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冯谭哽住了,这的确是她的原话,那一日的愤怒中她对父亲所说的原话----现在,哪怕已经重新恢复冷静,那个想法也并没有消失,而是潜藏在内心深处,随时准备浮现。
但这和父亲现在的暗示是两码事。
亚冯谭咬着牙,最后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你想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想法么?是的,那想要杀了你的心思的确依旧存在,可更多的反而是悲凉!
我不理解,我不理解父亲为什么到现在依旧选择封闭内心……不愿意和我实话实说。
哪怕你实际上不在意呢,哪怕你说你根本不在意我、母亲还有姐姐的死活呢?起码我还能知道你是在说真心话,虽然确实很难听,但至少我还能谢谢你的坦诚。
总比现在要么憋着要么顾左右而言它,宁可我直接把你枪毙了也不愿意说实话要强吧?!”
“孩子,我只是做了我所做的必要之事。”
斯图科特终于开口说话了:“就像我建立伽马区,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充斥着肃反和恐怖统治的国度,只是为了拼命生产出满足恰斯卡和塔莫安的物资那样。很多时候我们只是别人手中的傀儡,被迫按照对方的想法行事。”
“但这和根除派是两码事吧?!”
亚冯谭努力克制自己,轻轻拿指关节敲击桌面。
“伽马区的事情,我当然懂,那毕竟是权衡利弊下的无奈之举。但是根除派……根除派又不是被强迫存在的,它存在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帮你转移下国内矛盾呗。”
她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用理性和逻辑面对:“根除派的存在可以让你更好统治伽马区,因为它们可以把上层和下层之间的矛盾转移到人类和魔法少女身上。
但做这个这又不是一定要用根除派,转移矛盾的方法多了去了。为什么一定要和它们同流合污?再说了魔法少女之间的派系也不少,恰斯卡,还有塔莫安的其他派系,那么多魔法少女派系,干嘛非要盯着这家不放呢?
反正都一样烂,一样臭,找个和母亲姐姐还有我没有仇的不行么?”
“很抱歉,我的孩子,很多时候,生活并没有给我们留下过多选择。”
斯图科特给自己点了一根雪茄,拿着打火机的手微微颤抖,似乎难以掩盖语气上的平静。
“那就说出来,说出来啊……理由呢,理由?”
亚冯谭觉得自己又想和上次那样大吼大叫甚至痛哭流涕了。父亲简直就像块铁板,无论是大力挥砍,还是小声祈求,怎么都进不去,进不去他的那颗心。
“反正已经有人冒险告诉我真相了,你就算说出来应该也不会被诅咒死吧?应该不会吧……
可就算是你会,就算是你害怕死掉,起码和我说一声。我去,我去把那些该死的家伙干掉不就可以了嘛?反正我知道他们是达斯科沃登了,我已经知道根除派背后都是些什么东西了。”
“孩子,如果你一定要刨根问底,我只能说,我是为了你的幸福。”
斯图科夫闭上眼睛,深深低下了头。
“我已经失去了你的母亲,你的姐姐。你问我是否有真正在意她们的死?回答是肯定,而且是刻骨铭心的肯定。
你们出事,我很多次都想着是否要去和那些人拼命,最后的结果都是再忍忍,因为你还活着。我不能冒着自己进监狱,留下你一个失去四肢的可怜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挣扎。
我动用我在军队里的那一点联系,为你争取到了最先进的赛博格改造手术。我的本意是让你重新恢复正常人的生活,还能像普通孩子那样跑跳。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偷走了我的手枪,将依旧在进行审判中的人处死。”
“你真的在指望我回归正常生活?开……开什么玩笑啊?!”亚冯谭一脸不敢相信,“我已经被彻底毁了啊,我的四肢是被那群疯狂的大人硬生生扯下来的。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真的就那么一笑而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人总要往前看。”
斯图科特沉声回答。
“是的,我们整个家庭的生活已经支离破碎,所以我才必须肩负重建的职责,而不是任由仇恨驱使,将余生也一并燃烧殆尽。”
他定定看着亚冯谭:“我的女儿,你要一个真相,这就是我的真相,我的全部。我不能任由这一场悲剧彻底毁掉后半生,我还有你,我还有我唯一的女儿,对我而言你的幸福和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即使伽马区的建立是在受两大魔法少女势力支配饱受压榨的前提下,我也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为你提供最好的生活。
伽马区有滑翔伞场,有定期举办赛马比赛的马场;有奢华酒店,也有占地几十亩的高尔夫球场;有供达官显贵精致露营野炊的营地,也有梦想成真的虚拟设备。这些是为我的部下们准备维持他们的忠心,但更是为你而准备。
我和达斯科沃登和解,除了因为真正对你们下手的人都已经死了以外,便是防止他们继续暗中对我所代表的肃反委员会的颠覆和破坏----还有一点便是和过去的自己和解,彻底恢复为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那样去照顾你,去宠爱你。
你没有和过去和解,你一直深陷于过去的怒火,拒绝这一切的好意,甚至主动加入肃反委员会从零拉起了一支队伍。你身上的赛博格技术成为你的资本和骄傲,让你化身超级战士高效率完成工作。
你获得了越来越多下属的认可,可咱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当你刚开始认识金娥丽丝和漠,以及克娜塔西娅的时候,我头一次从你眼中看见了些许光芒。和那些魔法少女相处的你第一次真正露出了笑容,不多,甚至很多时候嘴角上扬都不明显,但0和1的差别往往比1和100之间要大。
只可惜一切都很短暂,我看着你再度深陷仇恨中,在这条道上越走越远。我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银滨身上,共同体党答应我让你重新返回学堂,我以为那样能让你快乐。”
“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什么都是你以为。”
亚冯谭在办公室里反复踱步:“你总是以你的角度出发为我好,但你什么时候想过我的角度?我自己要不要这些所谓的好?”
“因为你身上所承载的不仅仅是你自己。”
斯图科特提高了音量:“还有你的母亲,你的姐姐。你是维系这个家庭完整最后的纽带,你要带着母亲和姐姐那份一直好好活下去。”
“我不要,至少不要像你所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