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当众射杀魔法少女公民》。
这样的短视频标题搭配上史密斯举起手枪指向沙薇的照片如同野火般向整个恰斯卡扩散，目睹现场的魔法少女举着耳机奔走相告，而网上的现场直播也被迅速剪辑下来开始流传。
受害者的资料被迅速扒出来，沙薇，一个普普通通的魔法少女公民，先前就在龙卷风伪神事件中出现，英勇站出来指责消防员的不称职和玩忽职守，现在却惨死于一名人类之手，当着几千魔法少女的面被开枪击毙。而“加害者”的资料同样迅速曝光——约翰·史密斯，苏帕伊秘密警察成员，曾经亲手参与多项迫害魔法少女的事件，其中最臭名昭著的莫过于强行解散建设部，害得数十名战争老兵失去工作落魄街头。
几乎是在短短半天的时间里，恰斯卡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游行，只不过这一次组成游行队伍的不再是人类——从首都巴黎辖区到偏远的莫斯科辖区，十万名魔法少女公民有超过六万走上街头，手里举着沙薇的黑白头像和花圈，义愤填膺怒吼着要严惩凶手，要抓捕史密斯，要秘密警察滚下台。
庞氏骗局重创了恰斯卡的经济，让无数魔法少女和她们仆从的积蓄化为乌有，顺带背上巨额债务，残忍撕开美好生活的假象；总督珂西娅遭到刺杀以及后续大规模的魔法少女叛逆让公民惶恐不安，温室一代头一次发现自己所处的乌托邦竟是如此脆弱，稍不留神就会遭到生命威胁；而史密斯当众射杀沙薇终于绷断了公众心中最后一根弦，对恰斯卡还有政府的信任不复存在，恐惧和害怕让魔法少女们自发团聚起来，形成一股浪潮——巨大而没有方向的浪潮，向着目光所及的一切呼啸涌动。首当其冲的便是秘密警察苏帕伊。
苏帕伊行动非常快，很快就发动了辟谣，将角斗场完整的录像公布到网上，并详细解释了那个时候整个角斗场混有危险的恐怖分子，当时整个场地处于危险的能量失控边缘，多亏史密斯的果断出手才挽救了在场几千人的生命。
然而史密斯的行动太成功太迅速了，大部分魔法少女压根就没感受到猩红迷雾和能量失控的危险，其就被迅速解除了（还多亏妮娜的吸尘器开得极其巧合在猩红迷雾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全部吸走——极其“巧合”）。人们没有感受到那个所谓的危机，人们只看见了一名男性人类举枪射杀了两名魔法少女，其中一人还是在恰斯卡生活了三年的普通公民，这人甚至还有当众勇敢指责政府不作为的过去。
无论网络上政府再怎么发布辟谣和删除视频封禁账号，一切都显得徒劳，现场看到一切的魔法少女太多太多了，整个讯息在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就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根本不是抓几个人删除几个视频封禁几个帐号就能做到——甚至这么做反而进一步刺激了那些魔法少女公民，让她们更加坚信自己所处的国度不再是那个安全美好的乌托邦。
更不要说经济危机之下政府的安全部门已经解散大半，再加上很多网络安全人类工程师参与了先前的人类游行，死伤大半，被抓捕大半，剩下的一丁点人根本无力管控整个网络。
“永远怀念普通公民沙薇！”
“抓捕史密斯！解散秘密警察！”
“下台！下台！风凛滚下台！”
“还我血汗钱！还我福利！”
“不要让人类再度夺走魔法少女的自由与独立！”
如果说先前各种抗议只是几十上百号人聚集在铃兰总督府面前的小规模游行尚且可控，这一次席卷半个国度的庞大游行积攒了公民心中对过去半年发生一切的惶恐与愤怒，在轰轰烈烈的爆发后直接让整个国度进入半瘫痪状态。
苏帕伊秘密警察局的总部六角大楼围了上千名魔法少女，女孩们举着莎薇的黑白照片愤怒喊着口号，将臭鸡蛋西红柿和菜叶往里面砸，就连在外面维持秩序的秘密警察魔法少女都遭了殃，脸上挂了一堆五颜六色的彩。
