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电光一闪，紧接着便是教学楼外传来的一声惊雷。顾京成收回了他的手机，饶有趣味地看着屏幕。
几秒钟雷声的轰鸣过后，他转过头来。
“被捷足先登了呢。”然后他开口，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接着说：“唔……看起来我得去对方的队伍了。”
我看着他。
我从未想过会有现在的情况，从未想过夏悦会先我们一步发布作业，也从未想过这一次会是以我们的败北为终结。
更从未想过……顾京成会就此离开我们。
“不过，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个班级里面出现两个Homeless团队的情况应该是第一次吧？会不会就此载入史册呢？这样的话，为了区分我们两个队，或许应该取个名字什么的……”
顾京成依旧在自顾自地思考“去了夏悦那边的情况”。
这次作业标榜的胜利条件虽是“购买人数多寡”，不过，那只是为了防止我们压低作业质量的手段罢了。真正的对决，在某一方完成作业的那一刻就结束了。Homeless的消费向来和时间挂钩，先发布作业的人，已经赢下了整个战局。
不，我不想这样。
我低头看着被脏脚印踩得湿漉漉的瓷砖地面。
我不想这样。
一个班有两个Homeless团队什么的，我才不想这样。
好不容易重组的Homeless团队却要遭遇一次失败，并且失去队长，我才不想这样。
“其实我们两个团队说不定可以分散点作业嘛，比如你们那边写语数外，我们写史地生之类……”
为什么顾京成还在如此乐观的考虑他去到夏悦那边后的情景！？
他、他就没有一点舍不得我们团队吗？就没有一点舍不得我们其他五个人吗！？
“哦，对了，最后，如果我离开了，你要好好做个队长啊。”
我抬起头，伸出拳头来，轻轻打在他的胸前。
当然，我本来想狠狠给他一巴掌的，但那种韩剧里面婆婆妈妈的场景并不适合我。
“笨蛋。”
“嗯？”
他傻傻地看着我。
“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要以我们输了为前提？你、你知道的吧，我不想当队长，所以、所以留下来啊，让我安安心心自自在在地做我的副队长。”
明明这么努力，明明这么拼命了，我却还是没能够挽留下我获得的这位队长。
就像，就像四个月前一样，做什么都是无力的，无法阻止的事件，夺走了前队长，生生拆散了整个团队。
“——当然，以上的全部话，都只是假设而已。”
顾京成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拳头。
“我是不会让这些假设真的发生的。我也想要留你们之中，留在我好不容易获得的朋友里。”
他在这个时候，收敛起微笑，更换上在他脸上难得一见的认真的表情。
“段晓晓，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我有个计划，一个万不得已不能使出来，但是拥有极高胜率的计划。”
黯淡的天空下，他身后再度闪过一道雷光，哗哗啦啦的雨声中，他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坚定。在这个瞬间，我突然感觉到，他说不定真的能够成为一名可靠的队长——一名能够带领我们取得至高无上胜利的可靠的队长。
我收回拳头。
“说吧，你的计划。”
回以信任的目光。
他又轻浮地笑了，做出噤声的手势：“暂时保密。”
我可以不管毁不毁他容，就地给他一巴掌吗！？
我用一秒钟的时间平息怒火，瞪着他：“那么，你不想说就算了！想怎么弄怎么弄吧。反正摆到台面上的事情，我是迟早会知道的。”
我愤怒地转身。
外面的雨势终于小了一些，现在，披着衣服冲出去应该是没事的了。时间已经到了六点半，学校也不能久待。
“雨似乎小了。那么……我期待你的惊天举动。”
我把手上的校服展开，用胳膊盯着，盖到脑袋上。
“慢着慢着。”顾京成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校服，“我这个计划需要你的一点权力。”
“队长，我这里的几乎所有权利都是你下放的——”我从他手里扯过校服，“好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一次，让我发布作业。就这一次，孟娴那边我会和她说，拿到她的答案的。”
发作业的事情本来也应该是队长来做的。
“只是发布一次作业而已，不用向我请示了。去吧去吧。”我向他摆摆手，“你来做的话，我还乐得清闲。”
说完，我重新抖了抖校服，看着教学楼外的雨幕，准备一口气冲到校门口。
顾京成这个时候又抓住我的校服：
“那个，话说你真的要披着校服冲出去？雨已经小了一点，干脆等雨停吧。”
我之前也抱着这样的想法，不过，我发现时间已经不等人——我可不想在八点才吃上晚饭，所以只能够冒着雨冲出去。况且，到了雨季，这样的鬼天气，不知道下一刻雨会不会又变大。
至于顾京成，他似乎有让我和他一起等的意思。
我一只手支撑住校服，另一只手撩起校服内的马尾，转半身看向顾京成：
“少年，你不是才应该披着校服，勇敢地穿过层层雨幕，抵达家的港湾吗？”
“我还是坚信雨一会儿会停……”
顾京成开口。
啧，胆小鬼。
我鄙视地看他一眼，披着我的校服，冲进雨里。
“呐，晓晓，暂时帮我拿一下书包哦。”
那是多年前的下午，他和我都还是过去的模样。站在下午夕阳里，他伸出手，把书包扔给我，接着卷了卷自己的袖子。
残霞血红，将我们俩的影子拉扯得极长。
“喂喂，你要做什么啊？”
还是小时候的我，接过他的书包——比我的书包要重很多的书包。不知道他装了多少作业进去，说不定是几天的量。
“看见没？那里有只猫，被困住了，我要上去救它下来。”
他伸手指了指远处高大而枝叶茂盛的乘凉树。
