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灯塔还真的可以上来。”
远见趴在栏杆上，在银滨的最高处俯瞰脚下的万家灯火。
“这个灯塔内部本来就有楼梯和台阶，现在也是被银滨市正儿八经改造成一个观望和预警台了，”西德费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虽然没有办法像魔法少女一样到塔尖，但待在这个高度也差不多了。”
“我记得是可以找边凝蝶或者其他几个魔法少女的，只要她们申请一下，就可以飞到塔顶。”远见手里挖着小半盒午餐肉罐头。
“没必要，这点小事就去麻烦魔法少女，要是每天几百个人求着魔法少女飞这里飞那里，她们还做不做自己的事情了，”西德费狠狠吸了一口，背后的房间没有开灯，火星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罐头怎么样？还喜欢不？”
“比虫子好吃多了，谢了，”以远见狼吞虎咽的脾性，这么小半盒午餐肉一口就可以干掉，他竭力忍住那种如狼似虎的冲动，一小口一小口细嚼慢咽，“说实话，我觉得这就是陪你抽根烟而已，倒也不用那么破费。”
“不给你吃，那半盒我也会给丢掉或者给别人，我现在是没啥胃口。”西德费摇摇头。
“所以，那个女人骂你的那些，是真的？”
“可能是真的，可能是假的，”西德费喷出一大口白眼，“不是因为我没做过这些事情她在污蔑，而是因为这些事情做得太多了，我早就忘记杀的人里面有没有她丈夫了。”
“就像……永远也记不得早上到底吃了几片面包那样。”
长时间的沉默，远见将罐头塞回口袋里，摸出一根烟，西德费熟练地用手捂住打火机帮忙点上，他将烟咬在嘴上，使劲吸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
“没学会抽烟可以不学不抽的，”西德费拍了拍他的肩膀，“抽烟对身体也没啥好处，还容易得肺癌，到时候要是没有义体移植和器官更换，恐怕就活不长喽。”
“活不长就活不长好了，”远见肺快要给咳出来了，手指依旧将香烟塞回嘴里，“人生苦短，苦短，太苦短了，我可没那个功夫操心未来生病了以后咋样，谁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黑暗中只有两个火星在闪耀，微弱得宛如一闪一闪的星星。
“我到现在都能听见工厂的音乐声，”远见最终还是主动打破了沉默，“感觉那种旋律时时刻刻萦绕着我，在我的灵魂中回响。”
“想换个曲子可以去那边，农田那里，”西德费指了指远处的黑暗，“新一批的土豆马铃薯和小麦要播种了，农民每天都在一边唱着豪迈的歌曲一边务农，当然那里面最卖力的就是安洁忒了，一个手骨抓下去瞬间就能犁好一片地，速度比机械甚至都还快。”
“我可不想下田，”远见摇摇头，“我之前就有亲戚是干农活的，他们都说这是让人瞧不起的低等职业，是只有五六十岁的老年人退休了以后才会开着大机械做的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和利润的事情，我爸妈也吃过农民这方面的苦，所以才拼命让我和我三个姐姐好好读书，将来去大城市才能出人头地。”
他苦笑一声：“然后现在我爸妈还有那俩姐姐是真的人头落地了。”
脚下的帐篷有一半已经陷入到黑暗中，剩下的一半亮着昏暗的灯光，从高高的灯塔看过去不比萤火虫要亮多少，将电力视为重要资源的银滨实行灯火管制，每个帐篷都要节约用电，避免浪费。现在唯有几十处大帐篷里倒是亮着特别显眼的灯光，甚至还能看到里面攒动的人头，以及顶部用霓虹灯牌写上的‘娱乐中心’一词。
哦，对了，是中文英文西班牙语三种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外加银滨官方的世界语写成的标牌，剩下的人倒也不打紧，只需要用翻译耳机对准标牌就能自动转化语言——更何况，入夜后最热闹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远见盯着那每过几百米就会竖立一个的霓虹灯牌，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独，仿佛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金娥丽丝的场景么？”
面对西德费的回答，远见只是在沉默中摇摇头：“忘了，应该是在某次大会上吧，我大概是隔着老远在台下围观。”
“我第一次见到金娥丽丝，其实差点被杀掉，”西德费将烟叼在嘴边，“那时候我还是银滨市联盟旗下的一个混混，为了活下来每天都在和其他人鬼混，或是杀其他人娱乐，或是完成上面的任务去抢劫勒索。
