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终于，一阵雷鸣将我从床上唤起。
我披上外衣，忍受着凛冽的寒风走上甲板。在亮白色的月光下，我极目望去，看到远方的海面上有几座高耸的山峰在缓缓移动。
无数细长的触须从山峰上伸出，向着彼此扬起海水，仿佛是在嬉戏。粘稠的海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就像融化的银液在夜空中悠扬飘舞。一阵亲昵的鲸歌沿着海面传来，温暖而寂寥。
望着这壮观的景象，我的内心出离的平静。
看来农恩卡嘉特说错了，须鲸的体型远比坚韧号要大上太多。我微微一笑，等待着真正的目标。
须鲸们还在继续玩耍，它们轻轻推来撞去，数十根触手彼此交叉缠绕在一起。不知何时，农恩卡嘉特来到我身边，她穿着厚重的防寒服，一张小脸冻得通红。我们在鲸歌之中并肩而立，一言不发。
“看，那是什么？”似乎过去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打破了沉默。
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从须鲸的后方，出现了一条小小的船。它又小又破旧，看上去还不到坚韧号的四分之一。船头的灯闪烁着，照亮了它周围的海面。一条海蛇从水中跃出，围着小船打转，露出柔软的腹部。
农恩卡嘉特从怀中掏出了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来船。
“它好旧……看啊，在船头写着字。J、Jian……”
“坚韧号。”我低声说，“那才是坚韧号。”
有的交互器渐渐发疯了，有的交互器则是失去了分泌特定激素的能力。还有的交互器由于内分泌失调出现了更加奇特的病理现象……没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交互器的最终结果都是死亡。极少数幸运的交互器，或是有意人为的结果，或是由于精妙的操作，只损失了某种特定内分泌能力。教授放在桌上的那本卷宗提醒了我，我至今还记得自己当初的研究课题。
比如……内分泌不正常导致端粒酶表达失调。
一直以来，端粒受到端粒酶的影响而逐渐缩短，是人体老化的重要原因。脑损伤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病理现象，自变成交互器的一刻起，时间对赛璐璐身体的催化就停止了，细胞永远健康地分裂，她变成了一台拥有几乎无尽的悠长寿命的青春永驻的生命机器。
今天下午，海蛇出现了。它们鸣叫着，将几条小鱼用尾巴拍上我们的船只，赛璐璐说它们是在分享食物。我早该想到，难怪这片海域的海蛇格外亲近船只。它们将无数灰鳍鲷分享给我们，也分享给其他的船。
分享给那一条船，并以此喂养它的控制者。
“人机交互器被取缔了。人们将它们视作违法的商品，将它们被成批成批的销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砸碎电冰箱残忍吗？扔掉台灯不道德吗？”我又一次想起了塔邦教授恶作剧得逞似的笑容，那是把学院和众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笑容。在所有的交互器被销毁时，只有一台交互器幸免于难。她被塔邦-塔尔藏匿在大海之中。
那时，他用须鲸保护了她，自己也成为了有影响力的大人物，从而干预对帕罗米亚的开发。如今，他利用须鲸回到了她的身边，回到他心爱的星球上陪伴他心爱的女人。
“秘诀就是时间。”
我重复着教授的话。
他在手稿中撕去关于须鲸的记载，确保没有人能找到它们。而须鲸们安详的守护着教授的秘密，同古老的坚韧号和赛璐璐船长一同游荡在大海的深处。在低沉悠长的鲸鸣之中，我仿佛听到了少女的歌声，她驾驶着小船，牵起苍老的爱人的手，帮助他攀上锈迹斑斑的船舷。
狂风大作，月亮渐渐被云朵遮蔽了。海面变得昏暗，浓重的黑色充斥着天地。鲸歌慢慢停止，小船上的灯光熄灭了。我死死地盯住坚韧号的方向，想要辨别出它的轮廓，可这是徒劳。不知多久过去了，白色的月光重新洒向海面。
空旷寂寥的海面上只剩下一层层波浪起伏。
山峦一样的须鲸、海蛇和小小的坚韧号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就是塔邦-泰伯在帕罗米亚的故事。他八十九岁，已经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名誉教授。而赛璐璐-绯律十六岁，已经是一个等待了心爱之人六十年之久的人机交互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