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会厅里的时间仿佛在某一刻被粗暴地按下暂停键。水晶壁画从墙壁剥落,碎裂的珊瑚片缓缓漂落;厮杀中的魔法少女们动作凝滞,飞溅的血肉和装甲碎片在海洋中拖出长长的残影;遍地的残骸静静悬浮,如同冻结在琥珀中的战争遗物。
而在这静止的中心,只有库拉拉活着、颤着。
她泪眼婆娑地望向大主教的方向,那声音并不洪亮,却如雷霆一样穿透整个王宫:
“大主教大人……您为什么要这样?”
这一声呐喊,甚至比刀剑碰撞还要令人心悸。
这是什么新型的招式么?
原寺不明所以,库拉拉的情况看上去并不是要发动攻击。没有多余时间细想,她举起御币对准库拉拉。
然而一只戴着白丝手套的手缓缓伸出,轻轻压住了御币的杆身。
“嘘。”
菲欧娜的半边脸依旧被冰层覆盖,如同戴着一张半透明的冷色面具。
“别破坏这个……绝妙的策反时机。
你没听出来吗?库拉拉根本不知道大主教的计划。换句话说,她不知道自己供奉的‘神’……已经倒戈。”
库拉拉的抽泣声在议会厅里回荡。
“大主教……我以为我们的使命……是守护大家共同创造的童话世界……
我们的敌人不是那些践踏尊严、毫无忌惮的达斯克沃登疯子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哭得像个迷失的孩子,而她的哭声竟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效应——周围的一切实实在在慢了下来。长矛的挥击像是被拖进了淤泥,巨蟹的刺击变成了迟疑的轻触。就连远处的原寺,也感觉自己那被交响乐折磨许久的思维,又被某种奇异力量拉扯得愈发迟缓。
“因为我在保护我所创造的世界。”腓力声音冷硬得仿佛铁锈刮过玻璃。
她被信徒簇拥着,治疗法术如潮水般涌向她。蓝色火焰在她体表噼啪燃烧,灼烧下的肌肤像枯萎的花瓣层层脱落,随即有崭新的鳞片从皮肤深处生长,迅速覆盖大片创伤。
然而,那火焰中的诅咒仍在吞噬她的气息,她的呼吸失衡得仿佛连王宫本身都被牵动,微微颤抖不止。
“我没告诉你,是因为你与阿芙尼娅家族的菲欧娜走得太近。
我不能容许任何泄密——尽管最终还是发生。”
库拉拉狠狠一颤,整个人像被抽去了脊梁骨。她虚软地抱住自己:
“您……是在怀疑我吗?”
腓力的声音比深海更冷:“人在做,神明在看。库拉拉,阴影中的龌龊终究都会被阳光暴露得无处遁形。”
“听起来像是在说你自己。”
苏米娥在破损的机甲驾驶舱里讽刺着。
“不……大主教,我从未怀疑过您。我对您的信仰绝对忠诚……绝不会背叛……我只是……不理解……”
库拉拉的声音颤得快断掉了。一名神惩修会的魔法少女见状,举起沉重的战锤,狠狠砸向她。
但她的动作慢得令人发指,连两米的距离都像漫长的世纪。
“那就证明给我看。”
腓力抬起手,指向原寺所在的方向。
“证明你毫无保留地追随我……追随神明的旨意。
执行我的命令,库拉拉:杀死所有入侵者。”
泪水在库拉拉的睫毛上颤抖,她痛苦地闭上眼,随后以最虔诚的姿态跪拜。
“遵命……伟大的主教……我所崇敬的神明……”
她起身,头顶的蘑菇伞盖与宽大的修女袍缓缓飘落,露出她真正的战斗形态。
一袭墨绿色贴身轻甲如蛇鳞般闪烁,冰冷、致命,却又优雅得像深海的掠食者。
战锤终于落在她的头顶——
却仿佛敲在棉花上。
库拉拉轻轻侧身,从袖中抽出一把折射出幽绿荧光的旋转刺剑,动作优雅得如同礼仪表演。
下一秒——
旋转刺剑笔直滑入那名魔法少女的胸膛,毫无阻滞,如热刀切过黄油。
鲜血喷涌而出,但在剑尖的毒素作用下迅速转为病态的墨绿色。重锤魔法少女痛得弯成一只被火烤的虾,身体逐渐枯萎、麻痹,再也无法动弹。
“毒。”
原寺低声判断,挥起御币准备远程攻击。
——但她的武器第二次被拦下。
“去。”
菲欧娜的目光像在看一头桀骜的猎犬,
“你的目标是腓力和她那群护卫。”
她优雅抬起下巴:“我才是搭建阿芙妮娅家族和那位大主教真正的‘外交官’。
是我缔造两大教派的联盟,是我主导所有联合战役,是我一而再再而三挡下达斯克沃登的攻击。
现在你瞒着所有人挖出她背叛的证据,就算如此,收尾工作也理应由我完成。”
原寺不再言语,在黎根护卫下,如箭般冲出议会厅,追向腓力乘坐的贝壳载具。
菲欧娜从怀中抽出法杖。那法杖洁白、纯净,上端的迷你凤凰正振翅欲飞,翎羽似要破冰而出。
议会厅的余波仍在晃动,碎裂的冰层从半空慢慢坠落,像凋零的雪花。
库拉拉缓缓转身,绿色的毒雾从她的刺剑缝隙里轻轻飘出,如深海中曼妙却危险的剧毒海藻。
菲欧娜举着法杖,从冰封中彻底挣脱。她的半张脸仍覆着薄冰,可那双眼却比任何火焰都要炽热。
空气中仿佛响起一声叹息——裂缝正在两人内心中扩张,延伸。
库拉拉抬头看向菲欧娜,双眼中的泪痕尚未干透,不过已经失去神采。
“……菲欧娜。”
她的声音轻得像随时会碎掉,“请退开。大主教的命令……神明的旨意……我必须执行。”
菲欧娜缓缓走来,步伐沉稳,白色长靴踩在珊瑚地板上发出沉闷声响。她没有半分施法者的远距感,反而像一位行走在战场前线的老兵。那法杖在地面敲出一声脆响,冰屑炸散,仿佛警钟。
“库拉拉,”她呼唤她的名字时,没有愤怒,没有轻蔑,“你在哭。”
库拉拉像被针扎到一般微颤,却没抬头。
“我没有,那只是身体反应。”
“你刚才那面对神的呐喊——是质问,是困惑,是伤心。那不是‘反应’,那是你。”
菲欧娜将法杖立在身侧,整个人如同守护圣坛的雕像。
“你为什么要忍着痛也装作听命的样子?”
菲欧娜向她伸出手,指尖还带着冰层未化尽的寒意,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么?”
库拉拉微微点头,但很快,她扭过头去,回拒那只手的邀请。
“我不能背叛我的神明。菲欧娜……我真的不能。”
她的声音正在破碎:“大主教选择了那条路,那么就一定有她的道理。而大主教一旦做出选择,作为信徒要做的,便是无条件追随与跟从。”
“即使那条路根本不是你想走的?”
菲欧娜逼问。
库拉拉沉默着,一秒后,她缓缓抬起刺剑,剑刃转动,绿色的荧光在旋转中如同深海生物的威慑信号。
“请原谅我……菲欧娜。我必须遵从命令。”
菲欧娜叹息,轻轻阖上眼。
当她再次睁开时,那双眼睛里再无犹疑,只有身为一名战士战士的坚决。
“那就由我亲手,把你从那错误的‘神明’手里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