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露埃尔·蒙查乌森是南部区最好的黑市医生，或许只是之一。她并不算出名，风评只有一句：“就算掉到混凝土搅拌机里，她也能把你拉回来。”
如果这个职业有职业道德的话，那么她就是唯一的良心，如果无法从这里取得进展，柳文叶并不感到失望。
“医生在里面，请慢谈。”护士打扮的人躬身对柳文叶说道。
之所以说是“护士打扮”，这个人的确身着护士服，并不是那种增添情趣的特殊服装，而是淡蓝色短褂，白色及膝裙，平底鞋和不透出肤色的白色长袜的搭配，头发也整齐地收束在方帽里，气质堪称大方得体。
只是这人是个男人，他肤色黝黑，面容硬朗，五官线条仿佛刀劈斧砍，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肌肉盘虬，胸口的衣服随时可能被被撑裂，巨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一旁的门板。
“呃……嗯，谢谢。”柳文叶犹豫着回礼，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注意护士胸前口袋里别着的笔——那是一支粉红色的中性笔，笔盖上还有小熊图案。
护士迈着与身形不符的迅捷而安静的脚步消失在昏暗的走廊转角。
柳文叶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女声回答道。
柳文叶打开门，房间里十分闷热，一台吊扇在天花板上无精打采地转着，吹起的风还没到地面就又被加热上浮。
造成这种现象的是遍布房间各个角落的不明仪器，它们都只有半人高，一同工作还放出热量和恼人的嗡鸣，空气里泛着一股臭氧的味道。
唯一一张办公桌后坐着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眼镜的女性，她正摇着一把蒲扇，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桌上散乱的文件，额头上的汗水粘住了几缕发丝，看到有人进来后她才伸手捋顺。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夜鸦先生？”女性低下头，从镜片的上方看向柳文叶。
“我这么出名吗？”柳文叶从仪器的缝隙间穿过，来到办公桌前说道。
“啊，我的礼仪在哪里？我是佳露埃尔·蒙查乌森，不好意思这里有点乱，请坐吧。”
女性露出一个疲倦的微笑，她的嘴唇苍白而且干燥，皮肤呈现病态的黄色，黑色的长发草草扎在脑后，眼睛因为连夜劳作而浮肿，不过能看出来她恢复原本的样貌应该十分清丽。
“你应该已经见过里尔凡了吧，他以前见过你……在来我这儿以前。他告诉我的，你在业界确实很出名。”她解释道。
这说的应该是那个护士，那么刚才那股被护士死盯着审视一番的感觉并不是柳文叶的错觉，也让他没时机去四处查看。
“那么请允许我再问一遍，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蒙查乌森放下手中的东西，身体前倾着说。
“我被手榴弹炸伤了。”柳文叶说，“虽然我取出了大部分碎片，但还有一些在我背上。”
蒙查乌森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她立刻起身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到柳文叶身后。
“不介意的话。”她说着做了一个脱衣服的动作。
柳文叶脱下外衣，接着卷起衬衫露出背部。
“了不起，就算有纳米机械削弱痛觉，做到这一步也很了不起，不过作为医生我要说这种行为愚不可及。”蒙查乌森检查着柳文叶的伤口说。
“谁说不是呢？”柳文叶回应道。
在柳文叶背上，强行取出碎片导致伤口都狰狞地外翻着。
“纳米机械在普通人体内只能做到抑制炎症，但伤口被感染的风险不会降低多少，所以我们这些医生才不会完全失业啊。”
蒙查乌森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镊子，开始取出伤口里细小的碎片，动作轻柔而迅速，柳文叶甚至没有接到身体再度受伤的提示。
接着她开始缝合，捏着细针的手上下飞舞，速度和精度比得上外科手术机器，缝线贴合伤口的形状，让愈合效果能达到最大，整个缝合过程不过五分钟。
“真是杰出的技术，你一定做过不少练习吧？”柳文叶穿好衣服说。
“再好的技术有什么用呢？机器和纳米机械的组合让不会系纽扣的人都能进行器官移植手术。”黑市医生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她走回办公桌后。
“虽然你不可能听，不过我还是要给出医生的建议，你需要静养，伤口不能沾水，以防万一最好吃些消炎药，如果你能接受四成的加价，直接在我这买药也行。”蒙查乌森低头在拉开抽屉翻找着，最后拿出一支手枪。
她的枪法非常好，柳文叶也因为事出突然，仅躲过了第一枪。
