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转过去了。
我抬起头，盯住数学老师那个死秃顶小到可怜的眼睛，在他的目光从我身上撤离的那一刹那，低头，飞快地将数学课本滑向左边几厘米，在底下的英语练习本上迅速落笔一个单词。
眼神，又回来了。
倒放刚才的动作，课本滑回右边，把英语作业本捂得严严实实。
咔，盖上笔盖，再抬头，和数学老师的目光深情对视。
我有在好好听讲哦，你看——眼神中一定要带有对他课堂的热忱，还要有求知的欲望。
明明已经不是在第一排了，为什么他还老是往这边看呢？
被数学老师的目光照耀着，我悠闲地转起笔来，要尽量摆出我没在写作业，以及完全不着急写作业的姿态。
因为座位轮换政策，前个星期，我得以顺利从第一排的危险区域脱离。
不得不说，座位轮换政策这玩意，真是让Homeless爱也爱得海枯石烂，恨也恨得咬牙切齿。没有这样的流动性政策，第一排的Homeless永远写不了作业；可又是恰恰因为有了这个政策，每个Homeless都必须在高危地带奋战一星期。
我们班的座位轮换，每周一次，每次都要向前移动一排，向右边移动一列，也就是斜向移动。
因为我们班有四列，每列有八排，所以每两个月，我都要经历一次第一排，精打细算一下，也就是一学期要坐两次第一排——也不算多，不过，在第一排的时候，一天的作业完全处于放置状态，对于没有团队的Homeless来讲，算得上不小的打击。
在抬头看数学老师手持练习册的空当，我也开始思考起一个问题来——
他怎么老盯着我不放？！
唔，并不是我误会了数学老师的眼神，我也坚信那样的学究，是不会对女学生产生奇怪的感情的，嗯。
只不过，从Homeless的角度来看，既然我已经离开了第一排，也就等于离开了他的视线，正常情况下，他就不应该老监督着我了啊……
不错！数学老师又把头转过去了，我又抓紧机会写了两个单词。为躲避就在隔壁的数学老师的视线，只得偷偷摸摸写作业，着实不好受，同时，效率也极为低下。看了看时间，一节课将要结束，落在本子上的仅仅只有可怜的四行单词。
唉，这节课又白白浪费了。
我叹了口气，趁着数学老师离开我身边，上讲台写解答过程的短暂间隙，滑开作业本，麻利地写上两个相同的单词。
如果他不总是站在我旁边讲课，一节课，足以让我抄完整个单元。
“5、4、3、2、1！”
同桌开始进行无意义的倒计时，在他数完1的瞬间，愉快的下课铃声从对面墙上挂着的音箱里爆出来。
“老师，您辛苦了！”
广播里紧接着响起嗲嗲的女声。
数学老师完全不理会这个女声如何甜甜地催他休息，继续夹着粉笔，势要将这道题给讲完。
所以才说，等待下课铃声的倒计时，是无意义的。
他不想下课，倒数到负一万，也无用功。
同桌望着数学老师那坚毅的转身，那果断地回头，那迅速地书写，小小地哀怨了一声。这样的哀怨，还散落在教室的其他角落。很正常，每次拖堂，同学们总要哼上两声，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不过，对Homeless，拖堂与不拖堂，差别不大。一旦下课铃声响过，哪怕他拖堂，他也没什么恰当理由抓你写别科作业了。他错在先，理亏。
于是，那个瞬间，我干脆把打掩护的数学课本扔进书桌，光明正大地亮出英语练习，光明正大地掏出笔，光明正大地抄写单词。
数学老师的视线果然射了过来，我也抬头回应了他一下。
他犀利地盯着我，搞得我在那一刹那紧张了一下。
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我，也算“身处人群中”。数学老师这么冷不丁的一盯，就像把聚光灯刷一下打在我身上，前排不少同学都转回来，顺着目光看看何人如此招引老师仇恨。
下一秒，我当做没看见他的眼神，也当做没看见其他同学的眼神，立马低头，继续专心在作业本上忘我地抄单词。
我就是没看见啊，要拿我怎么着？有本事你别拖堂？
这时候，就要理直气壮一些。
他讲课的噪音大概持续了三分钟，然后——
啪。
噪音截断。他把手上的粉笔头，十分用力地，甩在黑板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被我的“理直气壮”给气的。
“现在，下课。”
没有人喊“起立”，让全体同学给老师道别。拖堂的情况下，班长副班长会主动罢工。
我抬头瞟了一眼讲台，数学老师收拾好了他的所有教具，抬腿正准备跑。
“老师！作业！”
立刻，马上，我高高举起手，叫了一声。
每节课下课，只要老师不说作业，我都会重复这个动作，早已练成条件反射。正是因为条件反射，我居然忘记他正在气头上——还是被我给激上去的。
但这有什么办法？老师下课后不说作业，给Homeless带来多大的烦恼！下节课说不定就能写完你的作业啊。
数学老师果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装作不好意思，用温和又充满歉意的眼神回复了他。
为了作业，什么都能豁出去的！
“我，下午再来说。”
他愤怒地拉开门，风似地离开。
伴随他的离开，教室渐渐活跃起来，开始了日常的下课喧嚣。
看起来，下节课又要继续抄单词了。我翻看一眼文具盒内的课程表，下届语文课，应该是能够不受打扰地安定抄写完单词的。虽然作为语文科代表，在语文课上抄英语单词，大逆不道。
在某节课上写别科作业，对Homeless来说，是例行工作。而这项工作，还有点技术难度的，主动权完全在老师手上，他告不告诉你作业，发不发作业，决定着你写作业的成败。
一边叹气，我一边把英语书拿出来，排好字头，这样一会儿抄写的时候，就能够少放一本书在桌子上，干净的桌面，能够让老师放松对你的监测。
收拾书的时候，我抬头见窗外初升的太阳。
阳光还不算太刺眼，微微照亮天空，从东边到西边，天空的蓝色渐渐变深，像放大后的取色盘。
11班教室的视角一等一的好，窗户面对操场，整个天空都暴露在窗中，加上凌云中学周边的房屋比较矮，在二楼，就可以看见蓝天从窗檐延伸到地平线，教室的整个窗子都被蓝色给占据，收揽天上不少好风景。
对观察天气变化也很有利。
现在，仅需要一眼，就能够判断出来，今天一天都一定是个大晴天。
所以，每个月，座位轮次到窗边的那一个周，我最享受了，哪怕是写作业偶然地抬起头，也能欣赏一下蓝天，干劲会更足一些。
这样说起来，教室也能看风景这件事，还是他教我的。
那个家伙，在别的学校，也会这样一边看风景，一边完成着作业吧。
“写作业，是享受生活哦。”
身为学生，在凌云中学读过书，还仍然能够说出这种笑话的，也就只有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