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写完了。”顾京成把一沓卷子扔在长椅的旁边，“叔叔可以检查一下。”
“不用了。”父亲回绝。
“不知道叔叔有没有‘看到’这次展示了？”
顾京成用的是“看到”，想必也是顾忌到我们的做法太过间接，没有什么惊爆眼球的东西，才出此言。
“看到了。”
父亲沉沉的点头。
“怎么样呢？”
“有趣。”
父亲抬头说。
“但归根结底，根本就是胡闹。”
果然没有被承认。这也是早就应该想到的事情了，顽固的父亲怎么可能会被这样简简单单一场儿戏似的“表演”就给征服了。
“我知道了。”
又不是之前没有考虑过分离。
又不是之前没说过道别的话。
意料之内的事情罢了。果然，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父亲的人，也就只有我了。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让步的。
“既然这样的话，我也就只能够……”
“慢着。”顾京成再度站了出来，制止住我即将说出口的话，他转过头，看我一眼：“相信我，一定可以留下来。”
他的眼神里并不是不舍——我也很奇怪，在那一瞬间他表现出来的却不是不舍，而是一种坚定地信念，像是答应了谁什么事情一样，不能违背誓言的信念。
“叔叔。”他转过头去，“我听段晓晓讲过你的一点故事，看到我们，难道……就没有一点，看到自己影子的地方吗？”
像是被说中了一样，父亲忽的抬起头。
顾京成的读心能力究竟有多强？
“叔叔在白手起家的时候，奋斗的那份心，和我们现在不正是一样吗？”
顾京成是想要从这边入手吗？
“这是我们第一次想要完成一个梦想，想要做点什么属于我们自己能做的事情。段晓晓也是一样的，她也想要和我们完成梦想，就像今天一样，没有了她，我们这个团队就根本不完整——”
“不可能。”
父亲依旧果断的回绝。
不过，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听完顾京成完整的话。
“非要走到这一步的话……”顾京成转过头，眼神中满溢信任地对我说：“段晓晓，说完你最后的决定吧。”
我深吸一口气，朝前一步。
夏日中午的烈焰中，夏日晴朗高阔的蓝天下，树影斑驳的长椅上，父亲抬起头，也在期待我的回答。
“我，我决定——”
经历了和大家一起的风风雨雨。
也经历了这最后一次表演赛。
尝试了一种新的作业模式。
告别的话，都已经说过了，所以，所以——
“我决定继续Homeless！哪怕是要一个人生活也是不要紧的，哪怕是要一直过这样的日子也是不要紧的，哪怕每天都要写作业也不要紧的，我只想留在这里，继续我所喜欢的事情。”
新的夏天。
我决定一意孤行。
父亲的神情似乎改变了一下，有些惊愕地抬头看着我，接着，他缓缓地起身。
“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反悔。”他说的很慢，我第一次见他说出这么慢的语调。“到此为止了。”
他要离开了。我的父亲在这里将要抛弃我离开，决绝果断地抛开我离开。我知道，这就像两年前，他决绝果断地要把我扔出来一样……
“不，叔叔，你是很想段晓晓回去的，不是吗？”顾京成的存在依旧无法忽视，“哪怕是一年前你做出了那样的决定，这一年，你也从来没有完全放弃对段晓晓的关注——”
我和父亲都看向他。
“因为，因为你每天，都会趁着段晓晓没有回家的时候，偷偷地开着车，去段晓晓住的公寓看一眼，确认女儿每天的生活痕迹，才离开，不是吗？”
有这样的事情？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回头看父亲，他也露出了“被揭穿”的表情，点了点头：“不隐瞒了，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昨天你开车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受到保安的询问。而只要是外来车辆，保安都会询问的，我很奇怪，就去问了一下，于是得到了‘这辆车几乎每天都来’的信息。”顾京成冷静地说，“而且，昨天，段晓晓的回家时间只是略微推迟，你却察觉到了这丝毫的变化，如果没有长时间的监视，是做不到的。”
父亲，父亲一直在看着我？
不是完全地抛弃我，不是完全地放任我，而是默默地在某个地方守护着我？
“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叔叔你信任段晓晓，你信任她，在这个二选一的选择题中，她一定会选择你那方。
“——可惜你输了，因为，我也同样相信着段晓晓，会选择我们！”
顾京成豪气地一拍胸脯。
父亲从来没有抛弃过我，也从来没有抛弃我的意思，这一道看似让我二选一的选择题，在他的心中，有且仅有一个答案。那不是绝情，只是他的不想让步，只是他骨子里的那股固执，支撑着他不能让步。
我是否在选择的同时，伤了父亲的心呢？
我回头看向父亲。
“段晓晓，偶尔学会低下头，说出真心嘛。”
昨天，在会议的一切内容结束后，顾京成站在夕阳中，带着微笑，问我。
“向谁？”
“最近的话，当然是你的父亲。”
“要说出什么？”
“比如，你也很想回去，这个事实。”
我突然理解了两年前父亲留给我的选择题：离开家门，还是继续兴趣。
和今天一样，我不肯低头，我执意选择了自己的兴趣，度过了在凌云中学无可复制的宝贵一年。
“爸爸，两年前你就错了，是吗？”
我回头问我的父亲。
我明白顾京成想要说什么了。双方都执拗的我和父亲，僵持不下，才会导致这一次次不得不选择的分别。
很少了解过我的父亲，一直认为可以通过家的必选项来留住我。
很少了解过父亲的我，一直不肯向必选的事物低头，永远只会考虑自己的私欲。
“叔叔，你刚刚也看到了。”顾京成继续说，“Homeless，并不是会干扰到你女儿生活的事情，相反，因为Homeless，她有了朋友，有了能够牺牲自己去守护的存在……有了能够暂时舍弃私欲而选择的存在。
“让她继续下去，为了学校，为了班级，为了我们的团队，同时……也为了她自己。”
顾京成的话只是多余的诠释，我聪明的父亲，肯定已经理解Homeless的无害和真谛了。
“我……”
我父亲还是无法放下他的尊严，他的开口闭口，已经快要吐出“拒绝”。
我几步跨步。
模糊的视野中，看着父亲，我冲过去，做了这三年我都没有做过的事情。
“抱歉，抱歉爸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没有想到你的感受，一直以来只思考着自己，一直以来只会遵从自己的内心……对不起……”
紧紧的抱住父亲的身躯，自一次感受着小时候抱着他的安心与温暖。
“我、我不该这么固执的，因为，因为你也是一个固执的人啊……身为、身为晚辈的我，才应该做出让步的……”
一边抽泣，我一边吐露着自己的真心。
“对不起对不起，挥霍金钱的事情……我不会再做了。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像这样让你伤心的事情我不会再做了……”
没有人了，现在的学校没有其他人了。
我尽情的哭着，在父亲的环抱里尽情地哭着。
“我很害怕……爸爸说出不能让我回家的时候，我很害怕……既害怕失去那个价，也害怕失去朋友们……”
湛蓝的天空下。
我再也没有选择躲避，选择隐藏，而是选择面对自己的真心。
向自己的自私道歉。
因为抽泣而颤抖着说不出第二句话的时候，父亲揉了揉我的头发，小心翼翼地，不把它揉乱地揉了揉，然后说：
“我也对不起你。”
“要是在之前能理解你就好了。”
“继续你喜欢的事情，然后……”
“欢迎回家。”
以蓝天为景，一向被我认为铁血的父亲，眼角带着泪珠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