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交谈，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尽管大部分时间只是个倾听者，格尔薇克还是感到微小的成就感，同时体会到倾诉带来的舒畅充满身心。
“每个人的能力各有不同，精灵也一样吧。”
“就像樱说的那样，我就只会对着电脑绘图。”
“尽管那可能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但这方面我还是比她们强的！”
“给你画个画像怎么样？”
“你可以留下来。”
“多久也没问题。”
她边说边像哄孩子般安抚着疲累的翠琳。
则身躺在床上的格尔薇克小心把在手心熟睡的翠琳放到了枕头上。
翠琳不断低声的哭诉在她脑里反复思量着，相似的遭遇与心境将她拉回到儿时的记忆中。
记忆中夹杂着自己为了安慰翠琳而说的话语，她无奈的浅浅苦笑着。
“离开也好，现在的她不适合留在这里，也没能力继续留下。”
“失去承继者的卡罗伦森会日复一日凋零，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承继者没那个能耐，自然由有能力者接任。”
“说的是你自己？尼琳。”
昏暗的光线映照在褐绿色长发上，一身黑色的衣裙长及地，与一般人类少女无异的躯体站立着，用沉默脸对着坐在火堆边的矮人莫苏发出的提问。
“在这一代森林精灵里，你作为少数有能力接任宝座、同时取得多数同伴支持的候补者，你的野心是宝座抑或是别的东西？别忘记了既定的承继法则，说不定有一天你会淹没在这个法则之下。”
“别跟我说什么法则，谁有能力让森林平稳生息，谁就是王者！”
“这是你的本心？”
“这件事请你们矮人不要插手！”
“哈哈哈，我这老骨头就静静的看着吧。”
“树桥连接外界的出入口该你们负责处理，异象的引发少不了那位矮人的功劳。”
“尼达那家伙还真干了了不起的事情，喔呵呵。”
“哼，别让其他矮人与精灵发现树桥的存在，森林不能再承受更多的异象。”
手拉起衣裙下摆轻轻一扬，闪着绿色的光芒绕在尼琳身上，躯体霎间变回到巴掌大小，起舞的翅膀领着她离开了矮人的小房子。
湖中的水依旧缓慢流经往外延伸的小溪，附近的草木却是一片荒凉，很多树上的叶片掉落得几乎不剩一点。
四周聚集许多精灵们，他们之中只有少数展现着与人类无异的姿态。
精灵群在一阵喧闹声中让出一条道路，黑纱长裙拖过草地，褐绿色的长发在几个精灵的拥护下走到湖边，深邃眼瞳静静盯紧湖面。
这湖中的水一直以都是灌溉这片森林生息的泉源，如今却不能再给予草木生辉，是什么原因？矛头直指半浮沉在湖中的一块冰块，当中放释放的魔力任凭众精灵倾出全力也无法消除。
举起的双手往后挥动了一下，半弯着腰的精灵们逐一散去，只剩尼琳与她身边的两位精灵。
“别的候补者怎么样？”
“很抱歉，他们也想不出对策。”
伊米密刷的一声跪在地上。
“树桥虽然交由矮人去处理，你俩还是要多留意其他精灵的动向，别让他们接近那里。”
“明白了。”
琳德与伊米密同时应声。
半蹲下来，尼琳把双手轻轻的放到水面上，淡绿色的星辉徐徐上升，湖中的水开始翻滚，一圈圈的旋转形成一个漩涡，冰块渐露出水面。
水中的冰块颤动，分裂出许多小块，那些浮上湖面的小冰块急速成长，扩散的到没个角落。
情况往不利的那边倾则，星辉汇聚在收回来的手中，变作利刺针的形态急速刺向湖中的冰块，激起的水花伴着冰花在空中回旋。
刺中冰块的星辉刺针反被新结成的冰块吞没，湖水冻结的速度在加快，湖中的冰块体积在膨胀，顺着漩涡的方向凝结出一道螺旋状冰柱。
尼琳舞动翅膀飞近冰柱试图再次进行反击，在星辉汇聚在手中的的霎间，杂乱的冰枝从冰柱表面横向生出，击中来不及闪躲的精灵三人。
身上被击中的部位开始冻结，勉强撑着身体的尼琳看着不断侵蚀四周的冰柱，一个与冰柱有着一样的色彩的物件包裹在其中。
