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小羽缓缓打开一栋小教堂的大门，邀请身后的伙伴们鱼贯而入。
这里是银滨中学专属教堂，学生如果有宗教信仰或者决定去选择信仰，都会来到这座小教堂祷告。这里也是小羽经常举行弥撒的场所，教堂里的一花一草一桌一椅都是她亲手参与布置。
现在，她来到祷告室里，里面摆放着十几张椅子所围成的一个圈，不多也不少，刚好够今晚来的所有人一同坐下。
“谢谢索菲提前帮忙摆好椅子----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大家。”
待最后一人入座后，小羽把手放在胸前，诚恳看向周围所有同学。
“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今天的银滨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这是一件悲剧，让小羽直到现在都心碎的悲剧，有很多人因此而受伤，也有很多人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希望那些难民都能平平安安……”小欣和凯拉双手合拢，虔诚做着祷告。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中村和其他一些男生更关心事件进展，“不会是魔法少女的恐怖袭击吧？还是说那个可怕的神印又卷土重来了？”
“梦兆羽有没有受伤呀？”小璃和小志的手紧紧拉在一起，“我们其实一直都想组织同学们去医院慰问的，但被大人们拒绝了。”
“小羽那么厉害的魔法少女，不可能受伤的！”一旁的小胖语气坚定，然后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盘子，“这是美食社所有人一起做的水果拼盘，是送给小羽的！请将它作为慰问品收下吧！”
“啧，难民死就死了，难道一定要再给那群潜在的犯罪分子开追悼会么？”
李雨翻着白眼，小声嘟囔着。她感到胳膊被戳了戳，转身一看是远见。
“我知道你咋想的，我不怎么反对那种想法，但来都来了，起码表面功夫做到吧。”
“大家，真的很感谢你们现在对我的关心。”
小羽露出柔和的笑容，索菲帮她把果盘摆在旁边的桌子上：“但现在不是小羽向你们寻求帮助……请各位和我简单说下，你们对法琳娜姐姐有什么看法吧？不用掩饰，直接实话实说就可以的。”
“是个很善良温柔的大姐姐！”小欣抢前一步回答说。
“嗯，每天放学后都能看见她呆在心理咨询室里，笑呵呵地给所有人排解内心的苦恼，我自己也被她帮了好多次呢。”
一旁的凯拉拼命点头：“先前我在神印那一战失去母亲后，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了三天三夜。是法琳娜用轻声细语安慰我，陪伴我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没有她的帮助，我都不敢想象现在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法琳娜种得一手好花！”中村举起一只手，“是她教会我怎么把花养得大大的，肥肥的，就像她的胸一样。”
“我的追妹技巧也是她手把手教授的！另外一个男生借机发言，引起一片哄笑。”
“喂喂，你们这有点不尊重她了吧？”小璃气呼呼插话着。
“放心放心，法琳娜说过她特别特别喜欢别人夸她胸大的，还鼓励我们主动多夸。”
小胖赶紧打圆场：“她说她就是怀着那样宽广的胸怀去包容世界上所有人……而且她真的会给每个人同样温暖的拥抱！”
“而且很大很软，就像温暖的大姐姐那样！”另外一个男生脸色通红。
“不，不是大姐姐，是妈妈！”一个瘦弱的男孩眼睛红红的，“自从我失去妈妈后，是她一直陪着我无微不至照料我每天给我带玩具……她，她就是我的妈妈啊！”
“法琳娜是能成为我妈妈的魔法少女啊！”男生们越来越激动。
“唉，就知道天天盯着胸看……”
李雨又是一个白眼，随后又叹了口气：“不过要说我银滨最不讨厌的人，或许就是法琳娜了吧？每次我被送到心理咨询室的时候，她都能那么不厌其烦开导我给我讲笑话。哪怕我几乎没给过她好眼色……现在想想，感觉那时候自己做得挺过分的……”
“能意识到这点比什么都强。”
远见大岔开腿懒懒散散坐在椅子上：“法琳娜每次都在我周末过度沉迷游戏的时候给我带午饭晚饭，她不懂游戏，但相比那些moba和射击游戏里动不动让我暂停的大人来说……我真的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尊重。”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话题炒开了。
小羽看着自己的伙伴们热火朝天讨论着法琳娜，随后打开一段全息窗口。
“那……如果小羽现在告诉各位，法琳娜其实只是在表演呢？如果说她那一切其实都是伪装的呢？”
