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堡教会的副祭摆出一副焦急的脸，如同泡在玻璃瓶里的黄瓜。他把迫在眉睫的危机状况尽可能夸张地汇报给面前的城主，城主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手里把玩昨天刚从工坊弄来的新玩具，那是一块用新配方锻造出的铁，比热容相当低，握在手中不到五秒就会和体温完全相同，听工人介绍这种铁不用淬火就有很高的硬度，但这就和副祭嘴中射出的连珠炮一样，城主并不关心。
“拜托，我可不是有求必应的提安，城主只能做到城主分内的事，如今工坊长的脸色比草纸还难看，过去只会挨揍，上次那家伙差点把铁锤抡我脸上。”
城主终于出声打断了副祭的唠叨，这种回应虽然不好听，也比等会儿打瞌睡要尊重对方一些。他的年龄并不大，甚至不足三十岁，很难想象这种年龄的人能胜任城主这样重要的职位。他有着棕色的眼眸以及深深的眼窝，还有一眼就能判断出他是希族人的上挑的眼角，他的鼻子和嘴都是秀气的类型，如果装上精灵耳恐怕九成的人都会把他当做精灵。黑色短发被梳理成最普通的发型，他虽然出身贵族，却没佩戴半点贵族风格的头饰，他正是因为讨厌那些无所谓的银饰，酒会还有繁文缛节才从遥远的兰道尔来到这里的。
“我也知道，但是现在准备根本不够，大后天就是茧居季了，城墙没有被加固，陷阱没有布置，仓库没有屯粮，撤离的马车没有装货，如果出什么意外城市就完蛋了。到时候两只岩犀牛就能撞碎如今的城墙，它们脆得就像纸……”
“副祭先生，和以前不一样，从这个茧居季开始我的狩猎小队就要开始狩猎，这个我和德尚神父也说过。”
“又在提你那个比异教徒的布道还要疯狂的计划！”胖胖的副祭明显激动了起来，沉重的鼻息吹得两撇胡须晃动着，额头上一下多出了三条如同战壕的皱纹，“即便如此像以前那样做好防御工作有什么错？你一个人疯狂就够了，受提安庇护的子民没必要跟着你冒险！”
城主克里奥揉了揉眉心，把手中的小铁块扔向副祭，正好砸中他的额头。
“这话你应该和工坊长去说，你脑袋上肿起的包会是现在的三倍大。工坊一共就那么多设备那么多工人，没可能两手准备，除非教会能支付扩建的费用。”
“自治州没有谁敢这么对待神职人员！就算德尚神父宽厚大方，不代表他身边的副祭不会生气！”副祭气得直吹胡须，像是吃了无名的毒草药一样脸色青绿，他握紧肥短的手指，重重地拍打桌面，那声音就像岩犀牛的咆哮一样沉重有力。
“你觉得生气就有资格当城主？那你早就是城主了！”
克里奥看似秀气的模样突然绷紧，上扬的眼角几乎成一条直线，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直穿任何对手的内心。见识到克里奥的咆哮，副祭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虽然很不甘心，但他年轻的外表下确实隐藏着如同巨龙那样可怕的魄力。
“伤痕堡，建立在伤痕上的堡垒，我在到来的时候就宣布了自己的计划，人类应该主宰自己的生活，不再受自然时节的摆布。无论是再强大的猎人在茧居季也只能心惊胆战地呆在城墙之后，这和猎人的尊严不符。不如说，只有征服了茧居季，那才是真正的猎人。”
克里奥展现出他的霸气不过一秒，但那一秒绝对不输给率领千军万马挥剑号令全军出击的国王。他松弛脸部的皮肤，解开纠在一起的眉头，平心静气地接着解释：“我准备了七门铁炮，二十吨炸药，其中两吨含有机硫磺，六十多个容积一百立方米的坑洞陷阱，上百把优质的铁剑，盾牌，复合弓，长弓，燧发枪，数千箭支还有搭配使用的火油。此外还有七十余个麦宁雷鳄的电囊，全部加工成了麻痹陷阱和麻醉弹。”
