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里抬手一挥，水槽表面上跳出一大片全息数据表，遮住了里面的人体残骸，同时光线的变化让高里脸上的阴影呈现出流动的错觉。
虽然被叫出了姓氏，不过柳文叶并不十分惊讶，毕竟自己就这么巴巴地贴在人后面追了上来，对方好歹也要有点反应。只是“终于”这种措辞让柳文叶难以释怀。
“那么请问你有何贵干呢？码头那边应该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了吧。”柳文叶正要开口时，高里抢先说道。
这就是承认他出卖了人偶工厂，乃至星耀会了，柳文叶在心底比了个中指。
说不定是白吃了一颗手雷啊。
“我的雇主提出的要求是完全摧毁人偶工厂，本着竭诚服务的态度，我得注意一下漏网之鱼。不过你既然有弃暗投明的想法，为什么不跟我回去，和我的雇主谈谈呢？”柳文叶抛出一串自己都不信的胡话。
毫不意外地，高里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似的轻叹一口气，他轻轻摇头说：“你大可不必如此。”
柳文叶耸耸肩：“那么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是来提出一个交易的。”
高里没有说话，只是颔首示意柳文叶继续说。
“那批被窃的武器在哪里？”
沉默少倾，高里恍然说道：“你是指那批武器，你想做什么呢？你得到的报酬应该够多了，还要伸手的话，龙图可不会坐视不管。”
“谁会嫌钱多？何况只要你不说出去，也没别人会知道那批武器在什么地方。”柳文叶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你当然已经确保星耀会里除你之外知道地点的人都再也开不了口了，对不对？”
高里不置可否，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又能得到什么回报？”
“你会死，尸体会掉入伦纳河，冲到太平洋里谁都找不到。”
笼罩在阴影中的青年玩味地翘起下巴。
“我确实需要一场死亡，不过……提出交易的一方要先拿出诚意，这样所谓‘交易’才是对等的，可我看到的只有威胁而已啊。”
柳文叶摊开双手。
“我只身前来，这还不够吗？”
高里默不作声，柳文叶继续说道：“不是我要威胁你，只是你没有太多的筹码。我理解你想要一个保障，可我能给你什么呢？难道交给你一个把柄？现在的你拿得住吗？”
柳文叶一边咋舌一边伸出食指晃了晃。
“你拿不住，就算我把老底都掏出来给你，你也威胁不到我，因为你无论怎么使用我的把柄，你都会比我先死，这样毫无意义。”
青年终于正面转向柳文叶，他双手背在身后，摆出挑衅的姿态。
“你怎么这么肯定我没有办法？”
“哈。”柳文叶嘲讽地一笑，“被龙图操纵我就认了，他们强啊，但我还会被你唬住不成？”
高里的面部大部分仍然笼罩着阴影，完全看不清他有什么表情，不过阴影本身的迟滞却传递出一瞬间的错愕，他拿不准了。
柳文叶趁热打铁。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要装？那好，我就多透露一点给你吧，如果我没估计错，我应该就是你真正要躲的人。”
“……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逃跑呢？”高里的声音戒备了起来。
“怎么会，我都说了要和你交易啊。我倒不是看不惯过河拆桥的行径，只是龙图这次实在不厚道，想让我白干。要知道‘抓老鼠’的价码可不低，按普通的人头算，我吃了大亏。”
“是吗……看样子他们犯了大错。”
柳文叶深以为然地点头。
“如果他们直接把你的名字给我，你可能早就实实在在地沉到河里去了。不过既然是我自己发现了老鼠的存在，那我可不会傻乎乎地把所有收获都交上去。”
柳文叶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舔了舔嘴唇。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作为龙图安插在星耀会里的老鼠迟早会被处理掉，毕竟设套剿灭掉一整个帮派这种行径会引起众怒，所以你早就做好了准备，至少让自己逃到了这里。不过让我问一下，如果没有我，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高里侧后方退了一步，将自己完全隐藏在了阴影里同时靠近水槽。
