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定要夺取圣物？”
这是她在完成土耳其之旅返回银滨后，与共同体党高层进行行动总结时，一名委员会成员所提出的提问。
也是她一直在反复询问自己的疑问。
为什么一定要冒着和达斯科沃登全面撕破脸的风险，夺取她们的圣物？
金娥丽丝向四周看去，她并非位于银滨温暖的家中，而是站在昏暗的街道之上。两旁的建筑物高矮不同，却都没有灯光照出，也没有任何居住的痕迹，就像是被荒废遗弃。
这本来只应该是一场寻找石油的探险之旅，解除矿洞谜团，找到石油根源，解决沿途所有伪神，把无尽的石油供给带回。一切都本应如此，没有任何多余的环节。
直到两个小偷带着达斯科沃登主教的圣物出现。
“你应该交出圣物和那两名与银滨毫无干系的窃贼，与达斯科沃登交恶是一项冒着巨大风险的决定。”
另外一名委员会成员强调着。
“即使您是银滨的领袖、书记，我们也希望您提供合理解释：为什么一定要冒着全体银滨公民的生命风险，去夺取一个管风琴？”
委员长赵杰权的声音平静如水，没有愤怒也没有讨好，这是一个寻求真相的逻辑性提问，不掺杂任何感情。
她坐在会议室对面，面对十几名德高望重、为银滨发展日夜操劳制定政策的委员会成员：
“我们本就和达斯科沃登为敌人，两年前的神印守卫战，她们抓捕小羽，几乎将她成功献祭给神印。一旦小羽死掉，最危险的敌人就会成功横跨无数个空间降临在这片大地上，将全世界带入深渊当中。”
“你是说那名不能提及名字的魔法少女？”一名委员会成员对着全息窗口上如山的资料询问。
没有人说出她的名字，每个人都知道她是谁。
金娥丽丝点头：“从达斯科沃登将手伸向小羽的那一刻起，它们就已经展露敌意，是银滨最大的敌人，不死不休。”
她抬头向上看去，幽暗的天空当中，一轮黑色的太阳高高悬挂于大地之上，向下投射熊熊燃烧的橙红色烈焰。
赵杰权推了推眼镜：“我们认可与达斯科沃登为敌的理由，依旧，在当前阶段，鲁莽夺取它们的圣物是得不偿失的举动。达斯科沃登的实力非常强大，在塔莫安内部是最强大的三支宗教之一。
身为弱者一方，倘若银滨和它们正式公开敌意，便需要更多准备和发展、更多强大的魔法少女加入，以及强力的外援。
这三点目前都尚未成功具备，请告诉我们，金娥丽丝，银滨从夺取圣物的行为当中能够获得足够多的利益，用于补偿极有可能面临的来自达斯科沃登的袭击甚至正式宣战？”
足够多的利益。
金娥丽丝露出一丝惨笑，是的，如果自己孤身一人，自然想怎么做都可以怎么做。但当背后是一整个城市乃至于世界上最后的文明灯塔，凡事都一定要以利益为先，绝不可让轻易用事。
“为了确保银滨的发展，您和伽马区与恰斯卡都建立了绝对中立的政策，不使用任何地下组织不干涉他们内政，也不主动拯救于其中受苦的任何普通民众。”
又一名委员会成员发话，他是共同体党当中立场更加激进的成员：“您无数次拒绝大银滨党发展地下组织的提议，也严格禁止官方下场加入。共同体党理解并配合了这样的行为，但现在，我们是否可以理解为，您主动打破了自己设下的限制？”
“我理解诸位的意思。”
金娥丽丝回应着：“按照常理来说，我的确不应该这么做，圣物有很多好处，但或许它们不足以抵消来自达斯科沃登乃至塔莫安的公开敌视。如果说银滨和达斯科沃登在先前处于冷战，现在的行为的确可以算是正式撕破脸。
于情于理，我都应该选择交出圣物，还有那两名魔法少女。银滨先前从达斯科沃登那里吃了哑巴亏，但的确还没到光明正大反击的时间，必须隐忍，必须韬光养晦，必须为了大局而慎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刚才那一切都只是建立在小羽还没有成为魔法少女的前提下——
