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骨头重新从那家伙的额角前端生长出来时，雷霆里已经只剩下一颗子弹。
作为改造人类专用的特质手枪，雷霆的尺寸大得有些惊人，超过三十公分的枪身长度和置换式弹道枪膛的设计让整柄武器的重量达到了4.5公斤。两百米之内的绝对穿透力和不超过1.5‰的误差修正，保证了这只手枪在战斗之中的绝对优势。
唯一的遗憾就是过于强调射距和精准的设计，导致枪的射速偏慢。
对于站在远处，居高临下打量着我的那玩意来说，无法实现短时间内的连射，恐怕难以造成真正有效的伤害。毕竟，从它的身体表面长出来的骨骼，如同甲胄一般将它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眼睛的部位留下子弹能够穿透的空隙。
一个难以捕捉的空隙。
异种。
我再也找不出一个比这个名字更能形如眼前生物的词汇。事实上它的全称应该是“变异人种”。基于十七年前“异种病毒”泛滥而出现的感染型变异生物。
一想到人类在失控之后居然会变成这幅模样。这多少让人觉得有点悲哀，尤其是当看到它张嘴嘶吼时流出淡黄色腥臭涎液，更坚定我心中本能的厌恶。
不过对于名字的厌恶并不能减少我对这玩意的警惕。按照它的外形结构来判断，这是一只防御型异种……通过表皮的坚硬化或者骨骼外生来强化抗打击力的人类变种。
也是我最不擅长应付的一种类型。
像是看出我心中的焦躁，那东西再度长大了嘴巴，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乱七八糟、横生竖长的牙齿从长大的洞口中暴露出来，像是脚下大楼天台角落里刺出的钢筋。
“这是嘲笑？”
我冷冰冰地轻言细语，慢慢抬起手中的雷霆。
在手指触碰到扳机之前，身高超过190公分的异种蹬腿发力、从远处冲了过来，像是一辆失控的卡车。
枪声轰鸣着响起，而我向后弹跳着避开。
子弹的影子在空中划出一道螺旋形的轨迹，击中了这东西的左肩。
骨甲发出细微碎裂的声音。
但那仅仅只是碎裂，完全无法给这家伙造成实际性的伤害。
我下意识皱紧眉头，在落地之前完成弹夹更换的动作。填充完毕的雷霆握在手中，但是我却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东西的速度和力量都在我之上，我找不到舒舒服服攻击眼部弱点的真正机会……之前打空的两发弹夹已经完全证明了这一点。
断断续续的示警音不怀好意在右臂前端中响起，那是植入式能量监测设备的提醒……有其他的异种能量正在接近这个位置。
换句话说，这个区域之中的异种正在聚拢，在我连眼前这一只都无法搞定的尴尬局面下飞速聚集。
现实总是这么残忍。
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西南方一栋相对低矮的楼房吸引了我。它距离我此刻战斗的大楼大约有十米左右的间距，高度差在七米以上。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个死气沉沉的老家伙，佝偻着身体立在远处。
也许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它哀嚎着崩塌。
崩塌。
这个词勾起了我的冷笑。
我将目光落回到停在远处、准备再度进击的异种身上，轻轻开口：“大个子，你喜欢飞翔么？”
抛出的问题撞上了沉默的墙壁，那东西只是继续半张着嘴，向外涌出腥臭的涎液。看得出，它不喜欢如此温情脉脉的问答。
“抱歉啊，忘了你的脑容量过低，无法思考呢。”
我用力冷笑出声，手中的雷霆再度轰鸣着响起。子弹撕裂空气，窜向异种眼前骨骼阻挡不到的地方。那家伙本能地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真是配合。我借助它视线受阻的机会，扭头冲向这栋大楼已经塌陷的边缘。胸前的动力核在奔跑之时完全放开，体内细胞的能量活力一瞬间接近了身体所能承受的临界点。
也许在降落之前自己就会因为能量溢出而衰竭死亡。
我有些残忍地想着，毫不犹豫地从这栋大楼的楼顶一跃而起。肌肉像是瞬间压紧的弹簧，在接近极限时疯狂弹射而出，推动我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
飞翔的弧线。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然后变成下坠时的疯狂呐喊！我在呐喊声中坠落地面，翻滚着向前卸去强大的冲力。
我翻身站起，扭头看向身后……尽管有些行动不便，但是可以确定双脚的骨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运气似乎正在慢慢回到我这边。
那个巨大的身影在我的凝视下飞跃过两栋楼宇之间的距离，笔直地坠落过来。它的双臂在半空中展开，笨拙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来世要记得减肥。”