我记得那时候自己是去追杀一个叫李雨的女孩，因为她偷了银滨市联盟的东西，结果刚好撞到了那个时候来到银滨市的金娥丽丝，她旁边的安洁忒目光那个恶毒啊，一个手骨过来差点把我们都抓死了，我们几个是赶紧跪地求饶，对天发誓说希望能够加入她为她效命，才留了我们一条小命。
我当时是真的怕死，以为银滨要变天了，来了新的黑棒老大，就老老实实跟着对方干。有个声音在我耳边低语和嘲讽，它说金娥丽丝肯定失败，说金娥丽丝肯定被银滨市联盟的三个头头暴打，不如现在就当眼线，或者至少两边下注，这样哪边赢了跟哪边总会不吃亏。
直到我发现原来她是为了魔法少女和人类的平等奋斗的，而且不是嘴上说说，是真的有在做实际行动，甚至自己吃的住的用的都和其他普通人一样，我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熄灭了很久很久的某些东西重新燃起来了，那自从中学开始就被压抑的情绪重新得到了释放。我就对那个声音说，去塔麻的随波逐流吧，我得去做件正确的事情，哪怕死了也无妨。”
“那个女人显然对你的这些说辞没什么兴趣，她那个眼神，我看她只是想让你死。”
“就像那个帮我解围的政委说的那样，过去犯错就是犯错了，即使这最根本的源头是那三个混账魔法少女，我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我一辈子都无法彻底洗白自己的。
跟我一起加入金娥丽丝的黑帮同伙有好几个，他们现在都已经没了，我认识的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应该东欧那边的人，银滨打架的时候偷了东西要逃跑，被安保部的发现然后直接枪毙了，还有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南美阿根廷的人，和我一同加入了安保部，然而有次违反纪律喝酒，在那里耍酒疯甚至掏枪威胁其他人，也是被毙了。”
“我只能说好死，”远见耸肩，“屡教不改，那活该被打死。”
“我已经经过改造彻底清除掉那些陋习了——当然如果你硬要把抽烟也划到陋习里，那我恐怕还没有得到彻底的改造，”西德费将别在耳朵上的香烟拿下来，“我以后的日子大概不会好过，那个女人大概会想尽一切办法举报我，想要把我送到监狱甚至是枪毙，而且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因为错的是我。”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西德费的语速很快，即使有翻译器的帮助远见也需要聚精会神才能明白对方话语的意思，“我相信只要你以后按部就班该做什么做什么，一切都会没问题。”
西德费拿着打火机的手僵硬了片刻。
“如果有天我真的犯事被枪毙了，你能帮我收收尸么？我希望能够被火化，然后洒在那条大河里。”
“我不同意，因为你不会被枪毙。”
远见和西德费混了也比较熟了，这个管理银滨中学校园安保的青年也就比自己大十岁，很和蔼，也有些皮，经常和自己互相开对方玩笑。
“这话说出来可能挺无耻的，你过去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账，这和现在已经接受过改造的你屁关系没有。我不是受害者，所以不会将过去那个你看作是现在这个你，那个女人或许也会骂我是个没有共情包庇罪犯的冷血路人，不过去塔麻的吧，这个世界够操蛋的了，我已经不在乎什么屁的正义与否了。”
西德费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拍了拍远见的肩膀，帮助对方再度点上了一根烟。
两个男人都没有继续说完，只是一根接着一根继续抽着烟，距离地面几十米的高空只有萧瑟的风声，以及远见时不时响起的咳嗽。
银滨这座城市——或者说城镇——开始进入睡眠。
在娱乐中心打了三小时扑克牌的金娥丽丝优哉游哉返回学校，和感叹自己还没玩够的小胖在男女宿舍的岔路口互相告别，漠安静跟在金娥丽丝身后，眼中闪耀诡异的猩红色光芒。
安洁忒犁下最后一块地，她收起背后的硕大手骨，抬头看向星空。安定舟从昆虫实验室里走出，疼爱地抚摸孙女的脸蛋；依旧是一片漆黑的天文社团里，小羽躺在天文台旁边的地板上，手里抱着一只粉色火箭玩偶，旁边放着一只棕色的火箭玩偶，似乎和前者是一对。
瓦尔坐在宿舍的床上，轻轻抚摸一盆含苞欲放的雪莲，手上那枚已故女友奥瑞阿娜赠送的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和她同一宿舍的卡提娜拿着电画笔，面对全息窗口一笔一划为大银滨党设计新的宣传画。
