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的尽头在前方嘎然而止。
我气喘吁吁地在一扇由密码序列锁开启的钛合金门前停下。
异化的身体暂时没有变的更加过激，这是一个好消息。另一个好消息是肩部的枪伤没有影响到手臂植入的能量检测设备……我可以利用设备查找出大门的能量秘匙。
设备的独立性不会增加身体的能量负担。
至少不会过度增加。
我看了一眼从手腕边缘刺出的骨刺，忍不住回想起枪声响起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子弹将我的身体向外推开的同时，能量活力一瞬间从压抑的状态中释放出来。
这和我的动力核或者脑部电子中枢毫无联系。它更像是整个身体那些植入的义体和人造细胞一种自发的生命形式。
完全脱离我大脑控制的生命形式。
也许这就是异化的真相？
被植入的生命悄然取代本体的生命？
但是在那个时候，这些试图取代我的生命体至少成功地挽救了我一次。骨骼在十三号第二次开枪时，从身体下方的表皮中生长出来，形成层层叠叠的骨甲。
骨甲弹开了第二颗子弹，然后顺着手臂前段向前延伸，变成尖锐突出的骨刺。
如同长矛前端一般锋利的骨刺在十三号举起雷霆朝我闪身扑过来的时候，暮然收紧，然后射出。一种整条手臂被瞬间抽空的感觉带着我的闷声嘶吼呼啸而出。
呼啸着击穿十三号的肩部，然后击穿了后方的整堵墙体。
通道随着骨刺的呼啸发出颤抖震撼的回声。
十三号跌落在簌簌落下的灰尘里，慢慢抬起头。她冷冰冰地看着我，抽出了身边最后一发弹夹。
银色的弹夹。
二代改造者专属的爆破弹。
这家伙的确准备毫不犹豫地干掉我。
我从墙壁的破洞一跃而出，沿着通道的另一侧向前狂奔。子弹的轰鸣击中了我身后的墙体，带动通道向下摇晃着跌落。
塌陷的部分将我和十三号彻底分开。
我发疯一般朝前奔跑。
阴影中那些异种的声音透过塌陷处传导过来，伴随着十三号的雷霆轰鸣。
我听见了这一切，但是脚步却停不下来。
身体带着我向前逃离，向唯一的出口处逃离。
能量检测设备的信息导管插入序列锁的储存器中，开始读取其中所有的数字组合。信号流不停闪烁着滑过，滑入能量检测设备，在导入大脑中的电子中枢。
电子中枢开始在计算中寻找序列密码。
密码，却全都变成了十三号的模样。
十三号走到我面前，蹲下，枪口不经意地贴在我的额角：“还能作战？”
十三号抓住我的头发，将上膛的手枪顶住我的额角：“不想死的话，就乖乖把嘴闭上。”
十三号骑在我的腰上，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抓起落在一旁的雷霆：“王八蛋！想死的话我现在就满足你！”
十三号慢慢举起雷霆，对准我的胸口：“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完成所有的任务指令。如果你拒绝前往目标地点，我会选择现在就杀了你，然后带着你的体内数据存储记录返回基地。”
十三号……她为什么在那一刻开枪？
如果只是为了杀死我，带走体内的数据存储记录，她应该有更好的机会。
或者说，更有把握的机会。
信息流的闪烁突然停住，变成一组固定的数字组合。随着我在电子屏上按下数字，钛合金大门中的机械结构开始运行起来，像是魔方转动、又像是一颗小球在永无尽头的迷宫中不停地向前滚动。
在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机关开启的空白时间里，十三号的影子又倔强地挤入大脑之中。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念念不忘？也许就是那个晚上……那个只有我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晚上。时间变成了逆行的轴，将我带回在隐蔽点的那个晚上。我又一次看到十三号赤裸洁白的躯体，回忆起她击打在我腹部的拳头，想到她用枪指住我的额角，记起了她打开全息影像图、等待接受任务指示……
等等，她是可以利用远程联系，向安全区传送采集到的样本数据的吧？
我听见自己心底和钛合金大门内部同时发出一声细小的响动。那是锁被打开的声音。
在钛合金大门缓缓让出一条缝隙，将外面的阳光泄露进来时，我突然转头冲入黑暗的通道……
坍塌之处的岩石和板块状的金属封堵得严严实实。
