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陵愣住了，也不反复踱步了，直勾勾站在天台上看着朱幽蒹呆若木鸡。
“从你成为一名正式仙女，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有六年了吧？”朱幽蒹将双手缓缓背在身后，“直到现在，你依旧是那样意气用事，和六年前相比没有半点长进，没有一个真正仙女所该具有的样子。
仙女的身体不会成长不会变老而是永葆青春，你现在的真实年龄是一名成年人了，可你的思维真的有变得成熟么？真的能够让我放心将幽水村的一部分职责交予你么？”
她顿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不过这不能完全怪你，我也有责任，我把你保护得太好，没有让你体验到这个世界所具有的残酷。”
“我……我不理解……”李信陵吞了一个唾沫。
“现实社会从来没有黑或者白，只有灰色，朦朦胧的灰色。”
朱幽蒹缓步走来，幽黑不见底的眼眸看向李信陵：“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案不可能存在，总有人要负重前行，总有人要做出取舍。
身为仙女，我们背后是六位数的村民、同僚、利益相关人士，一举一动都要考虑对他们、对整个幽水村产生的影响，而不是单纯以自己觉得对为出发点鲁莽用事。”
她揭开袖口，缓缓露出胳膊上的伤疤：“幽水村的诅咒并非今天突然爆发，过去每过一段时间都会突破阈值，现在随着游客增多，频率自然也会增加。
我的使命便是为诅咒不断施加禁锢，进一步压制诅咒的诞生，无数个夜晚你在床上安稳入睡的时候，我在水潭底同诅咒搏斗，甚至就连仙女超强的恢复力在我身上都显得有些不够用----”
朱幽蒹将一只手搭在李信陵肩膀上：“六年以前，幽水村有那么多的预备仙女，为什么只有你单纯被选中，成为了真正的仙女？
是因为你内心是个纯洁、善良的好孩子，只有像你这样秉持纯真的女孩才能够有机会被那位龙形使者大人看重成为真正的仙女，像我一样。我能理解为什么现在的你依旧犹豫不决，然而我们身为领导幽水村的仙女，必须做出抉择——
火车问题听说过吧？救一个人还是救五个人，是将真相告知给和你素不相识的那些旅客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还是保全幽水村以及整个蓉楚省的官员叔叔们的未来，很明显后者的价值要远大于前者吧？”
成长起来吧，信陵，从纯真的仙女蜕变为一个成熟、能挑起大梁的仙女吧。像个能够肩负重责的大人一样，帮帮我，帮帮已经有些过于疲惫的我，好么？”
李信陵的睫毛抖动着，她脸上是帐然若失的茫然：“可是，成长起来，真的，真的就意味着我要对那些远道而来的旅客痛下杀手么？”
“当然不用，只要他们能够遵守幽水村的法律，当一个守法公民，不向外散播虚假消息。”
朱幽蒹将嘴凑到对方脸颊上轻吻，然而李信陵向后轻轻撤步避开了她：“幽蒹，我……我……”
“信陵，你是幽水村的人，你的血液里流淌着幽水村先祖的血液----村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我们都源自相同的先祖，源自那最初建立幽水村的，那名没有留下姓名的朱姓花魁。”
朱幽蒹捏住李信陵的脸缓缓转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你应该以拥有这样的血脉为骄傲。你的爸妈、你的朋友、你的邻居、你的老师同学、你的仙女嬷嬷，还有我——
咱们订婚的日期不就是明年的现在么？为了刚好赶上幽水村成立400年的重大日子。
多从幽水村的角度思考问题吧，多从你的家乡去看待事物吧。这个世界上不公正的事情太多，即使是我们身为仙女也往往无能为力。
所以从最亲近的人优先照顾吧——你也不会希望看见你熟悉的街道和景象沦为再也无人光顾的废土吧？”
“我不知道……”李信陵跌跌撞撞向后退去。
朱幽蒹叹了口气，看向旁边的男人：“莫书记，还得麻烦你帮忙去找下整个蓉楚省最好的心理医生，信陵需要一些额外的帮助。”