“这样……？”
“感觉不太……”
“不如这样。”
“这边也得剪掉些。”
“好了。”
“怎么样？”
坐在镜子前的格尔薇克满意的笑着。
得不到回复的她注意到气氛没有自己期望的那样轻快，坐在梳妆桌上小巧的身段没有看镜子里映照的镜像，下垂的视线忧伤的看着散落的茶色细丝。
“抱歉，我剪得太短了。”
镜中的翠琳摇着头笑着，那茶色的发丝紧贴脸颊垂到肩膀处。
“精灵都吃什么的？我们这里早点有馅饼、红糖坚果麦片粥、黑面包、奶酪。”
“还有蜂蜜和果酱，你喜欢那种？”
“不如每种拿一点给你尝尝，你等着。”
格尔薇克快速把梳妆桌上的细丝清理掉，用手帕包裹后转身离开房间。
闷闷不乐的翠琳飞到窗户边上，透过玻璃默默的看着外面的翠绿色的树林。
咔啦。
黑色的鞋底踩过零碎的水泥块，一路上的杂乱树丛越来越密集，使人失去了对方向的把握，有条不敏的脚步一点点的往更深入处移动，没有半点停顿。
随意生长的植物挡住了前进的路，抽出的匕首割掉不少细枝叶，开出一道只容一个人通过的路。
深处的树木更高大，阳光几乎被挡着，一扇包经风霜厚重金属大门立在他的眼前，从门上及围墙上端的机械装置可以看出昔日严密的保安系统。
门的上方原本挂着的挂牌只剩一些残片依附在金属支架上，靠着印象与残缺的痕迹还是能分辨出挂牌上写着的内容——
‘艾茨贝尔研究所’
用尽全力的一脚在大门上震动回响，大门坚固依旧，又使劲对着门上的识别装置连踢数下，并没有任何启动的迹象。
嘴边闪过一丝的自我嘲笑意味。
早就知道。
这里的系统不会启动的，所有能源在那天被中断了。
自己也得以逃离。
记忆中的画像在拉伸，泰伦斯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放下背后的背包，取出了粗大绳索打了个活结，爬上最靠近围墙的树上，抛出的绳圈套住围墙上的金属枝条，拉紧绳索，双脚踩在墙壁上一步步往上移动翻了进去。
被精心修剪过的茶色发丝在微风中飘扬，停在半空中的翠琳静静的看着在湖中生长着的那棵树。
急而短的沙沙声过后，上气不接下气的格尔薇克出现在翠琳身后。
“原来你在这里。”
“我还以为你……”
“啊~怪不得不半天都不见人，又在这里看那棵树，打扫房子的活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看着躺在距离不远处躺着在地上睡着的樱，格尔薇克鼓着一肚子气。
翠琳没有理会正愤愤不平的格尔薇克，目光没有离开湖中的那棵树。
“那棵树有什么好看的？”
“那棵树原本不是在生长在这里的吧，还有湖水的气息……”
“你怎么知道？！”
“它的光辉与别的树木不一样。”
“那原本只是卡罗伦森的虚灵者交托的一块叶片，没想到能长这么高大。”
在提及到触动心灵深处的那个名字，她们之间的对话停住了，各自回想着不愉快的片段。
“那个……樱经常说那棵树让她觉得特别安心。”
“真的吗？！”
“恩，她是那样说的。”
“人类也能与树木沟通？”
“诶？沟通？！不是那样的，人类与树木之间不可能沟通的，怎么说呢，感觉，对，那是一种感觉，她的魔力属性是与树木相连的，因为这个缘故才能感觉到别人感觉不到的。”
“这样啊。”
“你能与树木沟通？”
“那是森林精灵自降生就拥有的本能。”
“好厉害！你们是怎么样与树木沟通的？”
“那个……那棵树，它的生命光辉在消减。”
“消减？！可它看起来好好的啊~叶片还那么翠绿，也不像要枯萎的样子。”
“它感到不舒服，不对，应该是害怕？”
“诶？！不舒服倒是能理解，树木跟人一样也会生病，那么害怕是……？”
喀啦喀啦，湖那边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对话。
