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的雷声开始隆隆作响——一种威胁我走快点的感觉。
和顾京成聊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等我走到教学楼的时候，才发现都已经人去楼空。
现在空空荡荡的教学楼，完全看不出十几分钟前还是热闹非凡的“角斗场”，上上下下的走廊里也没有几个人了，而且看办公室亮着灯的样子，好像老师也回来了。
回去看一看白秋娅……吗？
想到顾京成给我的这个建议，我在教学楼的天井停了下来，朝刚刚激战过的乒乓球桌看过去。
空空荡荡，和它周围耸立的教学楼一样。
“呜……尹渊大坏蛋……呜……”
这个时候，我听见了小声的抽泣声。循着声音，我走向了乒乓球桌，然后，看见像小兔子一样躲在乒乓球桌下面的白秋娅。
她全然不顾形象地坐在乒乓球桌下，头深深地埋在手臂里，只能够看见她的双马尾没精神地卷着，她小声抽泣着。
“喂，说谁是大坏蛋呢。”
我扶着乒乓球桌，弯腰看着她，轻轻叫出一声。
“呜！”
她猛地抬头，带着最后一声抽泣，还有微红的眼眶。
我朝她伸出手。
“躲着哭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搞得我好像欺负你了一样……”
——明明是你在设局欺负我呢。我心里面这么说。
白秋娅还在不断抽泣着，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擦擦眼泪，一只手朝我伸过来。
“等等，小心球桌。”
然后，意料之中的，只听清脆地碰撞声，白秋娅捂着头——这次她总算捂对地方了，从乒乓球桌下面呻吟着爬出来。
“尹渊就是大坏蛋！”抽泣缓了一会儿后，白秋娅指着我说。
“明明是你们坏吧……而且，我打败你不是也在你的计划中吗？”
她非常惊讶和警惕地看着我。
“你你你你你知道了？”
“我和顾京成谈过了，再说，这不是摆在台面上明显的事情……”
她才放松了这么一点点警惕，走过来。
“所以说啊，你的目的达到了，应该高兴才是吧？”
她嘟着嘴，碎碎念地小声埋怨一句：“哪有输了的人还要很开心的。”
“你的目的就是输，不是吗？再说——”我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你真的觉得能战胜我？”
她抬头看着我一脸骄傲自大的表情。
“尹渊好坏。”
“这是事实。”
然后，她扯了扯我的袖子，像是要引起我的注意，开始缓缓说道：
“虽然没想过会赢……但是输了还是很不甘心。毕竟……毕竟这是我成为Homeless的第一场挑战赛呢，还是非常霸气的1v1呢。我也……我也非常想赢啊。”
我低下头，用发帘后的眼睛认真地看她：
“你明明不是Homeless，是Homeful吧？”
她抬起头，明亮的双眼用同样认真的表情看我：
“我是为了你才成为Homeful的。你现在都这么闪耀了，我自然也就自由了。”
虽然可以猜到是这个答案，但听她如此释怀地说出来，反而显得我的情商很低了。
“可是……白秋娅，你的团队，总会解散的，对吧？”
她一怔：
“不……不会解散啊，我可是、可是好不容易才……”
她慌张了，她觉得我看出来了。
“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团队吧。你的Homeless团队，13班的Homeless，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
“没有！我、我写给管理员的，还有小雅，还有涛哥，还有……”
她开始颤抖着说话，用不会说谎的表情阐述着一句句谎言。
“我的意思是——”我扶住她的肩膀，“写作业的，只有你一个人，对吗？”
被揭穿了，她最怕的便是被揭穿这件事情。
“一个人称不上团队的，所以你的团队迟早也要解散的。更何况，还遇上了这样被掠夺积分的事情。你强行用不同字迹写作业的事情，也迟早要暴露吧。”
我还是在毫无怜悯地欺负白秋娅。
这种事情，除了部分不关心Homeless动向，只会抄作业的学生，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吧。然而，揭穿她的却是我。这对于她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尹渊。我刚刚很难过，因为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到底对Homeless抱有怎样的感情。”
她的声音又开始带上了哭腔，与此同时，她又拉着我的袖子说道。
“我曾经……曾经因为尹渊你经历的事情，特别特别讨厌凌云中学的Homeless，特别特别想要亲手毁了它。”
她的仇恨，是因我而起吗？
“但是……但是那天，你们的队长告诉我了那个手段，通过成为Homeless，通过Homeless的挑战赛，让你重获闪耀的手段。我接下了。然后……成为我最不想成为的Homeless，还和13班熟悉的同学，一起组建了一个本不应该由我组建的Homeless团队。”
