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本来想告诉孟娴，我还有一点关于文玄彬的事情没讲完。”段晓晓一边走，一边讲，“但是看她一副觉得我好像把什么事情都讲完了的样子，我觉得还是骗骗她为好，免得多费口舌。”
从某个方面讲，这也算得上“逆来顺受”了。
“所以，关于文玄彬，我还没来得及讲最重要的一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来看我，“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我真的要开始讲了。”
“嗯。我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哪怕你告诉我下一秒天会塌下来我也能淡然自若。”
“天塌下来是不会发生的，但是这件事情却已经发生过了。”
对面人行道的红绿灯闪成了红色，段晓晓和我都停了下来，站在街口，看着一辆又一辆的车，呼啸而过。
“你还记得孟娴说过的吗?‘而且，是那样死的’。”
“嗯，记得。”我点了点头，“要讲的是这个啊，关于文玄彬的死法，我倒是早就猜想过一些了。”
对面的红灯还有十五秒，LED的纯红光数字，节奏鲜明地跳动着。上次红灯停滞的车已经全部离场，只有稀疏的几辆车子还时不时从我们眼前划过。
“说说你的猜想吧。”
让我意想不到地，段晓晓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要求。
“比如车祸、重病。不过按照孟娴说的，他死得很特殊的话，想必是他杀吧。而且死相应该不怎么好。这样说回来，凶手抓到没?”
段晓晓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凶手已经死了。”
控制车子的绿队进入了黄灯，我们对面的红灯已经开始闪动起来。
“那还是很幸运嘛。”
“不，你错了。”
红灯突然变成了绿色，明明秒数还有三秒没有倒数完毕。不过，现在街上的确有不少红绿灯都喜欢英年早逝，给人以意想不到的惊讶。我想，终结剩余的秒数，大概是红绿灯自己的选择，就是为了……
“自杀。”
就是为了给分分秒秒都在关注和牵挂他的人，一个惊讶，一个惋惜，亦或者收回为数不多的抱怨。
段晓晓向左看了看停留下来的一排车，迈出了步子。
“文玄彬……是自杀。”她迈出去的时候，仿佛为了告诉我刚刚那两个字不是梦境，也不是幻听一样，随口补充且重复了一遍。
自杀……吗？
我看着残阳，这次的场合不适合用“夕阳”了。残阳如血，我甚至感觉到这血色带给我的阴沉感，也仿佛看到了已经离去的人的鲜红血液。
果然要那样形容——
而且，是那样死的。
“其实文玄彬会选择那样死，也是有原因的。”段晓晓解释，“你听说过父母其中有一个自杀的话，孩子自杀的概率也会增加一说吗？”
还有这样的说法?
既然提到了这句话，应该是想要告诉我文玄彬是因为……
“嗯，看起来你明白了。文玄彬的父亲是自杀的，想必他或多或少也受到了影响。”
“比起这个理由，自杀还有别的外因吧?仅仅是因为父亲死了就自杀的话，有一点无理呢。应该是在生活中遇到了一些什么，然后……”
段晓晓打断我：“用孟娴的话来讲，他是因为Homeless的缘故才选择自杀的。”
因为Homeless性质的压力而选择自杀?这恐怕不对吧，毕竟Homeless是自愿加入的，如果觉得累的话，完全可以自行退出。
“没错，我也觉得这个理由很不靠谱。”段晓晓像是有读心术一样，顺着我的想法说，“Homeless是自愿的事情，况且虽然文玄彬很孤僻，但是看得出来在我们的团队里他还是很开心的。为这个自杀，我也不信。”
“那会为了什么呢？”我问。
段晓晓摇了摇头，说:“这个不单单是我想要知道的，也是校方想要知道的，更是和他有关的其他所有人想要知道的。可惜的是，现在无论怎么调查，我们也都没法得到我们想要的。”
“一般自杀的人不是会留下遗言吗？要不就显得他的死亡没有意义了。自杀……是为了表达自己一直没能说的事情吧？所以看看遗言的话或许……”
“我们不傻。”段晓晓再次打断我的话，“可文玄彬没有写过多的遗言，只是留下一句‘我走了’在纸上而已。”
这也太让人疑惑了，只是为了死亡而死亡，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参加了什么邪教活动。也难怪段晓晓要用“父亲是自杀所以孩子也可能会”这样荒唐的理由来搪塞我了。
“关于这些，你问的太多了。我们不是警察，没有必要去深究一个人的自杀动机。比起死者身上的疑点，更重要的，是活人之后的抉择。”
段晓晓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右手一甩马尾，充满朝气和正能量地看着我。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孟娴振作起来，并把她拉回来！”