湖水泛起波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深处震动，薄薄的雾气贴着湖面向四处散播，吹过的风混着冰凉的温度，格尔薇震抱着双臂来回擦着。
“这……”
喀啦喀啦，雾气慢慢凝结成透明的冰晶掉落到湖里，树根被不断增加并融合的冰晶覆盖，在有往上延伸的的迹象时停止了更进一步的恶化。
“樱！樱！快起来，别睡了！”
“天气还好好的，怎么会有冰的？那棵树，这要怎么办？”
对方睡得太沉了，格尔薇克的叫唤没有效果，她急忙小跑到樱的身旁，使劲摇着樱的手臂，在触碰的霎间格尔薇克脸上不禁忧心起来。
体温好冷。
这又是？
焦急的格尔薇克用双手拉扯着樱的脸颊。
“痛！”
“你醒了？！”
“你这是在干嘛？！”
“快点！那棵树，冰块。”
“什么啊？说清楚点。”
支着身体坐了起来，揉了揉疲累的双眼，清晰的视线看到湖中的景象不禁惊呆了。
“这又是闹哪样？”
“我怎么知道，突然之间……”
“又是什么奇怪魔力搞的鬼！她们知道了吗？”
“还没……”
“去把她们叫来……”
站起来的樱脚步有些不稳，磕碰了几下，身体摇晃得不正常，整个人往一边倒去，意识在格尔薇克的叫喊声中渐渐模糊。
“樱！怎么了？”
“睁开眼啊！给我起来说话啊！”
“樱！”
“体温比刚才更冰凉了……”
格尔薇克搂着樱的颈部努力把将躯体抱在怀里，尽管樱的身材比自己矮小她还是抱不动。
“放下吧。”
一双手从上方的角度俯下，轻松的抱起了昏迷的樱，泰伦斯微微的往格尔薇克点着头。
两人加紧脚步返回房子里。
身后那棵湖中的树上的枝叶剧烈摆动，不断掉落正处于成长期的叶片
刀叉在盛放在餐盘中的美食上胡乱的彻割着，叉起的肉块刚放到嘴边却又毫无吃下想法，不安的神色不断映在金黑色瞳孔里。
在一旁同样安静坐在餐盘边上的翠琳看着提不起精神的格尔薇克，情绪同样低落。
楼上响起了门的开合声，一个脚步声往餐厅走来。
“都凉掉了，加热了再吃吧。”
取过餐盘的泰伦斯往炉具走去，熟练地把食物倒进平底锅，格尔薇克看着他的后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这次是多少天了？
好像比上次时间更长。
没半点交代，忽然不见踪影。
虽说自己是习惯了。
不，应该说从没放心上。
这几年，每年都有那么几天消失不见。
他是干什么去了？
“这几天去哪里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下次……”
转过身的泰伦斯惊愕的看着格尔薇克，平底锅里的肉块加热得嗞嗞啪啪，散发出浓香中带着烤焦的味道。
看到平常几乎不会遇见的表情，格尔薇克察觉到问了不该问的话题。
“我……先去看看她的情况。”
些许慌乱的心脏跳得比平时稍快，翠琳看着呆在原地的泰伦斯，展开的翅膀追随着格尔薇克的脚步。
又是水。
这里是那里？
上面的那个又是什么？
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那个依旧浮在水面上的影子。
频繁的梦境让她感到比忙绿的上班节奏更疲累，累得不愿再睁开的眼皮重重的合上，任由身体顺着水流漂动。
在水面那边落下的汽包轻轻的刷过她的肌肤，唤醒的指尖捅破水泡，再次溢出的液体深深刺痛她的心脏。
这心痛的感觉从何而来？
是气泡里面的液体？
还是湖面上的那个？
你是谁？
内心翻涌的思绪一点点增加，奋力挥动双臂游向影子的方向。
被拨动的水流惊觉了影子的主人，映照在水面上的粗大影子上展开一双形似羽翼影子，沉入水中的一根羽毛被她握住手中，与长在肩膀上的一样的触感。
羽翼影子前端伸出出修长的影子，一个扎进水中的物体消除了弯曲的影子，水流顿时产生往下的吸力阻断了她往上的动力，冒出大量水泡包围着她的视觉，依稀中她似乎看到了几缕白色细丝，一个人类外形之物在穿过她身体瞬间化作水泡，与那些普通水泡混合在一起。
拜托你。
请你找到我。
帮帮我。
把他拯救出去。
快点。