副祭的脑中飞快地计算这些物资总共的成本，结果让他吓了一跳，至少要一百个金币，这甚至超过了伤痕堡一整年的税金，是一个普通猎人一辈子的收入。除了储备金克里奥肯定还投进了自己的私有财产，副祭感受到了克里奥的决心。
“但是这些在茧居季的巨大魅力面前不值一提，有太多传说了，茧居季时怪物身上的素材有多么优秀，就像你刚刚说的，能够撞坏城墙的岩犀牛，它的岩壳能磨坏砂轮，能让铁凿断裂，硬度比金刚石还大。想想看，那么大的一只岩犀牛身上全是金刚石，能卖多少钱。”
谈到自己的理想克里奥兴奋地站了起来，走向身后房间的大窗户，温和的阳光暖暖地洒在他身上，如同他的设想一样耀眼。他如同准备扬帆起航探索新大陆的船长，即将乘风引领整个世界的航向。
“可以为你们的教会加高塔楼！扩建忏悔室！加装新的彩色玻璃！还能有一口报时和通知居民集结的大钟！当然猎物不仅仅是岩犀牛，报酬也不只是金刚石，那个时候就算一只沙狸都浑身是宝，不仅能顺利收回成本，还能让伤痕堡一鸣惊人，成为整个自治州的焦点！”
“但是，危险性呢？”副祭有点被克里奥的情绪感染，可是茧居季狩猎在他眼里仍然是天方夜谭。
“甚至比平时狩猎还容易，相信我。”克里奥一脸笑容，像是大丰收之后又和商人谈出了妙不可言的价钱的农夫，风采奕奕，似乎就连君王都赶不上他的成功和潇洒，“茧居季提高猎物的力量，让他们力大无比，性情暴躁，破坏力超群，可是大脑并没有进化，只要能预判他们的行为，让狩猎永远在规划内进展直到猎物死亡，那就够了。猎物在茧居季是怪物的话，陷阱和炸药就是恶魔，怪物再强大，也敌不过恶魔。”
副祭似乎还在犹豫，但克里奥信誓旦旦的样子让他最终妥协，虽然这位城主平常的行为不太正派或者过于激进，有时也疯疯癫癫，可从没出过什么纰漏，况且他也准备了这么多，像一个刚从学院毕业急于实现抱负的年轻人，副祭没有合适的理由打扰他。
“好吧，愿提安保佑你和你的狩猎小队。德尚神父和我会继续准备教会的避难所，让你不至于在满盘皆输的时候连块遮羞布都找不到。”
“哈哈哈，要是真是这样我一定请你喝一杯好酒，来称赞你的高瞻远瞩。”
“希望那永远不要发生。”
副祭离开了克里奥的房间，克里奥瘫软在自己的座位上，比起茧居季狩猎，再重复解释一次自己的计划好像更要劳心费神一些。小铁块被归还到了面前的桌上，已经冷到了室温，散热效果看起来相当不错。克里奥刚刚拿起那个小玩意儿，方才一直在整理书架的女性终于开口了：“志存高远，我喜欢。”
“只是喜欢荣耀喜欢钱而已，有谁不是这样呢？”
“那你的狩猎计划是为了哪一个？”女性把刚刚整理好的资料放在克里奥面前，整理书架只是做做样子，在无关人等面前演戏是书记的基本技能，这位女性无疑掌握得很好。
刚刚的言语带着几许挑逗的意味，而女性本身的姿色也让她有挑逗的资本，她如同游刃有余在上流社会中的名媛，身姿步伐都带着贵族的气度。棕色长发如流水披下，阳光中还会显出特别耀眼的小麦色，她显然是位美女，有着一对似乎生来就是为了向男性放电的迷人双眼，男人总能在她翠绿色的瞳仁中找到最强壮最幽默的自己。她的鼻梁和嘴唇似乎在胚胎时期就被神明修饰过，去除了一切不完美的部分，让她从小就不得不烦恼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不那么受欢迎。和想甩开繁文缛节的克里奥一样，这位女子也只是被卷进喧闹漩涡中的可怜人之一。
“为了你，奥莉，不介意我之后邀你小酌两杯吧？”
“得看你的出场费。”
“用岩犀牛的岩壳打造的戒指怎么样？”
“那我会当场拿起来砸你脸上，如果你送得出手的话。”