“我们受够了秘密警察的暴政和废物无能了！”前建设部长莉莉丝冲在最前面，对着其他公民举起高音喇叭慷慨激昂，“嘴上口口声声说着要化为暗影保护恰斯卡，她们都保护了些什么？！居然能够允许一个人类杀死魔法少女，还有宪法么？还有法律么？她们真的还是魔法少女么，还是说已经被人类秘密渗透夺权了？！”
她先前就因为史密斯的反腐行动丢掉了建设部部长的职位，薪水直接从每个月几百掉到了一个月十颗的福利，生活质量大幅下降。早就对秘密警察怨恨在心的她眼瞅着落井下石的机会立刻牵头拉起一支游行示威部队直冲秘密警察总部：“滚下台！滚下台！风凛滚下台！交出凶手史密斯！”
六角大楼最深处的某间昏暗办公室，“凶手”史密斯深深陷入沙发中，他身上只穿着一套白衬衫，原本即使是家中也会穿在身上的秘密警察制服被胡乱丢到一旁，上面的勋章歪歪扭扭，如同喝醉的醉汉。
房门缓缓打开，风凛缓步走入办公室，手里拿着两盒木瓜牛奶。她今天没有穿那套粉白色的裙子，而是换上了苏帕伊的魔法少女制服——紧紧包裹住脖子以下全身的乳胶衣，将略微有些贫瘠的胸部都狠狠勾勒出来。她这款是金色的，苏帕伊内唯一一位有资格穿金色乳胶衣的魔法少女。
“调查结果初步出炉，你的开枪行为合法合理，配合凯特完美抑制猩红迷雾的爆发，拯救角斗场数千公民的生命——至于莎薇，那只是一次很不幸的误伤。”
“这恐怕并不重要，局长，”史密斯将脑袋从膝盖里缓缓抬起，神色依旧平静如常，但眼神明显憔悴了不少，“重要的是大众是否还愿意相信本次调查结果。”
“那些人还没掏出武器强行攻击这里，姑且算是最后一点理智了。”
风凛坐在对面，将木瓜牛奶放在圆桌上，一人一盒：“情况还没有像最糟糕的内战方向发展，但如果不做些什么，恐怕也很快了。”
她抬头缓缓看向史密斯，布满血丝的四只眼睛互相对视：“总得有人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成为替罪羊，成为火刑架上的耶稣，代替其他人承受数万名魔法少女的怒火——这甚至不见得足够，但一定要有人为此背负所有职责，走上法庭面对审判。”
“我明白。”
史密斯话语平静，他知道对方那句话意味着什么，他也知道这个替罪羊指的是谁。
成为秘密警察的上级队长，身为整个恰斯卡内拥有最大权力的人类，自己实际上只是一个工具，为风凛所利用的白手套，好用的时候冲锋在第一线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黑暗行动（比如说把建设部整个清洗一遍），不好用的时候则会被立刻丢弃——为大义奉献自身。
这并非什么残忍的事情，古往今来人类政府都是这样走过来的，甚至并不局限于特务机构。人类之间的倾轧、背叛和白手套利用，程度只会比现在的秘密警察更猛烈也更血腥。
而现在他将成为那个替罪羊，为恰斯卡干着最脏的活，并在此时走上审判庭甚至是绞刑台。
房门再度被打开，穿着红色乳胶衣的双子星之姐缓缓走进来，手里拿着手铐脚铐项圈和厚重的捆束装置，彼此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金属叮当声。
男人已经不止一次梦到这一刻的到来了，他现在想的却不是眼下的绝境，也并非家中惶恐不安的妻子苏菲和两个孩子汤玛斯与埃米莉，而是一个巨大到横跨天际的身影，背后是笼罩整个苍穹的红色披风，双眼向四周扫射红色的激光，将身下的纽约市尽数毁灭。
他战前在美国魔法少女宙盾局所犯下的最大错误。
“动手吧，局长，也该为先前一切赎罪了。”
风凛微微点头，双子星姐缓缓走来，史密斯闭上眼睛。
清脆的镣铐和金属束缚声传来，男人却并未感受到身体传来任何束缚感，睁眼一看，却发现双子星之姐竟是在给局长风凛上捆束装置。
“局长？”
“约翰·史密斯，从今天起你带薪休假三个月，我会对外宣传你已被停职。当三个月后当一切风平浪静，你将会重返这里，并晋升为苏帕伊副局长，协助新局长继续进行恰斯卡内外的清扫工作。”
风凛任由双子星姐一点点禁锢自己，声音清冷沉着：“而我会在今天辞去包括戒严司令和秘密警察局长在内的一切事务，成为那名替罪羊去接受审判，承担所有公民的怒火。”
“为什么？”史密斯看着面前的局长被双子星姐一点一点剥夺行动能力，“从我入职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只是被利用的工具……”
