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你对根除派的仇视，亚冯谭。”
接过亚冯谭提供的名单，斯图科特上校的眉毛拧在一起。
“但或许是你已经很久没有在伽马区工作的缘故——你所提供的这份名单，上面有很多人都隶属于肃反委员会的核心成员，他们当中有些甚至还和你共事过。
贸然对他们下手却又没有证据，对于伽马区的未来可并非好事。”
“父亲，你从事反间谍反侦察工作已经很多年了，你应该知道何为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怕是朝夕相处的同事知己，都可能内心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一面。”
亚冯谭紧紧攥拳，背后数据线尾巴笔直向下：“如果父亲觉得难以下手，那就由我来吧，给我三十个人，我把那些人全部抓起来管控起来——如果可以，让他们彻底消失也未尝不可。”
“你的证据呢？”
斯图科特将全息名单放在一旁。
“即使是肃反委员会，在逮捕嫌疑犯时也需要罗列罪名。你可有足够坚实的证据，证明这些人是根除派的卧底成员？”
亚冯谭深吸一口气：“抱歉父亲，我无法提供。这是机密，但请相信我，我没有理由损害父亲苦心运营多年的伽马区。”
她不能让任何局外人知道海雾是蜂群伪神，即使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行。一旦捅破，必然是震撼整个世界的大事件，也很有可能为银滨招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我恐怕没有办法协助你。”
斯图科特摇摇头，伸手拍拍亚冯谭头顶的帽檐：“孩子，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地学习和工作，哪怕你的实际年龄很小，你所展现出的特质已经足以证明你的优秀——这不是我任由你胡来的理由。”
“那这样可不可以：先把那些人传唤过来——不，不需要传唤，随便什么虚假的理由都可以。只要给我十分钟时间，十分钟和那些人独处的时间，我就可以让他们自己把他们的罪行全部说出来，包括那些证据。我可以让他们把私藏的证据全部交出来，这样也不算是毫无根据地抓人。”
对，只需要把海雾叫过来，每个人十分钟的思维强制读取时间，什么都能招了，包括证据在哪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先射箭再画靶子，的确是肃反委员会常用的手段——但很抱歉，孩子，这次我不能帮你。”
“可是父亲——”
没等亚冯谭继续争辩，斯图科特已经站起来，摆了摆手：“请回吧，亚冯谭，你现在的工作重心是为银滨服务，在银滨和伽马区之间构建一道可供沟通的渠道。仅此而已。”
“如果父亲不愿意帮忙，我只能自己动手了。”
亚冯谭猛然抬头，眼睛里闪烁着机械的光芒：“我是一名魔法少女，父亲，而伽马区内没有一名魔法少女——我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一切。”
“你果然长大了，亚冯谭。”
斯图科特缓缓背后，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现在也学会威胁我了，威胁一名失去了妻子的丈夫，失去了大女儿的父亲，还有一名逐渐衰老力不从行的老人。”
“我不想那么做，父亲，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和你闹翻，绝对不想——”
亚冯谭双手死死攥拳：“只是那些人，那些根除派的人我绝对不会原谅——父亲不也是如此么，既然父亲也知道你失去了我的妈妈、你的妻子；我的姐姐、你的大女儿。那么父亲也一定会对根除派抱以相同的仇恨吧？只需要给我三天时间，我可以将伽马区内的根除派一网打尽……”
“绝对不行。”
父亲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否认，声线也逐渐变得冷漠。
“你名单上那些人大都是肃反委员会的核心成员，是维持伽马区运转的必要助力，无论是什么理由，都绝对不可以动他们——”
他微微颔首，盯着身高不超过自己腰部的小女儿：“更何况，你也在向我隐瞒着一些秘密，孩子。”
亚冯谭沉默了，整个屋子陷入久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斯图科特打破沉默，语气重新变得缓和：“孩子，一个人在工作过久过劳的情况下，的确容易神经紧张，好好休息一阵吧，将重点集中在银滨……”