她摁动全息窗口上的播放文件，一段录音缓缓播出，是法琳娜的声音，但显得低沉、憔悴。
“抱歉，小羽，我其实骗了你们，骗了银滨的所有人。我天生根本就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更不可能那么博爱地去爱其他人。
我从小就生长在一个优越的家庭里，我父母都是在华尔街拥有巨型公司的金融家，他们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只有钱才是最重要的，一切亲情友情爱情，在钱面前不值一提。只有足够贪婪而懂得如何利用他人才能赚取更多钱。
他们靠着不断转卖各种资产包获得了很多钱，甚至还在70年代那次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前以整个公司的员工和众多亲朋好友为代价将所有资产全部变现离场……
他们有钱，很有钱，即使是金融危机的那段时间也过着无比奢华的日子，对那些出卖的员工和亲朋好友的哀求视而不见。
他们忘了那是已经魔法少女横行的年代……被欺压得走投无路的十多万名员工当中，有一对夫妻不堪破产带来的痛苦自杀了。他们的女儿在草草结束父母的葬礼后化身为魔法少女，把我父母连同上百人的私人团队杀得干干净净。
那名魔法少女被公审，被判处死刑，也是人类和魔法少女关系急转直下的众多节点。很多深层政府惧怕更多魔法少女模仿作案，花巨资拉拢PUA洗脑的魔法少女来保护自己，拉拢不了就暗中抓起来杀掉。
我因为魔法少女失去了一切，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我从来没有反省过自己的问题，只觉得是魔法少女毁灭了我的一切。我有罪，我曾经组织鼓动过针对魔法少女的网络暴力和打压，直到战争最终爆发，我四处流浪……
直到我遇到了萨法，直到萨法好心收留了我……我头一次见到那样无私和灵魂纯净的女孩，不为金钱不为名利不为自己，只是抱着一个纯净到朴实的愿望，那就是希望全世界所有人都能快快乐乐享受汽水。即使是战争期间，她也在无私为所有人提供汽水，甚至得罪了当时的魔法少女自由联盟被列为包庇人类的罪犯之一不得不东躲西藏……
即使是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我也从未见她害怕过哭过，只是一昧笑呵呵准备更多的汽水，为聚拢在她身边的人们，还有路过的难民提供汽水。我被她的笑容感染折服了，我头一次忏悔，为过去的自己忏悔，为父母忏悔。
我想赎罪，哪怕仅仅只是一点点。我化身萨法的信徒，一步一步爬到最为核心的枢机主教。我开始尝试学习包容和博爱，将过去那个满身罪恶的我刷洗干净。我有了萨法作为支柱，我终于找到了新的希望，继续向前。
我以为我终于改变了，我可以彻底变成一个好人，哪怕这不能抵消我以往犯下的罪过。但现在萨法死了，我才猛然意识到，我其实没有改变，我还是那个自私的我，我那么博爱那么友善不是为了萨法，只是为了我自己，让我自己良心能说得上去，顺带享受他人向我带来的感激目光，仅此而已。
我根本没有萨法那样无条件仁爱他人的能力，而现在萨法不在了我也一条被抽掉脊梁的老狗一样……我没办法继续博爱仁爱下去了，我的人生失去了最后的目标。
放过我吧，小羽，我知道你很关心银滨的大家。但我还是算了吧，我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改变内心那个贪婪自私的自己。让我为萨法陪葬吧，我会和汽水神教的信徒们返回塔莫安……去追杀杀死萨法的凶手直到天涯海角……”
录音结束了，祈祷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孩子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不语，甚至就连目光之间都几乎没有接触。
“这是法琳娜先前向我倾吐的自白，直到现在她都一直在向着汽水雕塑祈祷、忏悔，漠和瓦尔不得不一直陪在她身边防止她出事。”
小羽平静讲述着，然后看向祈祷室内的众人：“大家，请告诉小羽，现在你们对法琳娜是什么样的看法，还会觉得她是一个友善的魔法少女么？”
祈祷室内没人出声，一些人坐在椅子上低头沉默，另外一些互相看着彼此，似乎像是在征求意见。
最后还是凯拉先一步开口，却是在询问：“请问……尊敬的梦兆羽需要什么样的答复呢？”
“我？我需要什么样的答复呢？”
小羽看向凯拉，声音里带着一丝酸楚。
“小羽更喜欢先前那个叫我小羽的你，因为那代表着一个绝对真实的你，没有把我当做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平易近人和朋友。
小羽知道你是想揣摩小羽的心思，这样就不会说出让小羽不开心的回答——没有必要呢，无论什么样的回答，小羽都不会生气……只要它们是真实的，是发自你们内心的就好。”
