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结束后，经历了五天的期末作业赶制之后，我们的队员在Homeless冷饮店聚集。
“数学。OK。语文。OK。英语，OK。地理历史政治，OK。生物，OK。”
顾京成检查着堆在他面前的完全可以用“山”来形容的作业，确认全部都完成并且可以上传之后，又把作业分发回我们手里，分批上传——这自然是队长的暑假工作。
自那之后，我们又经历了一次和一班的“端午节”战争，因为各种不成熟的原因，自然惨败。暑假就不争了，给大家休息休息。
“第一次感受凌云中学的暑假作业吧？”
等待着上传，我斜过身子，问顾京成。
“早有准备，不过的确太多了。”他低头，处理着他的那份英语作业，“看起来到饭点都不一定弄得完啊。”
“啧啧，马上就会习惯了。”我拍下下一张，“不急不急，后面可还有三次大假期要赶作业哦。”
顾京成似是苦笑了一下，没有回复我。
如他所说，一直到平时放学的时间——也就是六点，我们才从冷饮店出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过作业上传的也还算顺利，还因为完成速度不慢，广受好评。
“你最近在搬家吧？”
“嗯，昨天开始搬家，今天最后把一些细软收拾过去，明天就回家住了。”
“哦，这样啊。”
红灯，停下，他抬头看着坡上欲沉的夕阳。
自期末考开始，每一天都在下雨，今天可算是放晴了。地面上还有一些积水，倒映出夕阳的艳影。
顾京成一只手拎着他装作业的布口袋，一只手就那样空着，他抬头，脸上轻浮的笑容少有的被藏起来了——最近没有什么会让他严肃认真的事情吧？这样的路上，一直都是他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突然寂静下来，我十分不习惯。
红绿灯前有一切静止的尴尬突然袭来。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萌生了抓住他袖口的念头。
等明白这只是恍惚一想的时候，手指已经感受到他袖子纤维的质感。
“恩？”
他奇怪地回头看我。
“那、那个……”
我也被我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了，暧昧的夕阳下，我也会做出暧昧的事情来了吗？
“一直没有说，之前的事情，和父亲之间的事情，十分感谢。”
笑容勉勉强强地回到他脸上：“恩，没什么。”
他又回过身去，从我的手中抽出他空着的右手，突然抬起来，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
“之前都是你来拯救我，这次换我来拯救你吧。”
汽车的鸣笛声中，他背对着我，轻声说。
之后，放下手，踏上了斑马线。
“喂喂，刚刚那是什么啊，谁、谁让你来摸我的头……”
在这样的暧昧的气氛中，我总觉得不对劲，我追过去。
“唔，因为上次你父亲不就这样摸你头的吗，我觉得你说不定会很喜欢。”
“哪、哪里喜欢了。”他走的越来越快，我也跟着走得越来越快，“而且、而且那句台词是怎么回事，你是从哪个片场过来的啊。”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
他突然敷衍过去，走得更快了一些。
这家伙，一定有什么心事吧。
走了一会儿，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说：“段晓晓，其实你不用写我的，因为某种意义上，我也是有私心才这么做的。”
“今天是怎么了？”
我突然感觉很不安，顾京成突然的严肃一向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我今天离开……”
他转过来，逆着夕阳光，我没有办法看清他的表情。
“——你能接任我做队长吗？”
这是告别。然而我的心一遍一遍否认着，一遍一遍期待着这只不过是顾京成的一句玩笑。
“这就是你所谓的‘私心’？”
他回头看向夕阳。
“几个月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因为害怕背叛而没有一个朋友。你说过，不要害怕背叛，所以我走出了这一步，和你们一起欢欢笑笑，担任着这个责任最大的队长，第一次度过了和朋友一起的时光。”
寂静的街道，他用平稳的声音一点一点说着。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顾京成说话很好听。
“我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要背叛你们的准备，就做好了可能伤害到你们的准备。这个曾经支离破碎，又被重新拼接在一起的团队，不能因为我的离开而解散。我……不想再伤害到任何人了。”
夏日雨后凉风吹过来，吹起顾京成的衣角。
“其实呢，我在两个月前就知道我要离开的消息了。所以你和我说你无法再作Homeless的时候，我很害怕，害怕等我离开的那一天，这个团队又会分崩离析。所以我……我迫切地想要将你留下来。”
“把我留下来之后，你就要走了吗？”
看不见表情的光中，他点了点头。
“其实，就在今天。和父母约好了时间，看起来迟到了。”他玩笑似得笑笑，“我没有勇气和他们说出来，那么，转告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不要。”
“反正你总要和他们解释的。”
“我不要。”
我知道这样的反抗是没有用的。因为他和我不同，他必须得走，这不是一道选择题，也不是分支的路口，只有一个答案，只有一条道路。
“我不要你走。”
原谅我小小的蛮横无理。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顾京成从坡上走下来，“既然你已经什么心结都解开了，那么就好好当队长吧。”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把这些事情就这样推到我身上，你明明知道像我这样自私的人，会……”
“我相信你。”
他打断。
“我相信你能承担这一切，我相信你不会。”
我忽然就明白了顾京成和前队长的不同。那个我想了很久的“不同”。真是愚蠢，在他救下小猫的那天我就应该明白的了——
顾京成相信我们所有人，相信我们能够做好我们自己，相信我们能够克服所有难关。
因为他并不是那个能够将写作业视为天职的神话，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他没有选择担下一切，而是选择相信我们，让我们来解决这些。
“加油，段队长。”
一声喇叭声在路边响起，一辆小型货车停在我们旁边，顾京成的漂亮妈妈从副驾驶座伸出手来：“成成，等你很久了，该走了哦。”
为什么要这么晚才告诉我这个消息？
早一点的话，就可以早一点珍惜和记忆最后的日子了不是吗？
“留下来。”他要离开的时候，我像他抓住我一样，低头抓住了他空着的那只手。
“又不是以后不能联系了，你看，每天都可以用电话联系……”
“Homeless离开凌云就再也不是Homeless了。你离开凌云就再也不是我们的队员了。”
说完这一句，我看见他的母亲开了车门，走下来。
“抱歉了。把成成这样从你身边带走了。”又高又瘦的女人蹲下来，认真地对我说，“很感谢你做成成的第一个朋友哦。以后再联系吧。”
那只抓住的手，最后还是被松开了。
我站在原地，听着货车渐渐远行的声音。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回响着。
然而不会再有答复。
那天晚上，我拉开卧室的窗，看着空荡荡的对面房间，心想这家人不愧搬家专业户，能够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撤得一干二净。
哪像我们……
我也要从这里离开了。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那段我们隔着窗子对喊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住在这里的两家人，终于分隔一方。
“不要走，顾京成，我告诉你不要走——”
明明知道这样会扰民，我还是努力喊了出来。
“留下来啊，继续当你的队长——”
明明知道对面不可能一脸厌倦地拉开窗子，我还是努力喊了出来。
“楼上神经病吧？”
“说了多少次不要在大半夜扰民啊。”
反正我明天就搬走了。
“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我果然还是那么懦弱，在他的面前却没有这样喊出来，还要硬撑着连分别的泪水都不流下。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没有人看着的话，就这样哭出来也没有什么的。因为他再也回不到Homeless了，再也见不到了。
以及，最后的最后，从明天开始，从下学期开始，我就是队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