我冷笑着掏枪，对准天台的地板连开四枪。
子弹打碎了地面，如同蛛网的细密裂纹从脚下向四周扩撒。
异种的影子从头顶挡住了日光。
我抬头、忍不住微笑。
“再见。”我轻轻开口，在它无限接近之时，用力全力，一拳砸向地面。
天台在脚下崩塌、碎裂。
我张开双臂在喧嚣而上的尘埃中向下坠落！和那个失去落脚点的蠢货一同坠落。
坠落在无处着力的空虚之处，异种本能地伸出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肩膀。这就是本能，无论是人类还是异种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一切，都和料想中的情况一模一样。
运气，变成了唇边的冷笑。
“你的眼睛。”我张了张嘴，发出无声无息的嘲笑，“我看见了。”
雷霆毫不犹豫地插入对方眼前纵横交错的骨缝里。
枪声轰响得像是我抑制不住的疯狂大笑。
这样的距离，再也没有失手的可能。
捏住我肩头的手掌一瞬间变成了铁箍，无限收紧。紧到我几乎听见骨头一点点碎裂的声音。
这不过是临死之前的挣扎。
我咬牙，继续扣动扳机。
将剩下的子弹全数送入眼眶之后的头颅之中。
枪声停下时，坚硬的地面撞上脊椎。
内脏器官好像一下子颠倒着快要翻出来。我用力咬紧牙关，将险些脱口而出的惨叫硬生生压回嗓子。强化异种已经完全无法动弹，暗红色的体液从眼角的骨缝中渗出，滴落在我脸颊上。
我轻轻动了动身体。还好，金属骨骼和人造器官都没有受到毁损性伤害……全身上下受伤最重的反而是肩部和腹部的穿透伤。这东西临死之前已经控制不住的外生骨骼的生长，原本贴在皮肤上如同甲胄的骨片纷纷倒立，如同尖刺从它身上反刺出来，像是刺猬的反击。
至少六条骨刺穿透了我的身体，将我死死钉在地面。
我用力抓住一条骨刺，尝试着将它扭断。
可惜它的坚韧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更要命的是，奇怪的声音在废墟远处的阴影中响起。从脚掌落到地面的声音来判断，那东西绝不是人类。
我下意识抓起雷霆，猛然间意识到，枪膛里已经没有子弹。
声音飞快地接近，褐色的皮肤和鳞片在眼中越来越清晰，整个身体看上去像是一只学会了直立行走的巨大蜥蜴……这一次来的是兽化异种么？真好，那种东西习惯用进化的牙齿将猎物一点点撕碎，这大概是我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死法。
早知道，我应该在枪里给自己留下一颗子弹。
在遗憾的情绪中，那只异种朝我飞扑了过来，舌头从齿间悄然探出。下一秒钟，那条丑陋分叉的舌头大概就会穿透我的身体，将某个器官内脏硬生生撕扯出去。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它扣了扣扳机。
枪膛中撞出空响。
可是空响变成了对方肩头飞溅的血花。
兽化异类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颤，被枪声的轰鸣撞向远处。
我诧异地瞪大眼睛，一条纤细娇小的人影从余光边缘一掠而过，银色的短发在空中形成残影。和我的战斗方式不同，她的动作中完全没有任何一个多余、或是不必要的细节，完美得就像一套介绍杀戮方式的教本。
“十三号？”我动了动嘴唇，在喉间发出一声犹疑的嘀咕。
十三号在异种落地的瞬间已经出现它身前，右手的军刺闪电般刺向对方腹部。异种尖啸着用鳞片覆盖的前爪拧住军刺！
我听见军刺边缘的锋利在鳞片中擦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也看到那东西前段分叉的尖锐长舌从齿间弹出，刺入十三号的胸前。
舌头刺穿了十三号的身体，从背后透出，舌尖上淡绿色的唾液缓缓滴落……那种液体中混合着麻痹和晕眩的毒素，这是兽化异种充满危险的唯一原因。
可是十三号只是微微偏了偏头，平静地举起左手，将雷霆的枪管完全塞入那张疯狂张开的嘴里。
轰鸣的声音撕裂耳膜和异种的头部。
十三号慢慢转身，将沾血的枪管在裤腿上蹭了蹭，走到我面前，蹲下，枪口不经意地贴在我的额角。
“二十七号呢？”
“不知道。”我喘息着挤出一个笑容，“十五分钟之前和我分开了。”
“察觉不到他的能量活力，也许已经死了。”十三号冷冰冰地看了一眼手臂上的能量检测设备的外置光屏，通过光屏中的微缩地图能够清楚看到异种和改造者的光点坐标，“你呢？还能作战？”
“能。”我看着被沾染着鲜血却依旧美得让人惊醒动魄的五官，没来由地想起风雨中的桃花。
那是同样鲜艳刺眼的红色。
“一个值得救你的理由。”
十三号点点头，将异种的尸体从我身体移开，然后向我伸出右手。
“我们最好马上离开这里。”她的声音中充满毫无感情的波澜不兴，“大约还有十三只异种正在向这个区域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