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欢迎，梦兆羽小姐，您的光临让这件寒舍都显得蓬荜生辉。”
大银滨党领袖伊藤迈着优雅稳健的小步走来，微笑着和小羽握握手：“这位是？”
“啊，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所以我想问问她可不可以也来参加午宴呢？”小羽将手轻轻放在索菲肩膀上，后者怀里抱着一只蓝色布偶猫，双眼滴滴转扫视四周。
索菲是李信陵的眷属，在李信陵成为小羽的虔信徒后也同样成为了信徒。而在小羽刚刚处理完拉尼的事情准备去吃午饭的时候，她突然就抱着布偶猫出现，提出要和小羽一起行动的请求。
“当然可以，请。”
伊藤将两人引到坐席上，服务员带来一副新的餐具，顺带沏了两杯热茶：“不知道你这位朋友中餐是否习惯。”
“可以的。”索菲点点头，将猫咪放下。这个项圈名牌上写有“V仔”一词的猫咪在地上伸了一个懒腰，随后缩成一团在索菲脚边呼呼大睡。
“好简朴的房间呢，”小羽看着这件朴素的庭室感叹道，“其实你们可以多申请一些装饰品的，现在就算是普通人家，也都会都拥有雕像和植物作为装饰。这些东西在银滨已经不算是稀有品了。”
“与其将时间浪费在虚有其表的装饰上，大银滨党更希望将精力集中在更加重要的事情上----”
伊藤坐在圆桌对面，十指交叉微笑看过来。坐在小羽旁边的索菲将筷子拿在手里，同样盯了回去。
李信陵的叮嘱在她脑海里浮现：中午你必须全程陪伴梦兆羽，直到和大银滨党的会面结束为止。
“我们希望，能够和梦兆羽小姐协同配合，进一步扩大境外的银滨地下组织，将更多人救出来。”
“救出来？是说从伽马区和恰斯卡那里将普通人救出么？”
小羽身体前倾，眼中似乎充满希望的光芒：“如果那样的话直接找丝姐姐就可以了呀，她一定会大力支持你们行动的！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小羽早就希望能够救更多人了！”
伊藤脸色浮现出一丝为难：“实际上，在银滨成立第一天起，我们就和书记提出过类似的请求，遗憾的是书记严格遵从银滨外交中立的方针，拒绝为地下组织的扩建提供任何帮助。”
在银滨从一个市变成一个国家后，金娥丽丝的职位也水涨船高，从市长变成了书记。但很多人依旧会叫金娥丽丝市长，她似乎也更加享受原本的称呼。
“过去三年，一直都是大银滨党努力筹集经费在暗中资助地下组织，遗憾的是我们经费和人力有限，救出的人数也很有限。
我时常在想，如果书记愿意全力支持我们的事业，一定有更多无辜的人能得救。”
“这样么……”小羽喃喃自语，眼中光芒消散大半，“原来丝姐姐的想法还没有变化么？”
两年多前，银滨刚刚建立还没有神印的时候，她就多次目睹伽马区前来逃难的民众在银滨边境外被开枪射杀，银滨士兵却除了收留入镜的难民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被允许到边境外营救难民甚至于和伽马区的巡逻队交火----现在看来，即使银滨已经成立快三周年，这条政策依旧没有改变。
她抬头看向伊藤：“丝姐姐那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吧？比如说不希望引发过多麻烦，或者银滨现在还是太过弱小了，必须保持低调行事这样……”
伊藤拿起热茶抿了一口。
“我们理解书记和共同体党顾全大局的思维，这不代表我们打算眼睁睁看着那些普通人继续忍受着压迫——无论是来自其他人类还是魔法少女。过去三年我们在暗中行动，解救出的人数不多，但每一条生命的拯救都是一种进步和宽慰。
市长和共同体党默许了我们的行为，但——我们希望能够接受更多援助。你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梦兆羽小姐，你的能力甚至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大门被打开，一大群人鱼贯而入，为首的男人在愣了一下后，非常激动地跑到小羽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主，我的主，是我的主！”
