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荒园

作者:被支配着的 更新时间:2020/10/9 19:01:08 字数:2634

就像不经常回味,记忆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淡忘一般,无人居住的房子不需任何理由,就会以惊人的速度腐朽老化,房子的窗户会破裂,土质地面会凸起,屋顶会坍塌。

横穿过杂草丛生的田埂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位于城外郊区的庄园,这座半年前还一片热闹繁华的庄园此刻却已荒无人烟,宛如被荒废了数百数千年那般,喷泉毁坏,围墙倒塌,大门的铁栅栏锈迹斑斑,而坐落庄园其中的、因无人打理而破落凋零的昔日豪宅,便是波莉娜公主打算今晚落脚的房子。

“非常抱歉,我也没想到短短半年郊外的庄园居然会损坏到这种程度。”

这庄园似乎属于顾伦娜家的产业,领路的贝瑞琳用幽幽的语气向满怀期待的波莉娜说道,她那声幽叹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在感慨物是人非。

“咱听说顾伦娜家庄园的园艺与雕塑足以和安茹王室的庭院相媲美,看来今天是没有机会见识了。”

波莉娜用惋惜的眼光看着废弃豪宅前的、被推倒在地的两座守卫骑士雕像说道,白石的骑士雕塑不仅手脚俱失,其中一座还仿佛被斩首了一般没有了脑袋。

而推开虚掩着的豪宅大门,可以看到豪宅内部也被抢掠一空,好几处地方有焚烧过的痕迹,本应洁白无瑕的大理石梯被烧得焦黑,墙上的画作肖像都成了灰烬,哪里还看得出波莉娜公主客套话里媲美王室庭院的曾经辉煌模样。

所幸进入顾伦娜领后一路走来,并没有遭遇黑龙潘多拉统率的魔物和部族,只不过道旁有不少尸体,让林君贤作为收尸人忙活了许久,然而这些尸体大多是在【灰银】阶以下,并没能让她完成【身棋命弈】任务。

而其他人明显更关心敌人不见踪影的现状:

“没想到娼馆里那帮酒鬼的醉话居然是真的,黑龙潘多拉将人族驱赶到沼泽中的寨子贬为奴隶后,就基本放弃了新霸占的贵族领的守卫,那么光复枯萎树林以东的人类领土岂不是轻而易举?”

“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小游吟诗人。黑龙部下的蜥蜴人狗头人大军,正屯驻在南方和咱家皇兄率领的联合军对峙,更有众多魔物在边界线上逡巡,如果主战场上的人类联军战败,黑龙势力回头重新占领这些领地才是轻而易举。”

“而且我们还是靠着卡米略和贝瑞琳带路才顺利潜入的。”贝尔格里夫少有地对波莉娜的话表示赞同,老大叔顺着公主殿下的意思讲了下去:

“普通民众可没办法在蜥蜴人的眼皮底下进行大规模的迁移,除非每十个平民都派一个盗贼或巡林客护送跟随,不然光复一座空城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也没有贝尔叔说的那么难,如果真有必要,安茹王室倒是可以帮忙把民众迁移护送过来,但是前线战事未定,万一最后打输了,这么做不等于给那头黑龙白送人口吗?而且根据金雀花骑士团的情报,每一座被占领的城邦内都有妖爵阶以上的人物镇守,并非真的是空城。”

波莉娜在经历过纵火的前厅里向贝瑞琳和尤利西斯说明人类阵营的难处,林君贤对这些话题不怎么感兴趣,反而是墙上损坏严重的画作、角落里断臂斩首的雕像更吸引她,她用指尖触摸着雕塑的断口、壁画的刮痕,试图想象出曾在此处发生的一切。

那必定是疯狂和灾厄的极致。

就像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就像古埃及著名女贤者希帕提娅被基督教暴徒凌-辱致死,曝尸荒野;就像英法联军一把火烧尽圆明园近一百五十年的积淀;暴力摧毁美好,野蛮屠戮艺术,这样的兽-行,每个时代里都在重演着。

但是,这种轮回重演并非毫无意义,它会孕育出另一种美,残缺自有残缺的魅力,那魅力正是来自于把美好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瞧,螺旋阶梯旁那座被砍得自剩下胴体和脑袋的裸-女像,不是和断臂的维纳斯有几分神似吗?