中枪后柳文叶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因为那把枪发射的并不是子弹，扎在他肩上的是一枚小型注射器。
“呃……嗯，能解释一下吗？”
纳米机械没有发出提示，而他也没感觉不适，既不头晕也不疼痛，柳文叶觉得对方的目的不是造成伤害。
“纳米机械抑制剂，我可不想你记录接下来看到的东西，那可是商业机密。当然这种东西大多数人不会乖乖接受注射，我只好强硬一点。”蒙查乌森回答道。
[侦测到不明攻击]
[无法正常工作 错误代码：704 强制退出登录]
柳文叶感到眼部一阵刺痛，泪水开始止不住地流出，这是纳米机械快速排出体外的表现。他一边眨眼一边后退，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壁。
高大的护士出现在他的身后，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我能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柳文叶举起双手。
“有人想见你，别激动，我会保证这是一次安全的会面。”蒙查乌森手里拿着枪说。
谁说这人有职业道德来着？
虽然想不到会被突然袭击，不过柳文叶预想到对面会主动与自己接触，毕竟莫尔文·高里明显背叛了人偶工厂，柳文叶与他已经没有冲突的必要，他们确实需要好好谈一谈，可这个中间人实在不靠谱。
“等等，等等，为了避免滑稽的误会我想问一下，是什么人找要我？”柳文叶慢慢走到房间的一角，与护士拉开一段距离。
蒙查乌森用手指抵着下巴想了想，接着说：“你见到了不就知道了？”
这人，没办法讲道理啊。
蒙查乌森说完便自顾自地走出房间，随后护士比了个“请”的手势让柳文叶跟上去，他自己则走在柳文叶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这家“医院”是用停尸间改造的，副圈计划夭折后南部区曾经历过一段异常恶劣的时期，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举目无亲的孤家寡人，他们因为寒冷或病痛死去后尸体无人照看，当时的代理公司就设置了几家这样的停尸间用以收容这些尸体，经过这十几年的发展，南部区的情况渐渐好转，正规的殡葬行业出现后，停尸间也随之被废弃。
走廊里的照明并不好，很多日光灯都只是在勉强工作着，好像犯瞌睡的人的眼睛一样不断明暗闪烁。天花板和墙壁都是裸露的混凝土，地面上贴着细密的马赛克瓷砖，即使是草草应付的工程这里毕竟也是停尸间，还是要做到基本的防疫卫生措施，或许这部分是规划外加建的。
蒙查乌森毫无防备地走在柳文叶身前，虽然纳米机械被强制清除，但他的武器还带在身上，手脚也没有束缚，柳文叶在脑袋里盘算着要不挟持这个黑市医生，改变一下被动的处境。
他稍稍加快脚步，还没走出一米，肩头便被按住了。
护士伸出的手掌宽大厚实，上面的血管因剧烈的搏动而狰狞地突出，它只是轻轻搭在柳文叶肩上，但柳文叶毫不怀疑自己再有任何可疑举动，这只手就会捏碎自己的肩关节。
“放轻松……”柳文叶笑着说。
“怎么了？”蒙查乌森疑惑地回头。
“没事儿，我有点紧张。”
黑市医生没有继续在意，他们已经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蒙查乌森打开密码锁，门后是一间电梯车厢，不过十分宽敞，几乎能容下一辆小车。
三人乘坐电梯来到地下，通过感觉加速度大小和运行时间柳文叶估计这里至少是地下十米。
电梯外是一小段廊道，充斥着柔和的黄色灯光，所有人走出电梯后，电梯门立刻关闭，同时还有三道门封死了出口。看来这并不是走廊，而是一间舱室。
领头在前的蒙查乌森在舱室中段示意停下，随后灯光突然变成蓝紫色，四壁外传出一阵嗡鸣，接着天花板上数个小孔缓缓吐出白色的雾气，当气体蔓延到身上时，柳文叶感到衣服与皮肤接触的部分出现昆虫爬动的错觉。
过了两三分钟，不知隐藏在何处的通风口将白雾全部吹走，灯光也恢复了正常。没有语音提示，黑市医生看上去也没有解说的兴趣，柳文叶只能猜测这是消毒结束了。
从消毒舱另一端离开，外面就是宽阔的地下室，摆满了和蒙查乌森办公室里类似的仪器，不过都没有在工作。
“喏，要见你的人就在那儿。”蒙查乌森指着地下室一角的一扇门说，然后揣着手看着柳文叶，护士替他打开了门。
房间里没有灯，中央摆放着一具圆柱形水槽，发出单调的苍白光线，里面漂浮着一团红色的团块，而水槽前面站着一个黑发的青年，虽然看不见脸，可这样注视着残破物体的诡异执念让他想起码头边的莫尔文·高里。
门从外面被关上后青年才开口说话。
“这真美，不是吗？”
柳文叶不置可否。
水槽里的“物体”正是今坂静流，柳文叶只敢用余光确认这一点便不忍再看下去。
“莫尔文·高里？”
青年转过身，但他背对光线让柳文叶仍然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剪影上的轮廓看到他可能在笑。
“是我，柳先生，很高兴我们终于见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