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趴在车窗前，漆黑的猫眼跳动着激动的光芒。
窗外一抹阳光斜射进来，在窗沿的遮掩下并没有那么刺眼。在阳光照耀下，连绵不绝的山脉变得光鲜艳丽，显得更为迷人。草地上时不时能看到一两群绵羊，还有在一旁偷懒睡觉的小牧羊人。但是麋鹿、灰熊一类的动物藏在森林里，这就不那么容易见到了。森林边是一条河流，缓缓地流动着，太阳倒映在河面上，被拉成了长长的一条光影，卡普不禁想到，水里的鱼儿会将它当作真正的太阳吗？
3年来，卡普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从家里走到工厂、又从工厂下班回家这样枯燥的日常，现在双眼确确实实地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看到了自己19年来从未见过的景色，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了。
卡普与朵拉现在身处列车中的一间包厢里，由于是三等间，所以不大也不小的包厢中只是有两排长沙发，沙发上盖着暗红色的毛毯，用来磨猫爪再合适不过。朵拉一只手撑在沙发上支撑身体，另一只手拿着一本书，书皮上是卡普不认识的文字。
“你在看什么？”朵拉问。
“看这个世界，”卡普半开玩笑的回答，“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色。”
“哈哈，这就是旅行的乐趣，我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喜欢到处旅行的吧。”
朵拉的一番话令卡普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保持着趴在车窗上的姿势把脑袋转向朵拉，说：“说起来，一直没有问你。你这样一个女孩出来旅行，家人不会担心吗？”
“我的家人？嗯……确实没跟你提起过呢。”朵拉眼球咕噜噜的转了几圈，说，“你看，我是魔法天才的吧？连乌荷斯那样的魔法师都要怕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虽然朵拉口上不以为然地说着，但卡普可没有漏看她一瞬间显露出的失落的表情。但卡普并没有打算追问，也许和自己一样，朵拉也有无法说出口的苦恼吧，别人家的事还是不要多嘴了。
于是卡普隐藏起自己真正的想法，说：“嘿，还真是开明的家庭呢。你家里一定很有钱吧，魔法列车可不是一般人消费得起的啊。”
朵拉摇摆着手，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祖传的家业罢了。”说完，从外套里掏出一只怀表，打开看了一眼：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了。“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她伸手拉过垂在身旁的一根绳子。卡普注意到，这根绳子系在他们这间包厢的小门旁，末端连着一个黑色的小装置，和魔力灯的开关有些相似。拉动绳子后装置传来了“咔哒”的一声，同时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这是一种新的发明吗？”
“嗯？你是说这个拉铃吗？这在上流社会中使用很普遍呢，用它来使唤仆人很方便的吧？”
卡普不禁为魔法的进步而感到吃惊。回想起自己从小生活的街区，卡普觉得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也是正常的事情。
不出多久，包厢门被敲响了三下。“进来吧。”朵拉说。包厢门打开了，一个侍者出现在门外，脸上带着标准的服务式表情。
“请问有什么需要吗？”侍者问。卡普一直盯着他的脸，这时突然被吓了一跳，扒在车窗边框的爪子滑了一下，整只猫摔倒在了地上。
“卡普？怎么了？”朵拉以为卡普的身体因为魔法的影响出现了异常，马上凑了过去。
“他……他的嘴巴，就像是木偶一样！”
听到这里，朵拉“噗”的笑出声来。
“什么叫‘像木偶一样’啊，它本来就是木偶的吧？”
“本来就是木偶？”
卡普令自己镇定下来后，细细打量面前的侍者，乍一看是个活生生的人，但仔细一点就会发现他身上没被衣物包裹住的皮肤上有一层光泽，想必是涂料的反光；面部五官虽然精致，看上去与常人并无两样，但却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嘴巴则是一块木板，上下活动着，发出声音。这样一看确实一个名符其实的木偶人。
“这是伟大的魔法发明之一。”朵拉为卡普解释道，“先制造出各式各样的木偶，然后用魔法植入行动规律与简单的逻辑构思能力，这样一来一个理想的工人就出生了，人们称之为‘魔法木偶’。”