所以,林君贤才会喜爱悲剧,因为她能够从这些兽-行中感受到了一种命运的无常,从这些残垣断瓦之中,嗅到了一种烟花熄灭后的落寞,从这些残骸中看到了一种关于死亡和毁灭的凄美。

“啊,好想自杀。”

林君贤突然对快要达成的【身棋命弈】任务,对作为魔女遗产被带走并藏在顾伦娜贵族领的奇异面具,对波莉娜一行人的探险之旅都失去了兴趣,她只觉一切完好的存在皆是如此无趣,与不断重演的毁灭相比是如此徒劳,她只想一了百了、一死了之,沉溺在永恒无常的悲剧里。

只可惜落日余烬难以熄灭,而死亡也并非易事,她手上甚至没有一把称手的利器,而沼泽地带终日被雾气笼罩,穿过迷雾的微弱阳光也不足以杀死这位不死者的公主。

她徘徊逡巡,四处搜寻,终于从废弃的武器库里找到带剑鞘的骑士剑。

那骑士剑的剑鞘上雕刻着隽永的黑百合花纹,盛开花朵的花芯处则镶嵌有幽黑的水晶碎片,而剑柄上站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渡鸦雕像,让林君贤想起她那边把还留在墓穴里的【黑百合的噬魂骑士剑】。

而将剑身拔-出-来一看,却发现竟跟打败死亡骑士后获得战利品一样,是一把锈迹斑斑的断刃。

林君贤尝试对其进行鉴定,只提示跟【落日余烬】的诅咒有关,其余一概解析不能,往其中注入暗元素,亦不能激活【灵铸】特效,回锋利姿态,根本无法用来自残。

“看来这座豪宅没剩多少好东西了。”

林君贤拔剑四顾作长叹的时候,一道毫无平仄起伏的声音从视野死角传来,她阖上剑低头一看,只见不起眼的卡米略正蹲在一个翻倒的铁柜前鼓捣着些什么。感受到林君贤的视线,卡米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从地上站起来,耸了耸肩道:

“盗贼的职业病,一到这种地方就忍不住想要找找看有没有宝物。你也和我一样吗?”

“差不多,我在找用来自杀的工具。”

既然打定主意要自杀,哪怕明知不能死去也要尽力尝试,林君贤说着把生锈断剑的刃口对准自己的喉咙,狠狠一划,无奈这锈剑一点都不锋利,钝得一根铁棍似的,仅仅在她的脖子上留下斑驳的血痕和擦伤。

断刃因此沾上了尸姬的血迹,隐约散发着淡淡的黑光,林君贤没有在意,阖上剑将它扔回到地板上,指了指卡米略别在腰上的匕首,不死心地问道:

“你说得没错,连武器库最好的剑都破烂成这样,这里确实没什么好东西,还不如请你把匕首借我一用呢。”

“用来像你刚刚那样割脖子?需要我帮忙下手吗?”

卡米略大概是以为林君贤在开玩笑,直接拔出银晃晃的匕首,对她比划着说。

而正当林君贤准备作进一步指示,示意卡米略找准角度从脖子的抹过去时,地上既断且锈的骑士剑黑光漫溢,武器库中仅存的唯一一把体面武器与尸姬的血起了反应。

剑鞘的黑水晶散发着黑暗,吞噬着着光和声音,剑柄上的雕塑就像是爱伦坡的乌鸦一般,静寂地诉说着毁灭和永不再。

于是,黑暗不期而至,仿佛日夜忽而更替一般,整座庄园、整间大宅顿时淹没在漆黑当中。

紧接着一道令人柔弱却高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盗贼跟不死者都拥有黑暗视觉,武器库中的两人清楚地看到,在这片令生者恶寒、让死者感到亲切的纯黑之中,一位穿着白色长袍的女子,姿态优雅地向尸姬屈膝半跪,毕恭毕敬地对林君贤行礼道:

“统御黑暗的尸之公主哟,在此先向你表示感谢,感谢你为我的同伴带来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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