“诶？？”小羽吓了一跳，差点打翻了盘子里的玉米和土豆泥，“不好意思，那个……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呀？”
“没有认错，绝对没有认错——”那个男人激动得满脸眼泪，随后竟是邦邦邦开始磕头，“快，大家快来，这就是梦兆羽，这就是拯救咱们的主！”
随后就像下饺子一样，一群人激动地跑过来，然后跪在地上行磕头大礼。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过来，再三确认了小羽的脸庞后竟是扔掉拐杖下跪。索菲眼疾手快，直接冲过去把对方扶起来。
“各位……小羽从来没见过你们，为什么你们会觉得小羽是你们的主呢？”小羽呼吸变得急促，这些来自全世界五大洲四大洋的人肤色语言年龄各异，可动作却是整齐划一，甚至在同时用不同语言说出“主”这个词。
她能直接感知到非常浓厚的信仰，甚至比教堂里大多数银滨市民都要强烈。
“他们有人来自伽马区的工厂，有人来自恰斯卡的奴隶市场，也有人来自遥远彼岸的流浪之地。他们都是通过大银滨地下组织逃难到银滨的幸存者，今天刚刚在难民营通过考核，成为崭新的银滨公民。”
伊藤缓缓介绍道。
"能够支撑他们一路跋山涉水来到这里的，除了向往银滨的美好以外，还有的便是针对梦兆羽小姐的信仰。"
小羽还在发愣，扶起老奶奶的索菲转头盯着伊藤：“伊藤先生的意思，难道说你们已经提前开始利用小羽了？”
“请理解，这些一直挣扎在绝望线上的人实在太需要一个信仰支柱了。”
伊藤深吸一口气。
“自从魔法少女诞生，原有宗教便受到强烈冲击。战争前，尚有一部分宗教努力吸收魔法少女，将她们尊称神使。战争爆发后魔法少女将所有宗教视为敌人大肆杀戮信徒，而原有的宗教信徒也信仰崩塌，精神和思想面临无处可去的彷徨。
在信仰崩溃的黑暗时代，仅仅将银滨作为理想国和灯塔远远不够。如果想要让人们重新燃起对生活的信心，足够坚定的信心，崭新的信仰必不可少——梦兆羽小姐，在您半年前成为魔法少女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希望能寻求你的信仰能力。遗憾的是那个时候你一直在养伤，直到近期才彻底康复。”
“这样啊……”
距离和秋曼那场大战已经过去足足半年了，魔法少女的肉体康复能力很强，但精神上留下的疤痕更难治愈。小羽过去半年经常头晕脑胀，晚上做各种噩梦——有些是对战伪神秋曼，还有的是对战朱幽蒹。她和李信陵互相扶持，花费了小半年才勉强将那场大战对精神的创伤抚平，恢复了正常生活。
“各位请起，请起。”
面对一众继续向自己磕头的人群，小羽赶紧下场，和索菲一起将人们扶起来，有些人还想继续膜拜，被强行摁住扶起。
“小羽……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信任！”
小羽喉咙蠕动着，她的内心暖暖的，但也感到有些紧张，最后索性面对众人一个标准的日式90度鞠躬。
“大家，请以后每周都来教堂参加弥撒吧！即使从未见面，大家也对我如此虔诚——这样的心意，小羽收到了！小羽会努力回报大家的！”
她深呼吸几口平复心情：“请各位以后不要叫我主了，也不要跪下膜拜了，叫我小羽或者梦兆羽都可以的。小羽不会当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明，小羽会和你们一起开开心心在银滨生活下去的！”
人群当中也是爆发出一阵叫好声，那个第一个找自己磕头的寸头男人也是激动得无以复加：“从来没见过这样亲和的神明，主……哦不，梦兆羽，你的名字会被一遍又一遍呼喊和称颂！我们一定会努力追随你一辈子！”
索菲看着眼前的场景翻了一个白眼，随后双臂抱肩看向伊藤：真是好巧妙的一场演戏啊——这话她没说出来，也不需要说。
伊藤对此不以为意，这是明牌的信徒攻势，今天邀请梦兆羽午餐就是因为这批人今天刚好成为了银滨新公民，此时神明和信徒会见效果最好。
不过效果还不够。