卡普再度为魔法的进步而感到吃惊，脑中出现了吉斯说过的话，也许人人都可使用魔法的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了。
惊讶过后，卡普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身为一只猫，在这魔法木偶面前开口说话了。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木偶，出乎意料的是，木偶并未有明显的反应，甚至没有给卡普一个正眼。
“请为我在餐间预定一个位置，一刻钟后我会过去。”
木偶轻轻弯了弯腰表示收到了指令，然后退出了包厢，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奇怪，它居然一点也不惊讶？”
“惊讶什么？”
“我明明是一只猫，却在说话。”
“当然不会惊讶。我前面已经说过了的吧？魔法木偶只拥有简单的逻辑构思能力，就是说它们只知道别人命令自己做什么，以及如何用最效率的方式完成任务，其他的事情它们甚至是无法认知到的。”
卡普用前爪摩擦着脑袋，摇了摇头说：“我还是不懂。”
“比如说，马车的车轮会因为主人要换掉它而不听使唤吗？”
“你是说……木偶只是没有思想的工具而已？”
朵拉点头表示肯定。
“是这样……”卡普跳到了沙发上，就像一个人一样靠在靠背上，露出了毛茸茸的肚皮。“明明有人的外表，可以听得懂人话，却只能像车轮一样任劳任怨地工作，怎么说呢……有些悲哀呢。”
“你说了句不错的话嘛。但目前的情况是：我们连自己的同类关系都还没有处理好，哪还有闲心去管其他物种的事情呢？何况还是一个木偶。与其为这个烦恼，不如期待接下来的午餐吧。”
的确，这实在不是卡普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因为自己变成了猫，竟对木偶产生同病相怜的感情了。回过神来时，朵拉已经打开包厢门走了出去，为了避免在列车里迷路，卡普忙紧跟了上去。
餐车是单独的几节车厢，每个车窗边固定着一张餐桌，上面放置着银质餐具与茶具，盘子上还铺着一张折好的餐巾。前来就餐的已有不少人，所幸独身前来的不多，空余的餐桌还是比较多的。
朵拉随便找了一处坐下，卡普则跳到了餐桌上。不远处的一个木偶侍者看见了，走过来提醒道：“很抱歉，女士。我们有规定不能将宠物带入餐车内。”
“它？它不是宠物，是我的使魔。”
卡普为了证明这点而使自己漂浮在了半空中。
“对不起，打扰了，女士。”毫无感情地吐出这几个词语后，木偶重回了自己的岗位。
木偶走远后，卡普从半空中缓缓地降落了下来，四肢刚一接触到桌面，便抱怨：“要让我飘起来也要事先跟我说一声啊，我被吓了一跳。”
“抱歉抱歉……不过你也知道的吧，当时哪还有时间跟你说啊？”
“那作为赔礼，我要一份七分熟的牛排。”
朵拉吃惊地说：“猫能吃牛排的吗？”
卡普被这一问噎住了话头，半信半疑地说：“不能……的吗？”
“从没听说过，一般的猫都是吃鱼啊面包片之类的吧？”
“鱼的话……那、那倒也可以。”虽然自己不是很喜欢吃鱼，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无非是最好的选择了。
“非常抱歉，今日没有鱼类菜式，您可以尝试鸡肉或者牛肉。”当木偶侍者拿着菜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卡普整只猫都趴在了桌面上。他明白自己除了面包片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享用完丰盛的午餐后，满意的朵拉与愁眉苦脸的卡普走在返回包厢的路上。
“啊啊，好想快点变回人啊！”
“再怎么抱怨列车的速度也不会因此加快的哦。”
“每天都是面包片吗……我最穷困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了吧。”
朵拉回想起卡普委托自己书写的信，里面提到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朵拉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
卡普有些吃惊的回过头来。
“什么？”
“你生活很不容易的吧？明明都那么辛苦了，却还因为我而变成现在这样……请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等你恢复了原形，不管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的！”
卡普定定地注视着朵拉几秒钟，随即漏出了一声苦笑，后腿一屈，坐在了地上。