半夏拿着一颗蜡烛，邪恶的笑容从她嘴角翘起，绘声绘色讲述着鬼故事；身为排球队队长的小璃被恐怖的内容吓得魂不附体，就连身上练出来的肌肉都被吓得松软下去，她用棉被捂住脑袋，却依旧露出一只眼睛，在好奇和恐惧中聆听剧情的后续发展。
法琳娜依旧待在银滨教的社团活动室里，面对全息窗口上写了一半的歌词陷入沉思，思索着能够继续改进这首圣歌的方法；101号在宿舍里点着微弱的小灯，在室友们的呼噜声中奋笔疾书，希望能够将眼前这本从恰斯卡带过来的高等数学合集再完成一页。
李信陵坐在娱乐中心的活动室里，漫不经心抚摸怀中的布偶猫V仔；索菲和几个女孩子在安安静静做刺绣，于手帕上制作精巧可爱的花朵和动物图案。
苏米娥结束了工厂中的实习打工，她将扛在背上的硕大硫酸罐按照安全规章小心翼翼安装好，反复检查数次确定没有任何安全隐患后飘然离去；李雨摆着臭脸从禁闭室出来，和她一同出来的还有摆着苦瓜脸的小志，为自己误以为是对方偷了小璃平板而产生的麻烦道歉——实际上小璃是自己将平板落在教室里了。
边凝蝶站在灯塔的最顶部，远见和西德费两个人的更上方，翘着白丝腿张开双臂，摆出各种中二姿势；781号在娱乐中心游玩桌游，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和周围大人相处得极其融洽。
小欣坐在图书馆，她膝盖上捧着一本建筑学相关的书籍，同时安安静静和凯拉下着象棋，闭馆的公告从广播中传来，两个人相视一笑，决定明天再完成这盘已经下了大半的棋局。
共同体党领袖赵杰权依旧在忙碌地开会，和其他委员会的成员为下水道的具体布局而争论得不可开交，卫生部部长增满银樱医生刚刚结束了一台手术，正坐在医疗中心的休息室里饮用一杯热乎乎的昆虫茶。
安保部成员狗子扛着手中的武器，开始在工厂展开大搜查，顺着远见提供的线索将不放过任何角落，意在要查获这里所有潜藏的违禁药品；易东华跟在他身后，从附近的巡逻队赶来支援的他满脸肃杀之气，和入伍前的人畜无害小白脸几乎是判若两人。
安保部队长艾姆恩站在安保中心，依托无人机监视工厂周围所有地形，防止有人畏罪潜逃；托纳提乌驻银滨工厂的代表布里顿正在工厂总部打着耳机通话，他擦掉头上渗出的汗珠，用强装冷静的声音汇报今晚的进度延迟情况。
银滨市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的生活互相交错，一同编织出一座四万人城镇的日日夜夜，在名为‘平稳’和‘宁静’的道路上静静行驶。
也是战争结束后全世界人类都在渴求，却又来之不易的朴素生活。
秘密警察局地下总部中，亚冯谭咬着牙，死死盯着无人机传回的景象，旁边的海雾沉思良久，通过耳机呼叫金娥丽丝：“主人，这里有个东西需要你看一下。”
“如果不是要紧的事情，明天再说，”接通讯的不是金娥丽丝，而是漠，“她现在很忙，正在和我有约会。”
“去塔麻的约会！”亚冯谭直接爆出粗口，“你以为我听不见通讯器那个她在呻吟的背景音么？指定是你把她捆起来嘴堵上了要玩大了——快乐的事情现在终止了，让她立刻接电话，这是大事！”
十秒的沉默后，金娥丽丝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明显带有一丝如释重负：“我是金娥丽丝，请讲。”
“有个银滨中学的学生在图书馆发现了一张旧银滨市的军事基地地图，”海雾直接略过和远见晚上吃饭时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细节，“我用无人机通过地图潜入到那座已经被废弃的基地内部，现在遇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东西，可能需要你看一下。”
“这玩意长得像一个特大号双螺旋DNA雕像，双臂紧抱的亚冯谭在旁边插话，光是现在看着传回来的画面我就有一种强烈的恶心和呕吐感，不知道是什么，现在马上把图像传给你。”
“怪不得你们要用耳机找我，而不是思维链……”
图像传过去的一瞬间，金娥丽丝悠哉悠哉的话语就消失了，甚至连上一句话都还没说完。
“看来这不是什么好事。”海雾作出自己的推断。
一分钟的沉寂后，金娥丽丝的声音重新在通讯器中响起，依旧是那么从容不迫，但多了一份正经，“把那里标记出来，以后前往旧银滨市废墟的远征队没有命令，不得进入那周围一公里的地方。”
“所以这是啥？”亚冯谭只恨自己当魔法少女的年龄太短，对这种事情一无所知。
“这个东西啊，说来话长，说来话非常长，现在想解释，也很难解释清楚——实际上，我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获得了关于它的消息是不是正确的。
总之，现在你们只需要记住它的名字就可以：神印。”
第五卷《开启校园轻松愉快的校园日常吧！》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