他清了清嗓子：“梦兆羽小姐，你的博爱，银滨的人们有目共睹，即使是还没成为魔法少女，你也是整个银滨中学最仁爱最友善的学生，深受同伴信任和欢迎。我相信您一定想要拯救更多迷途的人吧——请和我们展开合作，我们一定可以让更多人获得救赎。”
“是啊，梦兆羽，请再多帮帮我们吧！”寸头男人激动地抓住小羽的手，然后觉得不妥又赶紧收回来，同样表演了一个90度鞠躬，“我的老婆还有两个孩子依旧被困在恰斯卡的奴隶市场，多耽误一天都有可能被杀掉呢。”
然而此时，小羽却犹豫了起来：“小羽明白了……但，小羽想要先和丝姐姐说一下。只要丝姐姐同意，小羽立刻就来帮助你们。”
寸头男人愣住了，显然没意识到对方会拒绝：“可……可时间不等人呀，恰斯卡的奴隶市场有多可怕您肯定是知道的，那些魔法少女可都是一群疯子和精神病患者，搞不好哪一天心血来潮了，我的老婆和两个孩子就不保了啊！”
“你先别急，先别急！”小羽赶紧安慰着，扶住寸头男人就要跪下的身体。
“小羽，小羽肯定不会真的坐视这一切不管的。所以小羽答应你们，一定会努力说服丝姐姐的，只要丝姐姐同意小羽帮忙，小羽一定会百分之二百投入到拯救更多受困普通人的帮助当中！”
“哎呀……”寸头男人急得满脸通红，“可是，可是，现在每每耽误一点时间，我老婆孩子所面临的风险就更大啊！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赶紧来帮我们吧我给你磕头了。”
他竟是强行挣脱小羽的手腕，原地咚咚咚使劲磕头都快磕出血了。旁边也好好些人跪下来邦邦邦磕头。
“求求您了，我的弟弟妹妹还被困在托纳提乌的企业里卖身赚钱。”
“我男朋友还被困在伽马区的弹药工厂里天天工作18个小时！”
“我爸爸被抓到恰斯卡的苏帕伊秘密警察局，生死未卜，生死未卜！”
越来越多的人再度跪下磕头祈求帮助，小羽直觉得一阵头晕脑胀，她能感受到那些人的信仰正在增长，但一同增长的，还有其他一些东西，一些滋生在阴影当中的事物，逐渐膨胀、腐烂……
“小羽答应你们，小羽答应你们每一个人！”小羽赶紧出声安慰，“小羽现在，现在就和丝姐姐说话，稍等，稍等马上就好！”
她赶紧用耳机给金娥丽丝发通讯请求，却只得到一个对方在忙碌的自动录音：接下来一周金娥丽丝要花所有时间集中处理那件管风琴圣物，在此期间不接见任何人——不仅晚上的圣物培训临时取消了，现在也没办法和她通话，就连思维链接都中断了。
“各位，丝姐姐在忙，真的很抱歉……”小羽赶紧把消息同步给这些跪下磕头的信徒，“小羽保证你们，一周之后一定会第一时间询问丝姐姐的想法，只要她能同意，小羽一定……”
“哎呀求求您了啊您真的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啊！”寸头男人开始扇自己耳光了。
“我的主啊，我的神明啊，我过去半年都是信仰您才度过难关了，您怎么真的这么忍心抛弃如此虔诚的我们！
一周的时间简直就是要等死人啊——我的老婆孩子可能明天就要被杀死了，您这样和见死不救有什么区别啊——”
“是啊是啊——”其他人附和着，有些人已经开始带着哭腔祈求了。
“不是抛弃，真的真的不是，小羽只是想先获得丝姐姐的认可——”
小羽满头大汗试图维持秩序，一旁的索菲此时却停了下来，冷眼旁观。
“伊藤先生刚才也说了，丝姐姐一直都是遵从绝对中立原则的，小羽，小羽想先保证小羽的行为不会给丝姐姐添加更多麻烦……”
寸头男人还是在呼天抢地：“哎呀您干嘛那些迂腐啊，您都已经是神啊，何必管一个丝丝丝丝丝什么玩意的家伙，您完全可以自己下定决定，把丝什么的一脚踢开……”
男人突然停住了，跟在他身后呼天抢地的其他人也停住了，餐厅登时陷入到一片寂静中，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气从脚底发出，直逼胸口。
而接下来打破寂静的，是一句疑问：“你刚才，是在侮辱丝姐姐么？”
衣领被抓住，磕头的寸头男人被强行从地上拉起，他面前的是他过去半年所一直信仰的神明，那个传说中最是温柔和善良的魔法少女。而现在，对方脸颊蒙上了一层阴霾，那双承载着六角星芒的粉色眼瞳里，是一片黑暗冰冷的星空。
