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想出这个方法，花了多少时间呢？”
……
那是一个下午，天都快要黑了。
书院在天亮的时候是书香气满满的一座文化故居，而每当天阳落下，渐渐天昏的时候，便变得诡异起来。
年迈的邱老师站在书院的台阶上，转过头，看向身后那个今天和他赤红脸急着争执的女孩。
女孩紧紧握着拳头，气嘟嘟地抬起头，还没有完全消去的婴儿肥让女孩的两腮看起来鼓得更高了。
“我不承认。”她愤慨地说，“这……这不是数学，只是强行解出一道题的方法，根本不是数学！”
竭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喊出她心中一直想传达出来的话。
把她认为最正确的事情喊出来之后，却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只有邱老师淡淡的不温不火的微笑。
昏暗的夕阳之下，那个笑容意义不明。
眼神也被夕阳的光芒隐盖。
“数学……数学就是用最简单最美妙的方法去解题的！”
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她又喊了一句。
小小而尖锐的声音在整个书院传开。
富有震撼力，仿佛震动了书院的所有空气。
“纯粹的机械计算根本不是数学……我错了，这个班根本不是为了培养数学天才的……”
一边说，女孩的声音不断发抖。
邱老师的笑容不减也不变，温吞吞的，只是眼眸之中多了其他更深的意味。
他依然用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个眼神，温和地看着眼前对他大发脾气的这个少女。
“那、那个，我觉得只是计算也非常数学啊。”
楼梯下的学生中，一个男孩从其中站出来，迎上女孩，随后抓住女孩的手。
“也……也不是非要简单计算，复杂但最后能算出来不也挺好吗？”
男孩的嗓音非常清脆，听起来悦耳。虽然这个年龄的男孩声带一般都没有发育完全，可只是这几声，便能够听出以后会是个好嗓子。
他也带着一些争执的语气在面红耳赤地证明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你根本不懂。”
女孩甩开男孩的手。
并且跟着训斥男孩一句话。
男孩被这一甩踉跄着退后了几步，险些没有站稳而倒在地上。
周围围观的一干人都“哦”了一声。
邱老师见到气急到这样的女孩，也不能再“温吞吞”了。因此他改变了表情，收回了他的笑容。
“听好了。”邱老师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头，“我其实不教‘天才’，既然不认同我的话……你自便吧。”
邱老师说完，张开手心，向着门的方向推出去。
做出一个礼貌而古朴的“请”的姿势。
女孩的观点并没有得到认同，她咬了咬牙——还在换牙的缺了几颗的一口牙。她明白邱老师最后一句话的意义。
是要赶她走。
“好的，我……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
——会去找能接受我的地方！
她在心里说出来。
“别、别走啊，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得到提升的……”
那个被她甩开的男孩在有了刚刚的经历之后，不敢凑上去，只得在后面弱弱地喊着，却最终没能叫回她。
女孩气冲冲地走出门，却在古书堂外面的立柱下，听见了一个老成的声音从门的侧面传来：
“呐……小姑娘，我挺欣赏你的。”
“你是谁？”
其实女孩知道，这个看上去不怀好意可是长相却十分正派的男人，每天都穿着廉价的休闲装，站在书院的门外，偷听里面的谈话。
“我很赞同，数学这种东西，就是应该用最简单的方法，用脑子去记的，用脑子去想更多更多的方法的。”
女孩抬头，她是第一眼正视这个男人，他胡子拉碴，看起来也极为虚弱，像是连续工作了很多天，劳累不行。
这个男人应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因为他穿着正装，西服领带。
可是看上去却极为苍老。
是在忙于工作吗？
还是本身身体就不够好呢？
“我……我也这么想的……”
女孩却并没有继续分析这些——她可不是福尔摩斯，从穿着推测一个人并不是她擅长的事情。
她看着男人，听着男人的话，唯一能够想到的……
只有“自己被承认”了这一个事实。
而同时，女孩说出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抽泣起来。
在书院里面受到的委屈，和终于找到知心人的喜悦，同她的泪水一起倾泻出来。
“不只只是数学哦，所有学科……想要学好的话，只是用量去堆肯定没有用的，还是要用脑子去记忆呢。”
听到这句话，女孩擦干眼泪，一边抽泣，一边点点头。
这是她对“学习”这个概念的第一次的印象，也是以后永远刻在脑子里面的印象。
“叔叔，你也是老师吗？”
她看到男人带着的校徽——虽然不知道是哪所学校，可是那圆圆的东西很像校徽，也很漂亮。
“算吧。”
男人蹲下来，轻轻地伸出手，带着一点点试探，轻轻拍上女孩的头顶。
“我呢，想要建立一所这样的学校。”
女孩看着他的笑容，那个笑容中带着一些苦涩和无奈，可是又充满了梦想一般光亮的希望。这样复杂的表情，只有饱经沧桑的人才能做出来。
“一所能够逃脱‘量’的体制，用最好的方法去服务学生们的学校。一所能让所有学生从漫无休止的题目中解脱出来的学校。”
小女孩的抽泣渐渐停止了。
她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义——对于那个年龄的她来说，这些词语还是太生涩了。
可是，这句话的每一个语调，都带着暖暖的温度，都带着明亮的光芒，都带着光荣的理想——这是她能够听出来的。
“我认同叔叔的话，所以我会去叔叔那里当叔叔的学生。”
抽泣彻底停止了。
女孩尝试用自己最清晰的口齿，说出这句话。
“可以呀。”
男人点点头。
“来拉钩吧。”
说着，小女孩伸出细细的小拇指。
和男人粗糙的手指交错。
昏暗的夕阳光下，这个小小的约定，完成了。
“我是凌云中学新任的校长，我会在那里等着你哦。”
右手被昏暗的夕阳光照亮，甚至都染成了红色。
黄柠盯着自己的小拇指，稍稍卷曲了一下，不协调地带着无名指一起卷曲。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到黄昏的时候，人的思绪越容易穿越时空，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呈现给你一个模模糊糊的记忆。
“我记忆还算不错呢。不但第一次就认出了某个人的声音。还记得当时和蒋校长的约定，来到了这里。”
她又握了几次拳头，笑着说道。
那一天，拦住她的那个男生，正是后来的欧阳立。
而那一天，在门外遇到的男人，却好巧不巧是促成了现在Homeless局面的原罪——蒋校长。
“都是这个城市实在是太小了。”
——所以我们才能机缘巧合地在多年前不断相遇。
黄柠想着，把视线从手掌移动到了眼前的最大的那栋教学楼上。
她坐在操场的主席台前。
在这个位置，看到的天空是广阔的，看到的操场也是广阔的。
她可以看到整个凌云中学的布局。
这可是黄柠全校最喜欢的一个位置。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关注着这一所名不经传的小初中，看着它从一所不被人所道的学校一点点成长起来，变成一个全市恨不得都把自家孩子塞进来的大型优才养育基地。
在它变得出名之前，她就知道这里了。
因为和那个蒋校长的相识。
她带着希望，带着自己的梦想等着她理想的这所学校。
然而……
“现在的凌云中学，可不是你想要的模样呢。”
激烈的风呼呼吹过，霞光都被身后袭来的黑夜吞噬，远处一角升起一颗闪耀着光芒的启明星。
“呐，BOSS，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唔……”
她抬头想了想。
“还是按计划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