“哈哈，收敛收敛你的暴脾气很快就能找到男朋友了。”克里奥说完就做出抱头的动作，没让奥莉瑞亚打到他的脑袋。与此同时他一点没耽误自己翻阅资料的速度，很快他就整理出了结论，开玩笑和办正经事的时候他似乎是两种人格，“强盗十一个，作案六起，死了二十三个人……为什么那个古怪的工坊长要对这件事感兴趣，我们是猎人不是教会骑士。”
“好像是弄伤了两个工人，让工期不得不延后。”
“呵呵，我想也是，如果法律容许那家伙一定会把这群强盗依次解剖，把他们的上颚穿过红红的铁钩，吊在工厂中心的巨大熔炉上方示众。”
“你的计划呢？全部杀掉吗？”
“按理说如此。”克里奥合上了资料簿，“不然副祭先生又要代表教会骑士向我们示威了，老实说他是我的天敌，我最烦有人在我旁边念经了。只不过你也知道，奥莉，由于你的顽固我们最近相当缺人手。”
“把责任推诿给女性可不是绅士该做的行为，我现在只是书记，不狩猎很多年了。”
“明白，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只是奥莉瑞亚这个名字，真像个英姿飒爽的游侠，不该把青春浪费在书籍和资料堆里。”
“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当年名噪一时的贵族天才猎手克里奥·凡尔赛提斯。”
“呵呵，那是谁早就不认识了。”
克里奥站起来走到另一个房间，打开一个巨大的壁柜，里面装着他狩猎时所穿的衣服，那上面似乎还有过去的欢笑和泪水的味道，驻足一秒，克里奥脑中就有千张画面闪过。
这是一套用拉德迈尔的鳞片做成的衣服，那是克里奥狩猎过的最强大的生物，它生活在火山上，以火山灰和岩浆喂食，它拥有强健的双足，奔行的速度堪比健壮的雄鹿，能够跳十几米高。克里奥还记得当年的胆战心惊，拉德迈尔是他的一千倍大小，同行的猎人伙伴接连死在它的利爪和火焰之下，他就连握剑的手都在颤抖，因为他自认为锋利的剑锋根本砍不开拉德迈尔坚韧的外皮。
可是拉德迈尔突然哑火了，他光是咆哮，再也喷不出火焰。克里奥趁着拉德迈尔慌乱之际，用死去同伴的长弓精准地射瞎了拉德迈尔的双眼，然后用声音引诱拉德迈尔在火山岩中东碰西撞，待它精疲力尽的时候，克里奥跳上了拉德迈尔的背，瞄准它柔软的颈部，斩断了它的气管。
一切听起来都像是史诗，勇气和运气并存，克里奥成为那时最被人津津乐道的猎人。它用拉德迈尔全身的素材，请曼努西班最好的工匠做了这一套狩猎服。布料是拉德迈尔的皮，上面缝着拉德迈尔坚固的甲片，普通的剑，斧子或者弓箭根本无可奈何，而且材料本身的耐火性能相当好，就连岩浆都无法将其融化。那时的自治州有个传说，克里奥征服了火神的坐骑，成为了火山的主人，火焰从此由他掌控。
想起这一切的克里奥无力地一笑，换上了给他带去无数荣誉的狩猎服。
毕竟到如今，这不过是记忆的某个片段而已，没有任何实际价值。
“还是这么合身，单纯是称赞衣服。”克里奥回到办公室，奥莉瑞亚的赞美中带刺。
“会让任何女孩子都折服吧，我的英雄故事能讲三天三夜。”
“要是喜欢讲故事的，那那些在酒吧讲古的糟老头们都不是单身了。”奥莉瑞亚媚笑着泼了一桶冷水，“狩猎小队已经在楼下准备就绪。”
“别说是狩猎，今天是去抓强盗的。”
克里奥随意地向后挥手，刚走出房间却又匆忙折了回来。
“对了对了，那位抢手的艺妓小姐帮我预约了吗？”
“当然，今晚就行，我让老板帮忙稍微运作了一下。”
“呵呵，我就喜欢你这样，相当聪明嘛。”
“只是怕你太饥渴了波及到我。”
克里奥的明朗笑声在走廊中久久回荡，他觉得很难再找到这么一个性格相投的书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