寸头男人颤抖着，他感到自己呼吸困难，心脏疯狂跳动，眼瞳剧烈扩张——这是身体陷入极度恐惧的信号。
“我……我……”
男人努力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喉咙仿佛被一块寒冰堵住，难以开口。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后的伊藤，却发现对方只是坐在桌上，不紧不慢喝着热茶——至于小羽身边那个小小瘦弱的银发女孩……似乎是在笑？
“小羽承诺，小羽会帮助你们在场的所有人，努力去营救更多的人——但这一切，必须建立在丝姐姐同意的份上。”
小羽一字一句说着，她声音很轻很柔和，但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记重锤击打在寸头男人的心脏上，让他如坠深渊。
“丝姐姐为了我，为了银滨的大家，一直都是那么努力，甚至一直都在用她的家当维持大家的生活开支。小羽一直都是那个拖后腿的孩子，躲在丝姐姐身后的孩子。现在小羽终于可以回报丝姐姐做的一切了——
小羽，绝对不允许自己给丝姐姐添加任何麻烦，也请大家信任我，信任小羽，不要随随便便给丝姐姐添麻烦，好么？”
“好，好，好——”寸头男人都快哭了出来，然而他另外一个地方的回应更快——裤裆中间变深，直接就是尿了出来。
小羽松开了男人的衣领，她脸上的阴霾突然消散，后退一步，有些愕然看着一团烂泥一样瘫倒地上的男人。
刚才自己……怎么突然就发了那么大的火……
她正想去道歉，男人却已经先一步站起来，向自己90度鞠躬。
“抱歉，梦兆羽，是我逾越了，触犯了您。请宽恕我的罪过，不宽恕也没关系，我们会努力成为优秀的公民，定时参加所有的弥撒，也期待您的好消息。”
“对对，期待您的好消息。”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对小羽90度鞠躬，然后赶紧告退。
索菲眯着眼睛，看着快步离开的人们，随后凑到小羽耳畔边低语：“小羽有感受到吧？来自那些人的变化。”
“是……是的……”小羽愣愣回应，“那些人对小羽的信仰……现在好像变得更加坚定了？”
二楼一栋上锁的房间，两个人坐在精美的圆桌上吃着奢华的牛排大餐，通过一楼的监控摄像头查看餐厅的一举一动。
“一次又一次事实证明，人类是一种畏威不畏德的生物。”
卡莫拉切下一块牛排送入口中：“对他们过于亲和亲切，反而容易得寸进尺，将恩惠视为理所当然——立下底线和原则，才会收获尊重和敬畏。”
“现在看来，小羽还是拥有她底线的嘛，虽然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
圆桌另一旁，半夏捧着红酒翘着二郎腿，欣赏着全息屏幕中人群对小羽集体90度鞠躬的场面：“你们要继续想办法拉拢小羽，我就不出马了，李信陵一直都很提防我，先交给你们。”
“我们会正确引导小羽，帮助她建立一个崭新的宗教，崭新的秩序。”
半夏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从某种程度来说，我很喜欢梦兆羽这样和金娥丽丝亲密的关联——这意味着，只要把小羽变成自己人，那么银滨的话语权就可以落到自己手中了。”
“还有一件事，尊敬的半夏，”卡莫拉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拉尼怎么处理？”
“她啊，老实说自从毁容后，我对她没什么兴趣了----”
神印攻防战时，旧灯塔曾经受到冲击波的攻击。飞溅的玻璃刺入里面化妆的拉尼，将她那张精致的脸蛋毁容。即使已经过了两年，依旧留了一个疤。
半夏敲了敲檀香木椅的把手。
“把她打发到广播塔的后勤吧，给她一个清闲职位完事。”
“她恐怕不会满足，不会有人在享受了您的宠爱后心甘情愿被调离您的视野。”
“无妨，她再闹，就把她赶出广播塔，什么都不给她留。”
半夏微笑着。
“只要她敢撒泼打滚，她马上就会意识到，她的声音会成为针对她自己最致命的武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