我回头看着她，她没有哭出来，只是稍稍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天空的闪电突然闪过，白秋娅居然也没有害怕，仍然好好地站着。
“我本来想，我根本就不喜欢这个职业。我在达成我的目的后，一定会果断解散团队，并且退出Homeless的，那样……我失败得也不难看。”
我知道她的下一句话——
“可是……”
她抬头，这个瞬间伴随着轰轰轰的三声雷声。
“我……好像喜欢上Homeless这个职业了。”
她破涕为笑，在一阵一阵的闪电中笑了出来。
“我本来不喜欢13班，除了和13班努力的女生结伴，从来不会找那些恶心的男生说话。这个学期开始那天，有一个男生找我问了一道题，才拖到那么晚。然后我发现，他们并非不想努力，也并非真的不想完成作业……”
我们这学期初见那天，原来是因为这个，她才这么晚回家啊。
“他们的基础太差了，而那些作业真的很难，被老师训来训去反而不想写了，认真写永远写不完。”白秋娅描述道，“而那天我出现了，我真的没想到……成为Homeless，居然会像成为他们救星一样。他们抄我的作业，本来是我最看不起的事情，但是，看他们能够重新交上作业，能够开始学会自己一点一点完成作业，我突然发现，这和我一直以来的观念矛盾了——”
“Homeless，并非那么糟糕的东西。”
“它真的……真的给那些对作业丧失了一切好感的人，希望。它居然真的可以帮他们学习。”
白秋娅这个瞬间，让我觉得她像真的长大了。
懂得了她曾经一直执拗认为的东西。
“我很害怕，很害怕我就这样退出了Homeless。那些拥护着我的，叫着我‘老大’的，又会回到原来的状态，还会非常非常怨念我。也很害怕，害怕他们知道我其实不是因为他们而成为Homeless，会对我失望的。”
她受到了冲击。
这一次由顾京成亲手创造出来的事件，发生的意外，远比顾京成想得多。
这个事件，彻底改变了一个女孩一直以来的某个极端的想法。
还让她陷入了这种改变想法和实际所为的矛盾之中。
“白秋娅。你知道……在我来到凌云中学之前，我为何要帮他们写作业，成为年纪最小的Homeless吗？”
“因为你喜欢写作业？”
“因为我想要比肩我的哥哥——虽然最后看上去是超越了不少。”
“然后，这和我有关系吗？”
“有啊。”我又趁机摸了摸她的头，“Homeless，它的存在如此诡异，它在如此灰色的地带生存着，但……它并非错误的东西，如此多的人，在凭借它完成着他们的目的。”
她厌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尹渊的意思是？”
这一段时间陷入了长久的寂静，雷声和闪电都没有了。
“你想要成为Homeless的话……就去好了，来和我一起玩吧。”
白秋娅露出茅塞顿开，恍然大悟的神情，点了点头。
抱歉啊，队长，我好像无意间给你树立了一个超级强大的对手。
“但是……团队要怎么办？”
“这个简单……”我为她出谋划策，“你可以让你的那些‘小弟’写抄写作业，再从最简单的题目教起，人多力量大，总能帮你分担的。”
她对我竖了个大拇指：“好聪明！”
然后，当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光明的道路的时候，天公不作美地下起了雨。
这雨还一点都不小！居然把乒乓球桌都敲得噼里啪啦响。
我和慌慌张张喊着“下雨了”的白秋娅跑到教学楼一楼临时避雨。
“呜呜呜……”白秋娅又开始呜咽起来，还有些小期待地从她捂着眼睛的手上看我，“我我我我我我没有带伞。”
从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想要我干嘛了。
我佯装没看见她表情，摊手说道：
“诶诶诶，我也没有带呢。”
“那那那那那那那怎么办？”
“等停吧——虽然一时半会不会停的样子，如果实在等不了，干脆披着校服冲出去好了。”
我只是稍微开个玩笑，没想到白秋娅把校服脱了，真的披在了头上。
“那那那那那……”她看着如水幕一般的暴雨，都有些害怕得发抖，“我……我我我我走了！”
我一直以来特别喜欢欺负白秋娅。
大概是因为，无论在什么场合，学校也好，家也好，我都是被当做“弟弟”的那个人。
然而，唯独在比我小，又像长不大一样傻乎乎的白秋娅面前，我才有当“哥哥”的样子。
哥哥欺负一下妹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当然咯——
哥哥保护一下妹妹，则是义务一样了。
我从书包快速抽出伞，打开，追了上去，挡在白秋娅面前，把能够容纳两个人的大伞，举在白秋娅头上。
白秋娅一头撞在我身上。
“唔，雨停了？”她抬头的那一刻看见了我。
“没停。”我没好气地回答。
“你你你你你你你居然带伞了？！”白秋娅迟缓地吃惊，然后我又迎来了拳头风暴。
“带了。”
她又像上次一样，警惕如兔子，退后两步，又怕淋雨，站住了。
“别别别别别想让我和你撑一把伞回家，会超超超超超级害羞的……”
我想起来，之前她还我的那把我哥哥的伞，我还没有交给我哥哥呢，也就是说，我还是带了两把伞。
然而，我看着脸都红了的白秋娅。
心里面偷笑了一下。
“真可惜呢。”
我拉住她的手，让她的整个身体都护在在伞的阴影下。
“我只带了一把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