“我是你的上司，是苏帕伊的局长，是国家安全的直接负责人，我理应承担所有的责任。”
少女的声音没有以往的冰冷，只有哀伤的忧郁。
“我知道，一个不择手段的秘密警察局长应该将一切手下当作工具，当作白手套，好用的时候往死里用，用完以后就应该像垃圾一样丢弃，化为前进道路的铺垫。
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将你这样优秀的人才推出去挡枪。”
风凛的双手被向后反拉，左手固定在右侧腰间，右手固定在左侧腰间，项圈上的铁链也一路从背后拉到两腿间的秘密地带紧紧固定。巨大的拉伸压力让她不得不挺胸收腹微微向后仰起脑袋，然而紧紧固定在前端的捆束装置又在拼命把她往前拉，整个装置深深嵌入到金色乳胶衣中，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动弹都带来更加紧密的束缚和拉扯。
“前辈是个笨蛋，超级大笨蛋。”
少女半仰着头艰难呼吸着，泪水从眼角涌出。
“说什么要建立地上天国，说什么要建立一个永远欢笑没有悲伤没有大人铜臭味的世界，一点也不结合实际情况，根本就是在搞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空中楼阁！
前辈甚至刚建国的时候就大大咧咧免除所有魔法少女的税收，结果还没半个月就差点把政府搞得破产。整个国度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漏洞，不得不一直陪着前辈四处填补，这样的前辈，真的是超级超级大笨蛋！大傻子！超级唐的那种！
……可是，就是这样傻乎乎超级理想化的前辈，才是我的前辈啊……就是这样一心一意向着不根本可能成功的乌托邦之国前进的前辈，才是我下定决定要追随一辈子的前辈啊！”
双子星姐下手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捆束都是按照最高规格标准做的，这种捆束装置通常是用在魔法少女重刑犯上，比如新苏联的那些魔法少女敌人，现在它禁锢着苏帕伊局长的每一寸肌肤，冰冷无情仿佛毒蛇。
风凛的上半身被紧紧固定在一起，连一根手指头都难以动弹，捆束装置嵌入金色的乳胶衣里压迫着里面的肌肤和内脏，即使是轻微晃动脑袋也会带来巨大的压力和负担。而乳胶衣光滑表面带来的摩擦只会进一步加剧这种压迫。
“约翰。”
风凛轻轻说着，第一次叫起对方的名字而非姓氏。
“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忠诚，你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国度未来的方向如何，你对总督前辈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忠诚可言，你只是在为你的亲人而工作，为了在这个乱世中保护好你的家人。但你同时也是最优秀的秘密警察，对待工作最为一丝不苟的，以雷霆姿态镇压一切反抗之敌。
我总是强调，苏帕伊需要忠诚。而忠诚并不体现在口号之上，而是实际的行动，与能够取得的成果之上。有的是魔法少女比你忠诚，她们的才华都不如你，一位饱经风霜曾在美国联邦调查局和宙盾局干了四十年的老特工。
大人们总说，人才最不重要，随便杀随便当工具随便当垃圾抛弃都可以，毕竟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可恰斯卡就是吃了没有人才的亏啊，那些人才不是被杀就是加入反抗组织，直到现在几乎全部凋零，可是魔法少女依旧沉浸在人类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假象中沉迷——至少我没有办法继续这样麻痹自己，至少我没有办法像那些恶臭的大人那样随随便便把优秀人才当作垃圾使用啊……”