在小羽还是普通人的时候，我许诺让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和生活，就像她真正的姐姐那样体贴照顾她。然而一旦她成为魔法少女，平静的生活将不复存在，我接下来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那便是用尽全力狂奔到底。”
身边的街道开裂下陷，露出地下深处炙热的熔岩，头顶划过一道道闪电。金娥丽丝向前缓缓迈步，脚下剩余的路宽度不过十厘米，周围的街道已经尽数没入岩浆之下。现在的她和高空走钢丝毫无差别，只要稍微一歪斜，就会从百米高空坠入到脚下的岩浆池中。
她身后出现了十几个身影，他们都是共同体党的成员，此时纷纷愕然看向周围这末日般的景象。
“不用担心，这是我的内心深处，你们不会有事——”金娥丽丝吐出一口浑浊的热气，“我只是想用更加直观的方式向你们回答刚才的疑问。”
委员会的成员们陷入寂静，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金娥丽丝。赵杰权抬头看天，那轮黑色的太阳也在直视而下，和烬燎神印一样的眼睛。
“小羽啊，明明只要当个普通女孩就可以了，像其他人类一样开开心心生活、成长。不会有任何事情的。可是她却选择了成为一名魔法少女，那样一来，性质就变了，以往平静的生活不可能继续存在了。”
金娥丽丝感叹着。
“就像你们已经知道的那样，小羽是个信标，连接着她姐姐，那个名字不能被提起的魔法少女。”金娥丽丝回身看向众人，她那金色的眼瞳当中屹立着烬燎神印。
“在平时，小羽只是一个普通人，然而一旦她死亡或者成为魔法少女。身为信标的她都会引发连锁反应，最直接的一条结果便是她姐姐从‘那里’回归，夺舍小羽身体的同时将整个世界吞噬殆尽。
那将是一只尚未完全成型的Aleph级伪神，最高的第五等级，一旦它降世，十死无生，没有破局之法。”
赵杰权缓缓坐下，明明百米之下就是滚烫的岩浆，脚底也只剩下不到十厘米宽的狭窄道路，他却端坐于半空当中好似被无形的大手拖住。
“然而现在梦兆羽已经成为一名魔法少女，时间长达半年，我们没有从她身上看到任何异变。”
“因为现在夺舍小羽的是‘那个人’的温柔人格，她此刻沉睡于小羽意识深处。”
金娥丽丝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直呼那个人的名字，但现在和她一起的还有很多普通人，她必须止住这样的冲动。
“‘那个人’的肉身陷入扭曲，而精神被撕裂为无数独立的人格，温柔人格是其中尚可与我正常交流的人格。她提前占据小羽的精神，锁死了其他危险人格占据小羽的可能。
但这只是暂时的，接下来封锁一定会愈发不稳定，直到最后彻底崩溃，让其他危险人格趁虚而入。而一旦那个人所有人格占据了小羽的身体，其本体也会在同一时间降临，那一刻便是银滨乃至整个世界的末日。
我们现在和时间赛跑，只剩下最后两道屏障阻挡那个人正式降临。我们必须抢在她降临之前，尽可能强化小羽的信仰和精神。唯有小羽本身足够强大，才有成功抵挡那个人的可能——甚至如果可以，我要重启先前失败的飞升计划，一劳永逸解决那个人的问题。”
“而这一切和圣物的关系是？”另外一名委员会成员询问。
“正常情况下，一名血脉传承魔法少女想要凝练制造属于她的圣物，需要很久很久，二十年起步只是最保守的时间——这还是建立在小羽是个天才而且有很多信仰者的前提之下。然而如果能抢夺其他血脉传承魔法少女的圣物，这一进程可以极大缩短至一年之内。按照现在的预估，只需要再来两个月，就可以让小羽完美融合这个管风琴，成为她的圣物。”
金娥丽丝摊开手：“现在回到先前的问题上，为什么一定要冒着和达斯克沃登全面开战的风险抢夺圣物？因为这件圣物可以节省足足十九年的时间，允许我们在和末日倒计时赛跑的死亡竞赛中取得关键领先。”