“交给我。”男人点点头，随后快步走向天台入口。门外的小羽和索菲见状赶紧下楼，而V仔已经先一步离开，消失在楼梯口下。
二人下楼后，原本的走廊消失不见，取代的则是最初的杂物室。小羽蹑手蹑脚来到门缝外看去，李信陵正和一名年迈的中医坐在桌边。
“李小姐，您的身体还是有些气虚，想必最近的担子很重，加重了身体内的疲劳。”
那名中医掏出一瓶又一瓶的药放在桌上：“这里面都是精心采集的千年中药，有回春丹、洗髓丹、定神丹三种，一定要每日早中晚各分别服用一粒，就着温热的好运水服下，不出半个月即可恢复。”
“医生，我这是心病，”李信陵一脸疲惫，“我，我只是不明白我究竟应该怎么做……为了幽水村的未来，我是不是真的要对旅客……”
“依我的经历，李小姐只需要记住您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即可。”老中医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后便离开了，留下李信陵看着一桌子的药丸发愣。
“信陵姐姐！”
杂物室的门猛然被推开，小羽和索菲一并跑了出来：“信陵姐姐，要小心啊，这里是幻境！”
“诶诶诶……你们，你们是谁？怎么绕过安保钻到我家里的？！”突然被打断了李信陵惊慌失措，身体条件反射往后仰。
“我是小羽，是梦兆羽啊，”小羽打定主意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时机将李信陵从幻境中摆脱，“这个是索菲，是你的眷属。还记得么？大家，大家都是银滨的同伴啊！”
“等等等等，你们应该认错人了吧？”李信陵一脸冷汗尬笑着，“我、我一直都生活下幽水村里，并没有认识任何外国的朋友，也从来没去过叫做银滨的地方。”
“没有认错呢，信陵姐姐永远是我的信陵姐姐，不会改变的。”
小羽坚定摇摇头：“这里是幻境，信陵姐姐，是你过去的幻境，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了将近40年，魔法少女和人类都已经打过一场战争了。你很早就离开赛里斯，加入到金娥丽丝姐姐的旗下了。”
一旁的索菲更是直接，用刀割破手心往嘴上抹了一圈鲜血就要凑过去嘴对嘴，被李信陵直接推得人仰马翻：“诶诶诶你们这这这这是要非礼嘛？我、我可是有未婚妻的！”
眼瞅着索菲被推得地上翻了一个跟头，李信陵又赶紧过去把她扶起来：
“抱歉抱歉，力气一不小心用大了----我不是很清楚你们两个女孩是怎么进来的，但我觉得你们真的应该找错人了，我不认识金娥丽丝，也不认识你们两个人，至于未来打仗什么的听起来真的很像小说里的情节……”
“那………这样吧，信陵姐姐，你不觉得你那位未婚妻，实际上是有事情一直在瞒着你么？”
小羽眼见着无法唤醒李信陵的记忆，迅速切换话题方向，从幻境内的情况入手。
“我们——我们其实也是被那个怪物袭击的受害者，但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政府的人，还有她一直在威胁我们不要把这里的事情讲出去，不然就，就杀死我们。
我们很害怕，他们不会真的要杀我们吧？现在，现在不是法、法律优先么……”
李信陵脸上的茫然和害羞消失了，她咬着嘴唇，明显是在回忆之前的事情：“幽蒹她……真的威胁你们了？”
“真的！”小羽点点头，一旁的索菲也配合着表现出害怕的神色，“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只是在吓唬我们，但我们真的，真的很害怕……”
“她恐怕不是在吓唬你们——”
李信陵深吸一口气，然后下定决定，打开全息窗口一通操作。
“我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把你们还有其他人放出去，幽蒹她……我、我知道她那么做是为了幽水村，但我果然还是不能这么看着你们被……”
刺耳的尖叫从窗户外传来，震耳欲聋将室内的三人都吓了一跳，小羽赶紧捂住耳朵，她能感到耳膜传来的刺痛。