双子星姐拿出一根硕大的“狼牙棒”，一米长，上面布满粗糙的颗粒还在微微震动。她分开风凛的腿对准中间捅了进去，少女发出一声悲鸣，浑身剧烈颤抖起来，然而已经完全被禁锢死的上半身毫无反抗能力，只能被迫整个吞下。甚至就连腹部都能隔着金色乳胶衣看见明显的凸起。
“有一件事你弄错了，局长，”史密斯缓缓站起，来到风凛面前，“你依旧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秘密警察，只不过将自己也作为工具的一部分，在此时选择舍弃自己。”
“大概吧。”
风凛露出微笑，眼角的泪光微微闪耀。
“你还有爱你的妻子，两个可爱的孩子，四十年丰富的特工经验。而我除了国境内根本用不了的纳米机器人能力和一个昏迷在病床上沉睡不醒的前辈以外一无所有。
论价值，你的确远远大于我——苏帕伊从一开始就应该让你掌权，只是碍于恰斯卡魔法少女至上主义我才必须呆在你上面。
我会在之后解除秘密警察的戒严权限，移交给临时总督汤奈，后续你就该听从汤奈的指令了，或许还有军方的指令。
务必记住，把所有的过错，最后苏帕伊内的罪恶全部推在我一个人身上，我承担得越多，你们其他人就越容易脱离公众的怒火，幸存下来。”
史密斯没有说话，他看着眼前艰难呼吸的上司，走上前去，将对方胸口歪斜的秘密警察勋章调整好。
“我大概率会被判处极刑——死刑或者无期，只有这样严苛的刑罚才能安抚那些躁动的公民。
前辈啊，傻乎乎前辈一直坚决反对我们对民众动粗，她害怕我们沉迷在权力的欲望中变为新的恶魔，就像以前人类压迫魔法少女那样变成新的压迫暴政……很傻很天真的想法啊……但没办法，谁叫我也是个傻乎乎的笨蛋，愿意追随选择这条傻乎乎的道路一路走下去的前辈呢？”
风凛很快学会了控制呼吸节奏，小心翼翼地呼吸，防止捆束装置像蟒蛇一样将自己肺里最后一口气给挤走。
“如果我被判处无期了，大概率会在监狱里被玩得生不如死。我过去竖敌太多，军方、政府高官都想看我出丑，就连芳心帆和汤奈都是如此。不过你依旧可以利用我的纳米机器人能力进行监测，监测境外的敌人，有需要随时来监狱找我即可。
最后，还有件事需要拜托你——”
风凛看着史密斯的面庞，眼中写满哀伤。
“我从恰斯卡成立的第一天就知道这个国家不可能成功，前辈很多理念太过于理想和空中楼阁了，我也是碍于此束手束脚很多都没法做，甚至连爆料我能力的那个记者魔法少女都弄不掉。
我以前还想着要不择手段为前辈达成这个目标，现在前辈生死不明，又出现如此巨大的游行动荡，我累了，我没有办法继续走下去了，对现在的我而言最后能为恰斯卡做的事情就是成为替罪羊将这次游行危机平定下去。
所以，后续就拜托你继续记录这个国度的一切吧，就把它当作是一个巨大的社会实验，一个搭上整个欧洲几亿人类和十万魔法少女的社会实验，一个注定会失败的社会实验。记录它的一切，尤其是犯下的所有错误和教训。如果恰斯卡有朝一日轰然倒塌，新的国度冉冉升起——至少，至少不要让后辈再犯和我们一样的错误。”
史密斯郑重点头，向风凛行了一个郑重的恰斯卡礼。
昏暗的走廊里，风凛艰难移动着。她的膝盖往上已经被全部禁锢，脚腕上也扣了很短的脚铐，只能迈着小碎步前进。沉重的铁链拖拽在身后发出刺耳的金属叮当声，被金色乳胶包裹的脚丫毫无摩擦力，在光滑的地板上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在地。
往日热闹的六角大楼总部现在陷入寂静，无论是人类还是魔法少女都站在两侧，默默看着局长一个人向前走。
楼外愤怒的呼喊声愈发响亮，大有排山倒海压垮整个楼的可能。
风凛最终小碎步迈到了二楼天台外面，俯瞰场外抗议的数千公民。无数目光立刻集中而来，她能感受到这其中有愤怒，有惊讶不解，有疑惑，也有贪婪和银笑。
以这些这样羞耻下流的姿态出现在观众面前，真是……唉，谁叫恰斯卡的公民都好这口呢？
不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到户外了。
今天的天空，很是湛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