我沿着树看上去，果然，在树影中间，残阳的泛红光线里，隐隐约约有个白色的物体。再仔细一看，的确是只小猫。
“你啊，究竟是怎么看见那只猫的？”
“铃铛。”
他摇晃着转过来，逆光，眼睛眯成一条缝地笑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为了耍帅带上白框的眼镜，不加修饰的纯净笑容在夕阳下这样绽放。
接着，他抬起头，又再度望向郁郁葱葱的树影，那只猫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向着树的内部轻轻一退。
“我听见了它铃铛的声音。”
他走向那棵树。
“喵，喵。别怕啊，马上我就会救你下来了。”
模仿着猫叫，他一步步走近。
“喂，你该不会真的要爬上去吧？！”
我看他站在树前，跃跃欲试的样子，抱着他的书包，小步追了上去。
“当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小猫总是会被自己困在树上。所以，身处外界的我们要帮他解困才行——不然没人帮的了它了。”
树影在夕阳中，也被拉扯得很长。在听他讲完像是大道理的话之后，我突然觉得没有必要阻止，就这样站在夕阳中，看着他利落地爬上树，在树最粗的主干站稳之后，保持平衡，接近被困在树上的小猫。
“喵，喵。”他的猫叫声从树叶中传来，与那只被困的小猫的叫声真假难分，“没事了，过来吧，我们一起下去。”
树在年幼而矮小的我们的眼中，显得很高。
我站在树下，揪心地拎着他的书包，他还在努力往枝干的边缘移动，枝条也越来越细小，小猫害怕地往后退，渐渐退向树枝最脆弱的地带。
“喂，还是停下吧，下来吧。去……去找大人……”
我看他仍未有停下的意思，不安地建议。
“没事没事。还……还能够再往前一点。”他降低重心，弯下身，小猫已经无路可走，他伸出手，就差一点能够碰到小猫的爪子，“别怕，马上，马上就可以下去……”
只听见咔啪的声音，脆弱的树枝终于承受不住一猫一人的重量，不争气地断了。
少年抱住小猫，从树上坠落下来。
血色夕阳忽的扭曲，光线在树影中中无限延展，把绿树最后的葱郁吞没，取而代之的是可怖的红。那红色慢慢布满我视线，夕阳撕裂整个世界……
“段晓晓，段晓晓……”
隐约听见远处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我从以红色结尾的梦境中挣扎出来。
头疼。
而且视野也并不清晰，总感觉混着红色的光圈……
我从床上坐起，窗外并未传来睡前滴滴答答断断续续的雨声，反倒还有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
雨停了吗？
这样思考的我下床，昏昏沉沉地找起了拖鞋。
好晕。
重心不稳，我差点摔倒了。不过还好是终于把鞋穿上了。
“段晓晓，段晓晓？在家吗？”
窗外的声音听起来好熟……
顾京成？
我伸手摸到床头还在充电的手机，一看手机上的时间：
11:13。
已经快到中午了！？
紧接着，我在手机的顶端看见了来自我对面邻居——顾京成的十多个未接来电。因为手机睡前被我调到了震动，所以睡梦中的我也并未听见。
但是，我从昨晚十点有点头痛睡下去，已经睡了十多个小时……对我这种睡够九小时自然醒的人来说，也太不正常了。
“段晓晓！”
顾京成还在外面叫我，我拔下手机的充电线。站起来走了两步，头更晕了。
扶住墙，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似乎，有点烫？
然后我向窗边走去。
“段晓晓，还·活·着·吗？！”
“你是要咒我死吗！？”我愤怒地拉开窗帘，握着手机，看着他。
窗外的光线非常刺眼，是今天的阳光太灿烂了吗？为何在我眼中，对面的楼层的颜色像是被染上了红漆，要烧起来了一般。
“谢天谢地，你终于出来了，我都差点报警了。”
“劳烦你关心。”
“我去找苏哲要他的答案，他说他在旅游，试卷不在手边，不过照片到在你那。于是我想要找你把你的答案也一起要过来。没想到你没有回我的消息。打了电话也不接。”顾京成担心地看着我。
“只是……没听到而已。”
回话好吃力。
“那么，还要答案？”
“不，不用了。苏哲的答案我没拿到，不过欧阳立已经在昨晚写完了数学，从他那边拿到了一整套试卷的答案。”顾京成说，“帖子已经发到论坛了，不想要看看我的杰作吗？”
挺机灵的嘛。我想，拿出手机，打开客户端，点开作业发布区。
第一眼，我就意识到顾京成做了什么事。
他的id，肌联蛋白发的那个帖子，在作业发布区中，未免太过于违和——破坏了整个发布区的和谐。
发布区所有的帖子都是“交易帖”，清一色的，后面明码标价，这是论坛系统无法避免的情况。
而肌联蛋白前的帖子尾部，却——
并没有价格。
【免费放送】五一作业大礼包免费送，不打算来一份吗亲！
我瞬间明白了顾京成为何要硬要瞒着我做这件事，以及为何这是最后的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出。这样的行为，牺牲实在太重，七年Homeless的历史，七届学生，没有一个人这样做过。
从第一个标价卖作业的Homeless出现开始，抄作业就再也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免费勾当。能写作业的人，不管是不是专职Homeless，都能够从论坛这个交易市场中赚一笔。
我的手开始不住颤抖。
“这样的话，购买的人数，连最早发作业的一班都能够超越。大家，都会抱着‘不买白不买’的心态来试一试的。”
顾京成斩钉截铁地说。
然而，我只知道……
我的浣熊T恤彻底离我远去了。
“话说，段晓晓。”还没等我缅怀一下，顾京成说，“你该不会，发烧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