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时代，很多地方都有祭拜土著神的习俗，香山小姐很清楚这一点吧？”
“嗯，据我所知，还有不少地方将这个习俗一直延续至今。”
“说的也是，不过大多数都只是作为节日的余庆来对待。心怀虔诚敬畏之心的人，想必少之又少了吧。”叹息着摇了摇头，平山大辅接着说道，“现代人肯定没法理解古人对神明的崇敬之心，更无法理解那些看似残忍的祭祀吧。”
“你是说……残忍的祭祀？”香山绫叶微微皱了皱眉。
平山大辅则若无其事般继续叙述道：“最初的做法，是将年满十四的少女作为祭品，献给山神。”
“那些作为祭品的少女们，命运会是怎么样的？”
“在五年一度的祭祀上，被选中的少女沐浴斋戒，盛装打扮，以最为光鲜动人的姿态，坐上婚车，由村民们抬上大山，成为山神的新娘……”
“那之后呢？”
“上山之后，新娘就会住进一间特地建好的小屋里，那也是神明与凡人结合的婚房……然后，一般来说，过不了几个月，少女就会被山神接走。”
“被接走是指……什么？”
“去了山神的府邸，真正地成为山神的眷属。当然，还有另外一种隐秘些的说法……因为神明与凡人的结合违背了天意，少女无法长久承受神明的恩惠，所以，少女成了山神的新娘，绽放了青春与美貌之后，就会迅速凋零死去，而山神则会因为悲伤和愧疚，更加庇佑这片土地……”
“每隔五年……就发生一次这样的事情么？”
“根据最早的记载，应该在飞鸟时代之前就有这样的祭祀了，可惜到了安土桃山时代，本镇的这个传统，就因为朝廷的无理法令而被禁止了。”
“等下，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这种残忍的事情应该保留下来吗？”
平山大辅自嘲地笑了笑：“香山小姐认为这种事情非常残忍，我并不意外呢。”
“处在风华正茂的年纪的少女，被当做迷信的祭品，送上深山野林，然后在孤独与恐惧中死去……近千年的时光里，有多少无辜的女孩因此而早夭？这难道算不上残忍吗？”
“香山小姐的意思是，你不相信山神的存在？”
面对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香山绫叶却是愣了愣，才反问道：“平山先生，莫非这个镇子里，还有信仰山神存在的人么？”
“虽然有信仰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不过它好歹作为传说流传了下来……”
只见平山大辅温和地笑了起来，继续说道：“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对待传统，自然会有不同的态度……至于我刚刚说的，还望香山小姐不要太介怀才好。”
香山绫叶了然地点点头，她伸手指向了最后一幅画上的某个角落，问道：
“说起来，这朵黄色的花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呢？”
……
发怔地站在刚才所见的寺庙门口，浅见里杉已经在心底确定了一件事——
她和那所谓的“祂”，对于彼此来说，都是互相吸引着的存在。仿佛有某种丝弦将彼此都牵连到了一起，她没法抗拒某种发自心底的，来自对方的召唤。
于是，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她悄悄溜出了博物馆，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里。
她决定进去一探究竟。
深色的匾牌散发着古旧而庄重的气息，半掩的大门上涂漆剥落之处，裸露着发皱的木材纹路。她摘下了遮阳帽，以示基本的敬畏，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轻巧地跨过了门槛，从那半掩的门缝处走了进去。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小片长满杂草的空地，前方屋子门的两侧，似乎写着一副对联，均是汉字，她盯了好一阵，才认出这一对挺有名的佛偈：
“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
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静静思索了起来，却听身后一阵推门的动静，接着一个熟悉的冷淡声音传了过来：“一个人偷偷跑到这边来，香山小姐那边会担心的吧？”
转过身，女孩看着眼前的梨本咲纱，沉吟了一阵，回答她道：
“我很快就会回去。”
梨本咲纱一直悄悄跟在队伍的附近，留意到浅见里杉异常的举动，才跟了上来。她知道女孩的突然离队一定是有原因的，因而也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问道：
“发现了什么吗？”
浅见里杉不满地瞄了她一眼，说道：“就算发现了什么，也没法和你讨论。”
“我只知道‘祂’的本质概念而已，关于其他的情报，我也一无所知。”
“知道了最本质的内容，其他事情的就无所谓了吗？”
梨本咲纱一时沉默，随即摇了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其他的情报会不会有用，甚至不知道怎么样的行动才是对我们有利的……你要探究下去的话，我不会阻碍你。”
站在原地思忖了一阵，浅见里杉决定继续往深处走去。
寺庙里似乎没有其他人在，气温相比外面也清凉了许多。由梨本咲纱陪同着，浅见里杉静静地走在古旧的砖檐之间，她依次走进不同的厅堂，参观过了几尊布满了灰尘的佛像，却依旧一无所获。末了，站在树底下的避光处，女孩不禁开口问道：
“咲纱姐姐，你了解佛教吗？”
梨本咲纱坦言回答：“除了课本上的知识以外，一无所知。”
“虽然佛教在飞鸟时代就传入了日本，不过要说在千叶这一带扎根的话，大概要等到平安时代，或者更后来的幕府时期。这个时期，禅宗是和统治阶级的武士道精神联系在一起的……”
“……与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联吗？”梨本咲纱打断了她。
“这是在给你普及常识！”不悦地瞪了对方一眼，浅见里杉还是直接进入了正题，“这个镇子，据绫叶姐姐所说，直到幕府末期，在外界看来都是未开化的蛮荒村落，可是却有了这么一间至少几百年历史的佛寺，并且里面还曾经住过僧人的样子。”
“几百年的历史？”
浅见里杉指了指身边的，根枝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深翠古树，点头确认道：
“嗯，你看看这棵树就知道了。”
“……你继续说吧。”
“在那个时期，公家不可能在这样荒僻的地方建寺庙……能够设想到的情况，大抵也就是本地人主动引入了佛教……”浅见里杉轻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梨本咲纱微微一愣，望向女孩，发觉她仿佛在感应着什么似的，闭上了眼睛。
神情一时肃穆，叹息似的，她从唇齿间吐出了这句话：
“求助于佛教的原因，是在害怕着什么吗？”
接着，似有所感的她，缓缓地将身子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睁开眼睛，她望向了前方的一抹明黄，呼吸窒息了一瞬，眼眸霎时湿润了起来。
她怔怔地走了过去，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自语道：
“终于……找到你了。”
朦胧的视野之中，在院落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一朵几次出现在梦里的花儿，正安静地盛开着，明媚而宛如幻梦，妖异不可方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