她咧开嘴巴，嘴角向上扬到耳根：“要我说，值，很值，非常值。压上整个银滨的市民，也是超值。”
委员会成员们陷入沉默，一些人互相之间小声讨论，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宛如虫子拍打翅膀的声音一般微不足道。
“我们还剩下多久？”赵杰权打破沉默，“距离‘那个人’降临在梦兆羽身上，还剩下多久？”
“五十年，”金娥丽丝坦然回答，“其中五年由那个人的温柔人格提供，她现在占据小羽身体后修改了信标频率，误导后续人格侵入的方向。能提供最多五年时间的拖延。”
“剩下四十五年？”
一道闪电划破苍穹，无数黑色的绳索突然从天而降将金娥丽丝捆得结结实实。绳索深深陷入风衣和黑色丝袜当中，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赵杰权面色大变正要去营救，却被劝止。
“没关系的，这位就是保护小羽的第二道屏障，而现在，它非常、非常、非常不高兴——”
尽管被捆得动弹不得，金娥丽丝依旧是那么大大咧咧，脸上笑容不减。
“在我和烬燎神印所签订的契约里，就包含了必须将小羽献祭给它的决定。唯有小羽这把钥匙才能加速它的进化，演变为苏醒阶段甚至飞升阶段。那个时候，整个世界同样也会沦为废土，同化为烬燎神印体内的一部分。”
缠绕在大腿的绳索伸出一条，顺着黑丝死死勒住金娥丽丝下体，让她不由得喘息一声。
“可惜，一山不容二虎，烬燎神印和那个人，只有一方才能彻底掌控小羽为她所用，在那之前双方同样是死敌关系互相对峙。
而我，就在这中间掌控平衡，让它们互相攻伐的同时，小心翼翼维持小羽体内的平衡。
而在先前的土耳其行动中，我刚好就利用了神印。我放任小羽被心脏伪神入侵，就是在逼迫神印出手，逼迫神印在我没有主动召唤它的情况下出手。
一旦小羽死掉，真正获利的是那个人，而神印则必须保证小羽活着，否则这把钥匙只会沦为一堆废铁。至于我不主动召唤它，是因为每一次主动召唤都会强化烬燎神印在现实世界的影响力。
这同样不是好事，神印的危险你们先前有目共睹，我必须压制召唤它的频率。唯有它被动出手，才是最完美的答案。”
她喉咙里挤出一阵低笑：“神印最后选择了妥协，代替昏迷的小羽激发了浑天仪的星光能量将那颗心脏茧送出了太空——哦齁齁，没有它那份支援，伪神可能真的送不出地球轨道呢，你说是吧，烬燎神印？果然还是得好好谢谢你呢。”
回应她的是来自头顶那轮黑色太阳的怒视，身上燃起的灼烧感，还有绳索愈发禁锢的捆束。
“啊疼疼疼——你得再努努力，烬燎神印，就连漠带来的S&M疼痛都比你的要极端。”
用调戏的口吻调侃烬燎神印后，她抬头看向面前的共同体党们：
“在小羽成为魔法少女后，这份平衡还能维持大概五十年——
五十年之后，神印和那个人会同时展开最后也是最惨烈的小羽肉身争夺战。无论哪一方获胜，这个世界都会沦为废墟。具体原因？那不重要。”
“了解。”
赵杰权能够感受到头顶那轮黑太阳所带来的灼烧，但身上并没有任何疼痛，想必是金娥丽丝保护了自己等一干普通人。
金娥丽丝一直都拒绝和共同体党讨论她的过往，只是说她会在必要时分享有用的信息——而刚才所听到的每一条信息都将成为银滨高层牢牢保守的顶级绝密。
“但我们还有一个问题，我相信在座每一位成员也有。”
一些委员会成员不忍看见金娥丽丝饱受折磨的模样选择转身，赵杰权也想尽快退出，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得到答案。
“梦兆羽为什么会成为两股如此磅礴的邪恶力量所争夺的重点，一个普通的女孩，却成为如此重要的存在？”
回应他的是一个坦然的笑容。
“她和她那位已经异化的姐姐，都是我精挑细选的，被选中的孩子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