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看看下面啊，又有一队新银滨的远征军来到旧银滨的废墟搜刮物资了，啧啧啧。”
少女站在楼顶，俯瞰下面一队如同蚂蚁般大小的全副武装人类，头顶的蓝色蟑螂毛随风飘扬，侦查的无人机从她周围掠过，却没有在身边哪怕停留片刻。
“开着重型皮卡，穿着金属外骨骼，披着兼容外骨骼的橙黄色辐射服，戴着厚重的面罩，背着大包小包，扛着步枪重机枪甚至一门迫击炮，天上还飞着一大堆无人机。这样的防御指数相比三个月前可以说是大大增加，不过对一个已经在核爆后死寂的城市还准备了这么多火力防御，不知道应该是夸奖警戒度高，还是浪费资源呢？”
“可能他们也是来寻找自己亲人遗物的吧？”她背后坐着一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用手搂抱着一个严重损毁的咖啡机，“承载了所有记忆的银滨，在冲天而起的蘑菇云中就此消散，连同所有的快乐和悲伤消失，还有主人在脑海中的图像，什么也不复存在……”
“李霜你啊，真的非常适合当一个文学少女呢，”少女转身，微笑看向对方，“如果没有这一切混乱，如果没有战争的发生，如果还是和平前的那段时光？你大概现在会待在某座图书馆里，耳机里播放悠扬的古典乐曲，桌上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雨水一点一滴敲击窗户，你捧着平板专注阅读电子书。光是想想这样的景象，是否会让你感到憧憬呢？”
“我不知道呢……”李霜摇摇头，“特莫克，你有见过你的爸妈么？”
“很遗憾，我并没有，如果有机会我其实很想见见他们。”
“银滨现在已经创办学校了，”她轻轻抚摸手中的咖啡机，破旧的外壳上隐隐约约显露有一个猫猫头的图案，那是烟树智乃家里咖啡馆的图标，“我通过偷偷生长在银滨的水果里看见了，和我同龄的男孩女孩穿上了漂亮帅气的校服，在校园中嬉戏打闹，课堂上聚精会神听讲，下课后和朋友谈论最近的八卦，放学后参加喜欢的社团活动……如果可以，我也想成为一名学生。”
“很遗憾，你恐怕没有这个机会呢，”特莫克轻轻摇头，“银滨的领袖，是杀死你主人的凶手，是毁灭你在乱世中唯一依靠的罪恶之人。”
她来到对方身边，轻抚下巴：“我能够感受到，你的心在哭泣，流出来的血红泪水和从天而降的这毛毛细雨混合在一起分不出彼此。你渴求着复仇，你希望能够将杀死主人的凶手绳之以法。”
“我，我不知道……”李霜抱紧手中的咖啡机。
“只是因为你太善良了，即使对敌人也是如此。”特莫克轻轻挂掉对方脸上的雨水——亦或是泪珠。
“想吃一点黄瓜么，特莫克？”李霜弱弱指了指竖放在旁边的一根足有成年人胳膊那么粗大的黄瓜，“那是我精心栽培的脆皮黄瓜，个头可能小了点，但是很脆，很甜，还有一丝酸味，挺适合作为饭后甜点。”
“乐意至极，”特莫克微笑抱起脆皮黄瓜，嘴巴开始扩张，拉伸，变成了直径至少一米的血盆大口，一口气吃掉黄瓜的头部，“嗯哼，酸酸甜甜，你的种植魔法相比之前也的确进步了很多。”
“谢谢……”李霜对那血盆大口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如果特莫克愿意，我可以为你培育更脆更酸甜的黄瓜。”
“在混乱的世界中，能够有口好吃的，足矣吸引一大批追随者了。”
特莫克咀嚼的声音非常响亮，手中的黄瓜也在一口接一口的啃食中不断缩小。
“你说……如果我凭借这项能力加入到银滨，她们会同意交出凶手么？”
李霜的声音很小，而且似乎有些喘不上气，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我想，我的价值在这个混乱的世界应该很大吧？特莫克也说过，很多人只要能够吃上一口新鲜的食物，甚至是愿意卖命的，如果我的价值能够比凶手要大，银滨应该……会答应我吧？”
“咱们在过去三个月，也借助你那些偷偷潜入银滨的蔬菜瓜果偷听到不少有价值的消息了，”特莫克摆了摆手，“据我整理出的信息所知，新银滨是极度看中人人平等的国度，无论是魔法少女还是人类，都享有一样的权利，其生命都同样宝贵。如果你真的去这么傻乎乎找银滨，恐怕她们会一口回绝你的条件，然后……干掉你这个危险的存在。”
“所以，特莫克的想法是……”
“放弃幻想，准备战斗，”特莫克掰下一小块脆皮黄瓜，喂到李霜嘴里，“咱们和新银滨，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要么我们两个死，要么它毁灭，从地球上被彻底抹去。”
“这样啊……”李霜咀嚼脆皮黄瓜，酸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那么，特莫克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自从见到特莫克的第一面，你就一直希望帮我复仇，帮我向杀死主人的人讨回公道，甚至现在愿意耐心陪着我理清内心杂乱的思绪……为什么呢？特莫克为什么会愿意这样……无私地帮助我呢？”
“因为，我同样也有不得不战斗的理由啊。”特莫克走过去，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来自铁幕，位于拉丁美洲的铁幕，伪神毁灭的我们的家园，让绝望和悲伤的魔法少女产生变异和扭曲。我们对伪神的恨意已经入骨，我们对着苍天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消灭世界上所有伪神，重建家园。
