吧？”
“知道……我都知道……我明白的，早晚有这么一天……”
看着伊力特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难以抑制的怒气涌上心头，亚尔抬起右臂，颤抖的手掌慢慢向伊力特伸去。
“等一下！你冷静一点，我们好好谈谈！”
贝尔杰焦急地冲了过去，从背后扣住亚尔的双臂。
“……放开我。”
“你听我说，事情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无论如何先不要动手好吗？”
“放开……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亚尔低沉的声调中，还是折射出躁动不安的情绪，但贝尔杰意识到至少现在亚尔不会动手了。他战战兢兢地松开手，亚尔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
“……带我去见你们的队长。”
红水驻地中心的空地上，所有被钟声惊醒的卫兵、外来人以及本地居民都聚集在一起。在这个城镇中的人几乎全都是经历过实战的战士，即使面对突发情况，也没有发生太多的慌乱。
“所有人都到齐了吗？还有没赶到的队员吗？”
“伊力特分队长和第三分队的一些人还没有来，其他都到了，要派人去搜索吗？”
听了负责清点人员的传令兵的报告，艾达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伊力特是卫队里最稳重的，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难道是遭遇意外？）
“现在的情况下随便派人出去很危险，你去把第二分队一二组的人叫来，我亲自带队去找。”
“那这里的指挥……”
“交给第一分队长就行了，我是属于强调个人实力的类型，还是比较适合带小规模的突击队呢。”
“是！”
传令兵接受命令，跑去向第二分队和第一分队长传达指示，艾达双手抱胸站在原地等待，用脚点着地面来排解心中的不安。
“你见到我的同伴了吗？”
艾达低下头，看到之前在兰草旅馆碰到的那名少女。她注视着艾达的双眼依然沉静，询问的语气却不复那时的平稳，暗含着一丝焦虑。
“同伴……是那个青年？你和他走散了吗？”
“亚尔说他到楼下去，但我听到钟声跑出来时，他不在那里。”
“这样啊……是先一步跑了吗？真不像话，竟然抛下你这样的小孩子自己逃了。”
听了璃华的描述，艾达有些生气，璃华却否定了她的猜测。
“我在这里找了一遍，并没有见到他。”
“这就奇怪了……所有人都往这里跑，不可能会迷路啊。”
说到这里，艾达想起了行踪不明的伊力特等人，下意识地觉得这两者之间可能有什么联系。
“过一会儿我会带队去搜索，如果找到他的话，我会帮你把他带回来的。”
艾达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璃华不太舒服似的眯起眼，当艾达将手抬起后，像是甩去水珠的小狗一样摇晃着蓝色的长发，看得艾达不禁露出苦笑。这时，先前跑去下达指示的传令兵走了回来。
“队长，伊力特分队长他们到了。”
“哦？他们没事吧？”
“伊力特分队长受伤比较重，已经由医生做了些应急处理，其他队员也有受伤的，不过没什么大问题。”
“没事就好，他们是碰上来袭击的不死生物了吗？”
“关于这个……情况好像有点复杂。”
传令兵带着奇怪的表情向后瞄了一眼，艾达这才注意到，在他身后跟着一名脸色阴沉的青年。还没等她看清那人的长相，一旁的少女已经冲了过去，双手拽住他的衣袖。
“亚尔，去哪里了？”
“……我才想问，你是去哪里了？”
“我听到钟声之后，跟其他人一起来到这里。”
“钟声？”
“亚尔没有听到吗？”
亚尔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样子，璃华感到奇怪地反问，他摇了摇头。
“我睡着了。你下楼的时候没看到我吗？”
“我离开的时候，旅馆中没有人了。”
“今晚怪事真的不少……”
亚尔疲惫至极地叹了口气，璃华这才注意到，亚尔的态度和语气与平时不太一样。
“……亚尔，没问题吧？”
“问题很多……接下来有一些个人的事要处理，跟我们之间的契约无关的，放开我吧。”
像是面对陌生人一样的阴沉态度，让璃华有些害怕。实际上平时就算是对陌生人，亚尔也不会这么冷淡，突然之间发生的变化，让她觉得无所适从。她怯怯地松开手，亚尔不再看她，直接从她身边走过来到艾达面前。
“喂，她可是一直在为你担心的，你怎么用这么冷漠的态度对她？”
“这还用问吗，因为我现在很不高兴。”
可以说是不讲道理之极的回答让艾达一时语塞，而亚尔接下来的话，则是让她彻底惊愕无言了。
“我曾经在这里为法师工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笼罩城镇的阴云散去，黎明微弱的亮光照亮了小小的空地，所有人都在庆幸危险终于过去时，艾达的心情反而因为眼前的青年染上一层灰暗与惊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