“你打算用自己掌握的情报和自己老鼠的身份，向龙图的对头们寻求庇护。”柳文叶自问自答道，接着惋惜似的摇摇头，“但那是不可能的。地下世界的秩序总是维持在一个危险的平衡上，黑帮的势力有大有小，割据着一块块地盘，相互之间不容侵犯，而少数情况下会有帮派联手对敌的情况，当他们成功后就要找准机会捅对方一刀，让自己能获得最大的胜利果实，这是绝对会发生的事情，不可能相安无事，如果他们会相安无事，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合并算了。
“所以，如果所有的帮派联合起来消灭掉一个帮派后会发生什么？”
柳文叶说完后好整以暇地看着高里。
青年低着头思索着，接着轻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苦涩，他走到水槽面前，这下柳文叶终于完全看清了高里的面貌，果然普通得让人留不下印象，柳文叶怀疑自己几天后就要忘掉这个人。
“我明白了，这之后作为发起者的帮派会被孤立，然后逐渐被削弱最后消亡，因为地下世界不允许有威望如此高，实力如此强大的帮派存在，更重要的是政府不会允许，这会影响到整个地下世界。所以龙图为了避免遭受清算才实施了这计划，让剿灭星耀会有了大义的名分，然而龙图号令全莫纳市帮派的事实却不会打丝毫折扣。”
“没错，老萨坡里为了小儿子能够安稳上位花了大功夫，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说明龙图已经和法涅尔家族还有铁义堂通过气了，莫纳市地下世界的核心已经默认了龙图拿星耀会血祭的计划。”柳文叶循循善诱继续说道，“所以如果你走进法涅尔的别墅，或者跑到李老板的武馆敲门，你随后就会被送到唐·保罗·萨坡里的面前等着被做成猫饲料罐头。”
“你真是让我别无选择，柳先生。”高里苦笑着说，“照你的说法，我现在处于万死的绝境，也许真的只有一‘死’才能逃出升天了。”
柳文叶咧起嘴，露出非常欠揍的笑容。
“这下你有了保障吧，相信我，等我们这次分别后，这世上最不希望听到你死讯的人就是我了，因为我的死讯会紧随其后。”
“那也得你能离开这里才行。”高里冷冰冰地说。
一瞬间，柳文叶还以为演砸了，结果立刻反应过来高里还在继续演戏，表现得像个嘴硬的小青年。
“我知道你有协助者，不过我想蒙查乌森医生不太希望有冲突在她的地盘上发生。何况你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一下别人。”柳文叶往一旁盛着少女残破躯壳的水槽偏偏头。
“咳、是啊，不好意思我失态了。”高里讪讪地说。
他将藏匿武器的地点告诉了柳文叶。
“呃……我明白了，那确实是个好地方，最后还能给人一个惊喜。”柳文叶按捺住窃笑，一脸纠结地说。
“你会遵守我们的交易吧，柳先生？”高里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呵，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没必要和你过不去。”柳文叶不耐烦地挥手说道，“我要开始干活了，好一道难题啊。那么，告辞了。”
柳文叶转身离开。
林立的货柜间充满了淡绿色的烟雾，枪声密集如雨，但同时也以可察觉的速度减弱下去，不一会儿就随着最后一声惨叫完全消失了。
位于货舱上方廊道的几名守卫无措地拿枪指着下方，他们已经使用了纳米机械增强视力，但只能看到男性入侵者躲在死角里，暂时没有行动，而另一人却失去踪影，只有处于下方的同伴用死亡告知他们那个少女模样的入侵者没有凭空消失。
虽然慌乱，但训练有素的守卫们没有失去秩序，继续报告敌人的位置同时呼叫增援。入侵者再强大，现在也只是困兽犹斗罢了。
突然，光学迷彩烟雾泛起波澜，仿佛被开了一个洞，随后一道银白色的身影突然显形，仿佛一只矫健的猎犬般在货柜的顶部跃动，守卫们下意识朝着那道身影开火。
银色的身影猛地翻身坠入烟雾中，甚至带起螺旋状的气旋，守卫们又一次失去了目标。
但他们没有机会去思考着看似毫无意义的行动有什么目的了，蛰伏的男性入侵者在他们注意力被吸引的时候就开始收割他们的生命，狙击枪声被守卫们自己的火力掩盖了，从少女突然出现到消失的数秒时间里，守卫已经全军覆没。
烟雾逐渐淡去，现出一地的尸体，林格温尼从掩体后探出头，感慨地叹了口气。
“作孽呀，又杀了这么多人。”
“你还会觉得作孽？”埃兹佩拉莎手持双枪，蹲踞在林格温尼头顶的货柜上揶揄道。
林格温尼抬头一撇，往脸颊上指了指，少女会意的用手背擦去自己脸上的血迹。
“我说的是你啊，小毛毛，你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哟？”
埃兹佩拉莎没有理会无耻中年人的玩笑，她翻身落地，从林格温尼的大衣里拿出一支牙膏管状的东西。