而现在，你猜怎么着，银滨内居然在饲养伪神！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伪神，是一个蜂群伪神！这种事情……这种事情……这就像是将好不容易要愈合的伤口凶狠撕开泼洒海盐一样，刻骨铭心的痛……这是对我们铁幕的亵渎！无言的亵渎！它这样饲养蜂群伪神的地方还敢自称是人类和魔法少女绝对平等灯塔？你信？我信？有谁是可以信的？”
特莫克的咆哮声在楼顶回荡，又一架隶属于新银滨远征队的无人机从旁边飞过，甚至都没有停下片刻，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她的喊叫。
“我必须向你道歉，李霜，在刚刚见到你的时候，我的内心被怒火和仇恨吞噬，才会对你那么粗鲁，才会对你那么苛刻，以至于忽视了你的内心。总之，我不远万里从铁幕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收集足够的证据，向这个世界揭穿银滨丑陋的真面目。所以，我需要你的力量，我需要每个愿意加入我的人的力量，来帮助我达成这个目的，李霜，你愿意帮助我么？”
“所以，特莫克也有着自己必须去奋斗的事情啊……”李霜喃喃自语，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提问，“真好，真好啊，好羡慕特莫克，能够有如此强大的毅力，去为了心中的执念而在荆棘之中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她在天台的边缘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了：“可是，我……抱歉，我可能没有办法像你那样勇敢，像你那样坚强，我甚至都没有勇气去面对银滨，去找我的姐姐……我，我害怕现在的自己就算同意你，以后也会因为弱小和彷徨，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去……那样的我，不是会变成比杀害主人的凶手更加过分的人么？”
特莫克的表情很平静，她拍了拍少女的脑袋，轻轻抚摸那一根有些萎靡不振的呆毛：“这样吧，你跟我来。”
两个宛如双胞胎的少女一前一后来到旁边摇摇欲坠的屋顶。
“来，把这个屋顶推下去，对准人群就可以。”特莫克俯瞰脚下，穿着辐射服背着大包的十几个人依旧聚集在十字路口，重型皮卡停在一旁，争吵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似乎发生了意见的冲突。
“我……”这次还没有等李霜回复，她就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好了，深呼吸，放轻松，我来指引你，可以么？”
“好、好吧……”如果不是李霜已经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特莫克大概会以为对方真的就是个体能差劲连说话都说不利索的弱女生了。
“来，像这样，一点一点……”
李霜将手搭在粗壮的石板上，特莫克贴在她身后，将双手分别按在对方手上，一点一点推进。
“好近……我，我能够听见特莫克的心跳声……”
少女们柔软的身体贴在一起，李霜的呼吸有些急促，推石头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慢慢感受我的心跳吧，有我在，你的复仇之路会安全很多。”
十几吨重的巨大石板在两个少女面前颤抖，一点一点向屋檐外移动。
“我向你发誓，李霜，我以后不会再用当初那么苛刻而恶毒的话语咒骂你。”
混合有钢筋和混凝土的石块即将失去重心，在即将坠落的边缘摇摇欲坠。
“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希望停止复仇，和银滨和解，我也不会拦着你，而是会真心祝福你，希望你在失去主人后，依旧能够有更加美好的生活。”
重心离开了屋顶，石块开始向下翻滚。
“不过现在，我会继续陪伴你，我会手把手帮助你，教授你，告诉你……复仇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刺耳的摩擦声中，石块从屋顶坠落，径直下坠砸向人群，底部争执的人群似乎对此一无所知，依旧在十字路口争执不休，直到其中一个人伸了个懒腰才发现事情的异常——已经来不及了。
至少有公交车那么大的硕大石板从天而降，精准砸到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人一把推开旁边没穿外骨骼的几个人，自己和其他人却被淹没，流转金属光芒的外骨骼面对这恐怖的重力攻击并没有起到多少防御工作，里面的人员甚至都发不出最后的声音作为遗言，一声不吭消失在杂乱的石块下。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下，是尖叫声和哭喊声，扬起的尘土彻底笼罩在十字路口，即使从屋顶俯瞰也无法分辨出下面的情况有多惨烈。
“看见了么？”特莫克的打了一个响指，“只需要轻轻一推，甚至都不用花费太多力气，杀死你主人的帮凶就受到了惩罚——听听，听见下面的哀嚎了么？想想你主人，想想你主人死亡时的惨状，再想想现在这些人受到的惩罚，慢慢听，慢慢品味。”
李霜探出头，凝视下方扬起的尘土，聆听断断续续传来的惨叫声。
她就这么静静听着，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