“赔罪？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吧？错的是马拉·乌荷斯，现在他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了。再说了，能让我这样一个本来注定会在那座小城市里度过一生的普通人见到外面如此广阔的世界，对我来说已经不能要求你更多了。”说完，卡普站了起来一下一下地跳来跳去。“你看，我现在不也很好吗？猫的身体真的很敏捷啊！”
突然，朵拉抬起头，露出恶作剧成功的笑容说：“这样一来，你以后就不会再抱怨你变成猫的事情了吧？”
“什……”卡普瞪大了猫眼，原来这一切都是装模作样的吗？朵拉露出的表情、说出的话全是骗人的吗？虽然说魔女喜欢骗人，可是这演技也太逼真了吧！卡普悔恨不已，自己还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说了那些话，而对方却正在偷笑！
“拿这种事情来戏弄我一点都不有趣！”
“戏弄你……吗？”朵拉走到了前面，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一笑，“就当做这样吧。”
卡普发现朵拉话中有话，还来不及细加思索，过道前方发生的一幕就打断了他的思绪。在前方，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中年人正对着一个木偶侍者说着什么，表情十分苦恼。
“嘿，汤姆，你有听我说话吗？嘿，快去打扫卫生！嘿！有在听我说话吗？汤姆！”
当朵拉走近时，中年人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立刻把表情板了起来，说：“噢！不好意思，这位客人，请原谅我的粗嗓门。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这个木偶出了点儿小毛病，但请您相信：并不是所有木偶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您明白吗？即是说，穿的久的衣服不耐扯，不代表新衣服也是如此。所以我希望这不会影响客人的情绪。”
“不劳您说，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先生。不过我对魔法也了解一些，能不能告诉我它出了什么毛病？”
卡普当然明白朵拉这样做的用意，虽然这可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但也可能如乌荷斯事件一样，背后隐藏着更多的东西。如果这也是一个魔法师卑鄙的阴谋，那么即便自己还是一只猫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如您所见，女士，这是一个小故障，”中年人说，“我可以把它告诉您，但恳请您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因为这或多或少也会对我们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
“放心吧，我并不打算向其他人提起。”
听到朵拉如此承诺以后，中年人终于放松下来，指着木偶说：“您看，故障就出在这里，这个木偶从刚才开始就不听命令了，不管命令它什么它都无动于衷。”
“该不会是魔力失效了吧？”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您请注意看。”说着，中年人把视线移回木偶身上，命令道：“向后退三步！”话音刚落，“噔噔噔”三声，木偶就倒退了三步。“向前迈一步！”同样的，“噔”一声，木偶又往前踏了一步。“您看到了吗？对于简单的命令它还是会去执行的，但如果具体到一件事情上就不行了。”
“嗯……”朵拉打量着木偶，若有所思地说，“这应该是内部的魔法回路出故障了吧？这样吧，我现在正好缺一个佣人，不如把它转卖给我吧。”
中年人愕然地说：“可是，只能听从基本命令的木偶，对您又有什么帮助呢？”
“我前面说过的吧？我对魔法可不陌生，当然有自信把它修好了。当然，您也可以把它送去维修，如果您觉得那比现在卖给我赚的钱更多的话。”
中年人听后，抚着下巴，看了看木偶，又看了看朵拉，还有几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给了卡普。最后，他脑内的会议似乎有了结果。
“好吧，就把它转卖给您了。但是价格方面，我希望不要少于原价的三分之一。”
“成交。”朵拉也没问价格，递给中年人几张纸币，中年人接过来清点了一下，然后吃惊地望了朵拉一眼，似乎是数目准确得出乎他意料之外。“我说过的吧？我对魔法并不陌生，自然对魔法相关的行业也不陌生。”朵拉骄傲地说。
“等等，还没告诉我它的名字呢。”朵拉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中年人。
“汤姆。”中年人咬字清晰地回答，礼貌地点了点头后钻进了另一节车厢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