“还是这么难吃，就没有其他口味吗？”少女将管内的白色粘液挤入嘴中，艰难地咽下。
“有是有，但我怕你平时就当零食吃了，所以没买过。”
埃兹佩拉莎翻了个白眼，继续吃着葡萄糖浆。
“注意了啊，最多还有两分钟时间，我们的弹药已经不多了，再来一次这样的交火就要玩儿完，可我们还在底层的货舱里。”林格温尼难得有些严肃地说。
埃兹佩拉莎皱起眉，随手丢开挤瘪的牙膏管。
少女俯身伸手按在地面上，隐藏在船体内的电子线路浮现在她的脑中，不过只有这个货舱的部分，她没有时间去扩展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
随着白光从埃兹佩拉莎的眼中一闪而逝，货舱的几扇门都自动关上，并且落下了安全锁。
“做得好，这能再争取几分钟时间。”林格温尼赞许的点点头，“那么接下来是要等死吗？”
少女冷哼一声，起身来到货舱边缘的通风口旁，轻松地拉开栅栏，螺栓崩落在地发出战栗似的叮当声。
“这不就行了？”
埃兹佩拉莎挑衅似的朝林格温尼勾勾手指。
“你就会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不过你先别得意，往里面瞧瞧。”
少女往通风口里一看，发现管道里焊接着好几根倾斜的钢架，可以预想在其他的地方也存在着这样的障碍。
“这、这……怎么能这样啊？”
“怎么不能这样？这世上聪明人少，但耍小聪明的人太多太多，总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林格温尼到少女身边说，“哦，空隙挺大的，你应该能钻过去吧？”
少女点点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能走就快走，我留在这里给你断后。”
羞愤的红潮在埃兹佩拉莎脸上蔓延，她低下头。
“……没办法了……”
“嗯？什么？我听不清。”
“我说，我没办法了！都是我的错！”少女自暴自弃地大喊道，“落得这个境地都是我的错，可以了吧？”
林格温尼满意地点头。
“很好，要记得吸取这次的教训，走吧。”
男人忽然露出温柔而决绝的微笑。
“这次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小毛毛，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
“诶？”埃兹佩拉莎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还不快走！”林格温尼恼怒地大吼。
少女被吓到似的缩起身体，她一边摇头一边向后退，嘴唇颤抖着，眼泪随时都要涌出来。
最终她咬咬牙，往男人脸上糊了一拳。
“哎哟，好险，还是没打着。”林格温尼一个错步闪开，同时没心没肺地咧开嘴，“这台词我酝酿了好几天，不说一遍就是不过瘾啊。”
“……”埃兹佩拉莎背对着他沉默不语。
“真的哭了？对不起咯，小毛毛。”
“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少女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怎么可能。”林格温尼挥挥手，走向旁边的一个货柜，用枪托砸坏安全锁。
“你这么爱我，哪能舍得杀我呢？”他笑嘻嘻地从货柜里拿出一具墨绿色的长筒形装置，看起来像单兵导弹发射器，但前端却是尖锥状的白色突刺。
“要善于借助他人的帮助，有时候帮助甚至可以来自你的敌人。”
林格温尼将装置对准上空，白炽的电浆团在尖刺顶部汇集，接着飞速冲向货舱的天花板，炸开了一个两米宽的大口，熔融的金属在边缘散发着橙色的光芒。
“说说而已，其实就是运气好罢了，谁想得到居然有人敢把电浆锤这种军用品带着跑。猎犬！”男人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的低声说，接着大声喊道。
埃兹佩拉莎冷哼一声，接着吸了吸鼻子。
“口令确认，请输入声纹密码。”少女用别扭的生硬语气说道。
“一四五八六二。”
“义体解放；一级。”
埃兹佩拉莎低头看着双手，试探性地抓握了两下，接着抬手对着上方的开口。她的手臂瞬间变形成一支钩爪，随着“啪嚓”一声，钩爪飞上天花板，稳稳地抓住开口的边缘。
少女皱着眉，瞥了一旁的林格温尼一眼，连接钩爪和她手臂的碳纤维索突然拉紧，拽着她的身体向上飞去。
“想得美。”林格温尼一跃而起，抓住少女的脚踝。
两人穿过开口离开的货舱。这时货舱紧闭的舱门被爆炸掀开，守卫们快速涌入，但为时已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