急流再次涌向她，不听使唤的身体只能默默倾听那个近在咫尺却又远离的声音。
倚在躺椅上的清涵满额汗珠，紧闭的眼角露出疲惫神色，呼吸时缓时急，猛的张开眼睛对上了一片模糊的金黑色万花筒。
“啊~！”
正近距离盯着清涵的一个身影滑到在地上。
“格尔薇克？”
“吓死我了。”
“谁让你靠这么近。”
“看你一脸痛苦的样子，想把你叫醒。”
“……”
“做噩梦了？”
“恩，梦到你参加甜点大胃王比赛，那种吃相真是吓人，比故事里的魔怪更恐怖。”
“什么？！我……你骗人！”
“……哈哈。”
鼓着气、涨红脸的格尔薇乐得清涵合不上嘴角，一扫刚才心中的痛楚。
“看来森林之旅没白去，说话有进步了。”
摸着被说得发烫的脸颊，格尔薇克转过身去坐在床边，握起躺在床上睡得深沉的冰凉小手，余光偷偷的环视着房间。
“风回房间休息了。”
“……”
“这次她可累坏了。”
“樱她……”
“原因未明，很可能与湖中的冰有关联，风的治愈魔力也只能延缓情况。”
“那么她是醒不过了？”
“现在能做就是稳住她情况。”
“水不是能溶解冰吗？用你水的魔力应该能把冰块消除。”
“侵蚀她身体的魔力远超出我能控制的范围，只用水的魔力不足以抗衡，反而有连施与魔力者一同被冻结的危险，配合风的魔力才得以让她脱险。”
“这样也能说是脱险？”
“格尔薇克……”
“要不是我......她母亲也不会......现在连她也……”
“事情只是顺着它该有的次序画上句号，你没必要自责。更何况那那是她母亲的选择。”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一直这样冷静！你不觉得太冷漠了吗？”
“你……”
“是我太无用了！是我拖你们后脚！没错，就只会躲在别人的后背偷偷的看着，哈哈哈，冷漠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别说傻话！”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那白色宫墙葬身火海！为什么要夺走那么多人的生命！母亲、父亲、梅柯他们……还有那些毫不相关的人。”
“格尔薇克！事情已经过去！”
“我知道的，他们的死都是因为有我这样的存在，所以是我害死他们的！”
“真不该夸你有进步！”
“……？”
“按照你的话来说，他们是因为你才死的，那你有想过他们真的对你有怨恨？”
“可是父亲他……”
“也许你父亲确实对你抱有厌恶的感情，你又能否确定在你出生那时，他不是抱着感激的喜悦？”
“……我怎么会知道。”
“抛开其他人不说，不能否定你母亲和你钟爱的那位贴身待女对你的爱，她们的忍耐与承受的伤害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
“别说傻话了，我们都没有怪过你，那不是你的错。”
清涵的衣领被紧紧的拉扯，竭力忍着泪水打湿两人的膝盖上。
再次放进餐盘的肉块已是面目全非，烧焦的表面带着股奇怪的臭味，泰伦斯死死的盯着餐盘，连续的叹息让他自己也大为惊讶。
“一副落魄的模样，是因为你那位宝贝公主，还是在那个废墟里找不到你要的东西？”
跳动的眉头有些慌乱，端起的餐盘往回收分类箱里倒进那发黑的肉块。
“跟踪的技巧真是相当了不起。”
“那你找到了？”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你该比我更清楚。”
“劝你还是放弃吧，不然那可爱的公主殿下不知又该摆出一副怎样的摸样。”
“你既然知道那个地方，也就证明你知道那个研究项目，你与此有关？”
“怎么会，要真能成为那个项目的科研人员，我现在也用不着站在这里了。”
戴纳笑盈盈的后退了几步，转身登上了旋转楼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