段她突然变得目标坚定起来，并且她还用这样积极的情绪感染了我。对，深究一个死人的过往是没有意义的，我们要争取的是我们能够把握的未来。
我看着她好像超级英雄一般的姿势，笑了，然后问:“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如果孟娴是因为认为文玄彬是自杀才不肯归队的话，简单地劝诱是不可能把她拉回来的吧。”
“当然。所以——哦对了，顾京成你很擅长演戏，对吧？”段晓晓突然这样问。
我自信地回答:“我想你应该早就从欧阳立的事件中看出我高超的演技了。只是演戏，我绝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很好，我就等这样地回答！”段晓晓满意地点头，“孟娴之所以会变得脆弱，是因为曾经一直作为她青梅竹马的精神支柱——也就是文玄彬，死了，而且是自杀。所以，我们只需要为她重新建立一个精神支柱就足够了。”
段晓晓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握拳，用力挥了一下，动作和语言都要比刚刚还振奋人心。
重新建立一个精神支柱……吗？
那一秒，我在心里反复咀嚼了这句话，和平时一样，只需要段晓晓的一点提醒，就揣摩到了她的后话。这或许是我们之间天生的默契，但也同时因为这默契，我看着动作振奋人心的段晓晓，再也受不到振奋了。
“而一个孟娴所不了解的新人，最容易变成她的新支柱！这个新人，我当然指的是你。只要你按照我写好的剧本去演，那么就能轻而易举地俘获她的心咯。”
段晓晓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要把一个生死攸关的重任委托在我身上一样。
但我做不到。
听到“精神支柱”四个字的那一瞬，我就知道我做不到。
“抱歉，这次帮不了你。”我轻轻地将她的手从我的肩膀上推开，“我只是一个连被信任都不敢去活的的人，成为‘精神支柱’这样崇高的事情，对我来讲太难了。”
我不想在一个新的学校交朋友的原因……
不是害怕他人的背叛，是害怕我背叛了信任我的人。
“因为你之前所讲的理由吗？”段晓晓听了我的话，叹气。
“嗯。”
不知为什么，我好像看到了她脸上一瞬间飘过的苦笑。
“其实那天听了你的话，我就猜到会有这一天。”段晓晓恢复了平时两手抱在胸前的姿势，“可是，你别忘了啊，我这里还存着你的……”
“照片，是吗？”我打断段晓晓没有说完的话，“那个……随你了。反正我是不会做这件事情的。”
“我不会发照片出去的。”意想不到地，段晓晓居然没有利用她一直紧握的把柄来步步紧逼我，而是直接退出了，“其实你在之前任何一个环节拒绝我，我都不会把照片发出去的。因为我认为你一定会妥协，所以没从未考虑过另一条路。”
段晓晓的作风，说一套做一套。
“你都猜想到我会拒绝了，还不准备后路?说真的，我还第一次发现你的智商也没多高。”虽然雇佣关系已经决裂，但这并不代表我和段晓晓不能和平时一样说着有趣的对话。
“嗯哼，你的照片我哪舍得发啊。我可是很自私的，这样的好物我还想留着每天晚上都拿出来看一遍饱眼福哦。”段晓晓再次说出了这样的话，看起来她也明白我刚刚是想缓和气氛，“哦，刚刚是开玩笑的。你居然没说话，不会真信了吧？”
不用担心，我已经领悟到了，段晓晓你说的话，没一句能信的。这一天你已经成功骗了我无数次了啊。
“既然你已经拒绝了，我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办，你自个儿回去好了。”
看起来和雇佣关系一起解除的，还有一起回家的权利。
然后，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到了我的身后，我也跟着她转了回去。夕阳恰好可以将她的脸照射到不刺眼又明亮的状态。
她抬起了右手，将自己的马尾甩出去，继而顺着这样的动作，右手滑到耳边，轻轻地理了理耳边的发絮。这个动作在我看来，就是她的招牌，甩马尾，理发絮，又时还带着轻微地回头，看起来极富有女性的气息，却也不失段晓晓特有的硬性。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谁会比段晓晓更适合这个动作了。
“再问一次——”
她果然回头。
“你真的决定拒绝我吗？因为你那个荒唐的经历而拒绝我?”
我没有多想，抬起了右手，如同告别一样，左右挥了辉。
“嗯，再见啦。”
会有再见吗？不不，我不该惆怅，明天上学的话，怎样都能再次见到她的嘛！她又不是下一秒就会变成第二个文玄彬，我根本没必要感伤。
她扭过头，然后很小声地说了一句:“笨蛋，不用还了。”转身而走的时候也好似等待什么一样，中途顿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坚决的走了。
我们反正也不是朋友。
从今天开始，我可以回到和之前一样的，孑然一人，不交任何朋友的状态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