楼下警铃声大作，随后是一片混乱：“那个怪物又出来了，快点通知两位仙女，准备好火炮覆盖攻击！”
即使在三楼都能听见楼下警察传来的怒吼。
“还给我——”怪物沙哑偏女声的声音尖叫着，“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啊啊啊——”
这一次，李信陵不知道为什么出奇地冷静，没有切换入战斗形态也没有急匆匆跑出去，而是来到窗外，凝视着小山下那个从水潭中央冒出来的巨大人影。
“你们是对的，或许幽蒹真的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李信陵喃喃自语着，“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感知……就好像这个怪物是我所认识的某个人那样，无法被忽视的熟悉感——你们两个先躲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她转头叮嘱小羽和索菲，随后直接从窗户里冲了出去，一个高高跃起跳下十几米。小羽当然不可能躲在这里，她立刻和索菲拉开一旁的房门冲出去。
幽暗的水面。
周围的空气化为冰冷的墨绿色水，然而小羽没有感受到任何呼吸上的不适，反而就像鱼一样能够自由呼吸。V仔一猫当先，用前爪拨开水面向前游去，小羽紧紧抓着索菲的手腕跟在后面。
潭水深不见底也不见顶，只有远处闪耀着微弱的光芒，两个女孩都不擅长游泳，不过一个有义肢加成一个有眷属加成，狗刨式倒也飞快——然而这里面最快的反而是布偶猫。
不知道游了多久，小羽已经有些喘不上气了，她们终于来到光芒的所在地——
幽水谭正中央的雕像正伫立在水底，能够看出是一名女孩的身躯，身上穿着妖艳暴露的服饰。小羽记得先前的旅游讲解：她就是幽水村的创建者，那名朱姓花魁的雕像。
而李信陵就站在那尊雕像面前，悬浮在墨绿色的水中，愣愣看着对方。
黑色的人影从雕像面前拔地而起，数十米高的身躯将雕像几乎整个遮住。她脸上贴着符纸，但依旧能够符纸后那双充满恶意的恶意：“还给我——还给我！”
小羽拿出腰间的震荡弹，祈祷它能够在水下正常工作。而李信陵没有拿出骰子攻击，反而缓缓游过去，来到那个黑色人影的脸前。
女孩的身体甚至都没有那个黑影的脸高，渺小到似乎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捏碎。然而不知为什么，那个黑影反而变得平静，不再喊叫，不再尖啸，就连胡乱挥舞的手臂也停了下来。
李信陵伸手揪起符纸的底部，轻轻一拽将其揭下。两米高的符纸沉入水潭底部，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颊。
一张……正在用黑色眼眸缓缓凝视李信陵的脸颊。
后方的小羽看得呆了，索菲拿出化妆镜，通过镜头的反射仔细观察着那张大脸。
“很熟悉的面庞。”
“是的，不能更熟悉了……”
小羽喃喃自语。
“和信陵姐姐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
黑影重新挥舞起手臂，没有像先前那样粗暴攻击，反而将面前的李信陵轻轻合拢在一起，就好像是在捧着全世界最为珍贵的物件。
“还给我……还给我……”
而呆呆看着黑影的李信陵此刻也是泪如泉涌。
“你其实是一直在呼唤我，一直在寻找我么……”
低沉的咆哮声传来，一只蛟龙从远处飞来，一口咬掉黑影的手臂。黑影吃痛，松开李信陵，再度发出刺耳尖啸。
朱幽蒹不知何时出现在水潭的另一侧，她穿着色彩鲜艳的丝绸深衣，紧致的丝绸布料几乎让胸前那一对丰满的白兔呼之欲出。女孩手持一面黄色三角旌旗，上书一个大大的“明”字。
“信陵最大的问题还是过于善良，即使我三番五次提醒，现在终究还是被怪物蛊惑。”
朱幽蒹的声线透着淡淡的忧伤，手中的旌旗在水中飘舞，仿佛被阵风所吹动。
“不过没关系，现在还有可以修正的机会——
为了我，为了幽水村的大家，把这两个蛊惑人心的女孩，连同那个怪物一起杀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