我不得不花了点时间才清理出一条能够通过的道路。
道路的另一侧是密不透光的黑暗，我在黑暗中慢慢摸索，尝试着切换成电子眼的检测模式。能量在身体里一点点活跃起来的同时，骨骼也开始复苏生长。
我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变成最讨厌的、强化型异种的模样。
留给我的时间，恐怕已经不多。
在一点点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之后，我逐渐加快脚步，十三号的能量活力在四周尚有残留，跟随着这些残留的颜色，我一步步回到通道的中央地带，然后在一间已经惨遭破坏的休息室中找到了她。
她，或者说它？
十三号已经不再是那个娇小可爱、皮肤白皙的二代改造者。褐色的纹路从她破损的身体上生长出来，将身体切割成无数粗糙的鳞片形状。看起来像是一只爬行生物。
一只死死抓着一条咖啡棒的爬行生物。
三只暗影形态的异种躺在房间一角，失去生命。而另一种存活的异种，正趴在她身上，一点点侵蚀、融化着她的身体。
在听见我的脚步声时，那只异种微微扭头，发出一声细密尖锐的嘶吼。
那或许是野兽向同类示意猎物所有权的威胁示警。
可惜，我并不是它的同类。
体内的细胞能量疯狂提升。
骨刺暴长而出的瞬间，那只异种稍稍有些惊讶。但是在下一秒钟，它就像是影子一样从骨刺前方鬼魅地闪身滑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后方，然后像一张铺开的网，向我笼罩过来。
它的速度快得难以想象。我完全无法跟上它的动作。所以我只能傻傻的站在原地，任由它扑、贴、罩住了我。
影子破碎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响起，然后零零散散地落下。
我站在房间中央，悲哀得发不出声音。
骨刺从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向外刺出，带着苍白的、死亡的颜色。其中有一些骨刺被暗影异种分泌出的酸液侵蚀、溶解，但是更多的骨刺继续向外生长出来。
我几乎变成了一只直立行走的刺猬。
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为什么要回来？”
十三号的声音迟缓而无力。她微微睁开眼睛时，有些突兀地抿了抿嘴唇……我想，那也许是微笑。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仔细地看着十三号。
“异化。和你们一样啊。”
“不是可以切断动力核阻止这一切？”
“是啊……本来可以的，为什么没能做到呢？”十三号的声音并不疑惑，而是自嘲，她慢慢抬起手臂，打量着那些向身体四周蔓延的鳞片，“现在对这个身体是不是更加失望了？”
“这就是你强行逼我离开的原因？”
“大概是吧。”十三号轻轻闭上眼睛，“已经被你见过一次身体的丑态，不希望再被你看到第二次。这种想法是不是很无聊？”
“多少有点。”我慢慢开口。骨刺越发密集，身体之中的某些东西正在悄悄退去。
十三号再度睁开眼睛时，那种冰冷的神色逐渐消失不见。纤细而柔软的无力哀伤一点点溢出眼眶。
“你错了逃离的最佳时间。”
“谁知道呢？也许还能坚持一小会。”我轻轻抚摸着身上的骨刺，“还有抑制剂么？”
“全部注入你的身体了。”
原来如此。
“那还能站起来么？”
“谁知道呢？也许还能坚持一小会。”
十三号突然模仿着我口气，用力抿了抿嘴唇。我想，那就是微笑。
更多黑暗的影子从通道的远处悄悄接近过来。我伸出双手将十三号轻轻抱起。手臂上的骨刺在她体表的鳞片上刮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她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应该变成急速异种。这样抱着我的时候会舒服一点。”
“别抱怨了。你不是觉得和我的接触很恶心么。”
我低声嘟囔一句，挣扎着逃向通道之中唯一的出口。
前方的光亮一点点靠拢的同时，意识也在一点点悄悄远去。
黑暗在我身后如影随形，变成无法抛开的、渐渐逼近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