“父亲还记得，成立伽马区的理由么？”
亚冯谭缓缓询问，她的面庞笼罩在帽檐的阴影下，看不出表情。
“为什么，父亲要带领你的部队脱离新苏联的掌控，宣布独立的同时成立了伽马区？父亲可还记得那时的理由么？”
斯图科特双手背后，在办公室内缓缓踱步。良久后才回复：
“为了生存。”
他给自己点上了一根香烟。
“新苏联在战争年代末期已经是强弩之末，莫斯科沦陷后已经实质上亡国。娜塔莎的死对新苏联各地的打击无比巨大，军队丧失了抵抗魔法少女的斗志。一部分变为匪徒，四处烧杀劫掠；而另一部分，想带着他们的士兵、他们的亲人、还有那些苦苦挣扎求生的新苏联公民们活下去。
难以想象，面对几乎杀红眼的魔法少女，新苏联的人类该以怎样的方式生存。恰斯卡和塔莫安像两只贪婪的鲨鱼，你一口我一嘴啃食着新苏联这只奄奄一息的巨鲸。人类只是任由她们掠夺的资源的奴隶，不被杀死，也只会被送入集中营里成为工作到死的奴仆。
但机会还是降临了，随着战争临近尾声，塔莫安和恰斯卡两个曾经的盟友开始互相敌对。残存的人类联合国突然之间不再是紧迫的敌人，取而代之的则是曾经并肩作战的魔法少女。
两个虎视眈眈的庞然大物兵戈相向，却又不想再度开战——很多魔法少女抢到了足够多的资源，过上了奢侈的生活，反而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斗志。而残喘的新苏联军队也抓住了机会，左右蓬源，终究是在两个国度之间建立了伽马区，建立了一片缓冲区。
伽马区作为中立国度，军队规模被压缩在很小的规模，而且不能拥有任何魔法少女——是的，伽马区那消灭所有魔法少女的理念并非来自成立他的人类，而是来自恰斯卡和塔莫安的共同要求，来自那些高高在上魔法少女的要求。
对那些魔法少女而言，已知地球上资源有限，黑曜之种即使能生产也受到很多限制。与其诞生更多不稳定不知道是否隶属于自己一方还是会壮大敌方势力的魔法少女，不如从一开始就掐灭在萌芽状态，还能减少竞争对手。
而伽马区，生产的百分之九十资源都要通过秘密渠道输送给恰斯卡和塔莫安，对半分，成为两个大国共同的朝贡国。作为回报，两个大国的魔法少女会确保伽马区能够顺利运转，内部一切不稳定因素都会通过魔法予以铲除。
而我们也因此赢得了生存下去的权利——以压榨伽马区内数亿人口为代价，但至少，比单纯当做恰斯卡和塔莫安的奴仆要更好。”
斯图科特深吸了一大口香烟，办公室里变得烟雾缭绕。
“对，生存下去的权利，以给别人当牛做马的权利。”
亚冯谭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
“对于那些庞然大物，我们只能暂且投其所好，我太小了，我没有力量也没有兴趣去承担魔法少女和人类对立这样沉重的责任——但至少有一件事情的责任我要承担，那就是，消灭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根除派。”
她轻轻喘息着，她能感受到体内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既然魔法少女们愿意给人类生存下去的机会，至少，至少在发育成熟反抗之前，我们可以先结算旧仇，先将那些该死的根除派去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就像是清除屋子里的害虫那样。
给母亲，给姐姐报仇雪恨。”
她猛然抬头，死死盯着斯图科特。
“父亲或许要考虑大局，所以无法对那些人动手——还是那句话，我来就可以。
如果父亲执意要遗忘过去的仇恨，对那些根除派成员视而不见……请，原谅女儿的任性，绝对的任性。”
她对斯图科特行了一个军礼，随后转身大踏步离开办公室，没有一丝犹豫。
斯图科特没有再阻拦，他双手背在身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房门被打开，一名女军官拿着咖啡走进办公室，将咖啡杯轻轻放下。
“我应该允许她这样下去么？”斯图科特询问，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在意她那样做——那对恰斯卡毫无损失，不会侵害我们的利益。”
那名女军官回答了，只是嗓音却是和外貌根本不符，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准确说，是恰斯卡秘密警察局的上级队长鸦。
“我更建议你个人担忧其他事情，斯图科特——比如说，如果你一直都努力保护的宝贝女儿，在得知根除派的真相后，还会将你当做父亲看待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