“那……我来吧。”小欣深吸一口气，她是整个祈祷室里对小羽信仰相对较高的一位，仅仅在索菲之下。
“没事的，凯拉，我相信小羽。”
凯拉还想劝阻，小欣已经先一步宽慰对方。
她看向坐在四周的同学们，清了清嗓子：“要我说，结合过去的事情来看，法琳娜的确不是一个好人。她犯了很多过错，她父母带着她走入了歧途，她家里的条件位于全球万分之一顶点中的顶点。她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将我们当做底层人看待并不奇怪，这也充分说明了她的恶——
可是，那又如何呢？过去的她是过去，现在我只看见了一个知心大姐姐法琳娜。她在银滨这般恶劣的条件下，过去三年的时间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呆在这个小地方，和咱们住在同样的小住房里吃着同样的昆虫，去全心全力开导其他人，给予最是温暖的拥抱和最贴心的话语。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所有人亲眼目睹的，她在银滨的人气和半夏几乎是同样高，同样非常受欢迎的那种。
我会原谅法琳娜过去的所作所为么？我不会，因为我不是当事人，我没有资格选择原谅与否。但我只知道，在我看来，法琳娜就是那个温柔体贴的知心大姐姐，这一点绝对不会变化——
不会因为她过去是什么人而有所变化，也不会因为她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而有所新的变化。”
祈祷室的气氛重新升温，人们眼中随着小欣坚定的声调燃起了一丝光芒。
凯拉紧紧拉住小欣的手，不再看向小羽，或许是为了防止自己的内心受到动摇。
“对啊，就是这样的呢。谁在乎她是不是在演戏呢？有句话说得好，评价一个人绝对不是看她怎么说，而是看她怎么做。我不在乎法琳娜说她过去那些行为是不是表演，就算她内心是一个坏人，她做好事做一辈子那她就是一个好人——
小羽或许对法琳娜姐姐有不同的看法了，在对我看来，法琳娜始终都是那个法琳娜，没有变。”
“对，没错！”中村挥起拳头，“法琳娜姐姐永远是法琳娜姐姐……她宽广的胸怀绝对绝对不会变，我永远支持法琳娜姐姐。”
“是妈妈！是我的妈妈！”瘦弱男孩大喊着，“没有她的鼓励，我可能早就抑郁自杀了，她就是我的再生妈妈！”
“虽说不纠结过去也不对啊，但这种世道，谁在乎过去呢？”
远见翘起二郎腿。
“那些迫害魔法少女、冷漠旁观她们被迫害的人有罪，反过来那些屠戮了不知道多少人类的魔法少女也同样有罪。就连金娥丽丝书记她自己都一直以小人的身份标榜她自己——
所以呢？这妨碍她所率领的银滨是全世界最平等的地方么？这种年代了谁没杀过个把人，谁手上没沾染点鲜血呢？”
“哼，我倒是更欣赏金娥丽丝那么坦诚的模样。”
李雨一脸不爽：“哪怕她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呢，起码真的是摆在明面上的。她都说她自己是小人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相比那些天天粉饰太平的虚假大人政治家好多了，大概率还是金娥丽丝这种说真话的小人我能更加容忍点。”
小璃拉着小志突然一拍大腿：“对了，银滨的法律不是明确说过么？不计较任何银滨之前成立的事情，所有人都当做一张白纸欢迎。现在之所以外面堵了那么多难民也是因为好多人恶习难改到现在还在犯罪。
但法琳娜她，她这不是早就改了么？她在银滨那么久了也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其他人的事情。不管她帮助他人是不是发自真心还是为了宣扬那个超级好喝的汽水教派，谁在乎呢？
就算是按照银滨法律来说，法琳娜也是完全无罪的，守法的好公民！”
“是好大姐姐，有超大胸的大姐姐！”
“是妈妈！是能够成为我妈妈的魔法少女啊！”
孩子们你一眼我一语，就连最大的已经在银滨度过十八岁成人礼的远见都参与进来说了好些句。
凯拉能明显感到气氛缓和很多，欣慰那么多人和自己所想一样的同时，又不由得担心小羽：如果她其实厌恶法琳娜了，我们这么说她好话，她真的不会生气么？
她偷偷用余光看了眼小羽，却发现对方安安静静坐着，泪流满面。
“大家，大家对法琳娜姐姐抱着如此深厚的信任……小羽，都发自内心感受到了呢。”
小羽站起来，连脸上的泪水都没擦掉，而是掏出了一支录音笔：“抱歉呢，但是小羽其实隐瞒了你们一件事。刚才的事情小羽全程录音了，因为小羽想听见大家真实的声音，所以才没有告诉你们——
如果大家选择继续相信法琳娜姐姐，那，可以一人对她说一句鼓励的话么？”
“当然可以！”孩子们争先恐后涌到录音笔面前，将对法琳娜的真实话语，全部毫无保留地讲述出来。
如果用真心换真心，或许能够让法莲娜重新振作起来吧？
小羽深吸一口气，将那六角星光眼瞳中的阴霾隐藏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