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纠缠不休的，承接了历史的因果，终于被斩断了。
世界在眸中凋零，当女孩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另外一幅景象。
在阴暗而寂静的神社里，浅见里杉的声音分外空灵：
“现在，已经只剩下你了。”
历史的余孽，只剩下眼前的巫女了。
厅堂之中，菁竹朝牌位拜了三下，以作最后的祭奠。接着，她头也不回地问道：“到最后，你还是不打算接受我的提议吗？”
“不可能！”女孩决然地说道。
菁竹转过了身来，魅惑似的低语道：“就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改变，为什么不更干脆一些一些，接受全新的‘我’和‘你’呢？”
发觉对方不知道在何时，又窥视了自己秘密，浅见里杉有些恐慌地退后了一步。稳定下心绪，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因为你还不够了解人类的想法！”
“我了解。”摇了摇头，菁竹温和地笑了起来，“不仅仅是了解，还亲身体验过……所以，我知道最初的害怕和抗拒，也知道这些情感其实有多么无稽……我还以为，像是你这样特别的存在，应该能理解我才对。”
“不用再说了！”浅见里杉冷淡地摇了摇头，“你的宿命已定。”
“那么，为什么还不动手呢？你在犹豫什么？”
菁竹轻轻笑着，平稳地走近了寝屋，从女孩视线中离开。不久，她拿回了一个包裹。
回到女孩的面前，在对方的注视下，菁竹取出了一套衣服来。
尘封已久的服装，色调略显黯淡，却不失华贵与靓丽。
菁竹把衣服摊开在自己身前，随口说道：
“因为，在你的眼中，我不是那个可恶而愚昧的神灵，我就是‘菁竹’，对么？就算你知道我不是‘菁竹’……你也尝试着去说服你自己，也依然没法改变你对我的印象。”
浅见里杉眉头微蹙。确实，她没法否定对方的话。
菁竹轻轻笑了起来，放下手中的衣服，说道：“还是谢谢你呢……那个愚昧，陈腐的我，已经永远消失了。摆脱了那一部分的束缚，我几乎获得了新生……现在，只差一个真实的躯体，我就完整了。”
顿了顿，菁竹静静注视着女孩，眸中异彩流连，一时动人心魄。
浅见里杉避开了对方魅惑的眼睛，淡淡说道：“不仅仅是菁竹，历史上的巫女，也都是你。”
“除了最初的柚姬。”菁竹像是回忆着什么似的，说道，“不对，也包括了柚姬的一部分……因为，巫女的传承，本来就是这样的呢……去接受，继承过往的一切。”
“巫女的传承？”浅见里杉轻声重复道。
“你很强大。”凝视着浅见里杉，菁竹继续蛊惑道，“可是，你还不够强大。这个世界的规则束缚了你，唯有接受这份传承，你才能真正超脱而出。”
摇了摇头，女孩的眸中一时泛冷：“强大什么的，根本就不需要！”
“真的不需要吗？”菁竹轻轻反问道。
静静思忖了一阵，浅见里杉凝视着眼前的巫女，缓缓开口：“菁竹，就算是你，接受这所谓的‘传承’之前，也不是这么想的吧？”
这是知道那些辛秘之后，她第一次称呼巫女为“菁竹”。
渴望成为人类的神灵，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接受了人类的情感呢？
“还是没办法说服你呢，这一场赌局，是我输了。”
知道对方心意已决，菁竹垂了垂眼睛，再度抬起来时，眼中已经出现了释然的意味：
“或者说，真正地接触到你那一刻，我就知道了，这是必输之局。”
优雅地抚上秀发，抽走发簪，细密的长发飘然垂下；双手伸向身后，轻巧地解开绑带，束紧的巫女服倏忽一松；半遮半掩间，玉指勾住肩膀上的衣料，巧眸流转，又多看了前方的女孩一眼；最后，菁竹轻轻一笑，那合身的巫女服从身侧嫣然坠落。
明明身为巫女，做出这样的举止，典雅之中，也是分外色气。
浅见里杉的面颊不由泛起了红晕，但仍紧紧地盯着对方的举动。
“可是啊，斩断了那些罪孽之后，我很想真正地活一次呢……不知不觉，就等待了一百多年……”
说着，菁竹蹲下身子，拿起了方才展示的华服，细心地穿在了身上。她又取出了镜子，耐心地梳理了散落的长发。不多时，终于收拾妥当，她转过身来，向女孩展示着自己全新的容姿。
略微恍惚之间，浅见里杉看到了少女时代的菁竹。
应该说，菁竹一直都是以少女的形象来示人的。可是，唯有在褪去了“巫女”那层伪装之后，原本的她，才能够真实地流露出来。
霞红色的布料，勾勒出了那青涩的身形；装饰精巧而华美，少了之前的出尘不染，却多了几分活泼与清新，她外表的年纪，看起来并不比浅见里杉大上多少。只见菁竹浅浅一笑，仿佛对着恋人一般，俏皮地问道：
“漂亮吗？你应该会喜欢的吧？”
浅见里杉一时默然不语。
沉默之间，菁竹蹙了蹙眉，终究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只见她苦笑着蹲下了身子，又从包裹里取出了面具。面具由铜制成，通体锈黄，那涂了漆的面目看起来颇为呆板可憎。惆怅一叹后，菁竹便戴上了面具。
面具将她的容颜完全掩盖，除了那对略显黯然的眸子。
“你在犹豫什么呢？”菁竹又在问她。
氛围窒息一瞬，浅见里杉倏忽抬起了眼眸，冷声说道：“我……没有！”
世界随心而动，在樱花缭落的季节里，走在小路上的菁竹，轻轻仰头，迎着扑面而来的樱色花瓣儿，眯起眼睛，哼唱了起来。
那是一首古老的童谣，旋律怪异——
“淘气的小孩，不要顶撞大人哦。妖怪的眼睛在盯着你。”
“淘气的小孩，日落前要回家哦。否则，你就会迷路呢。”
歌词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两句，菁竹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只听那清澈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变得低沉了起来。不多时，她走到了空地上的墓碑前，停止了哼唱。
暗夜降临，世界一时变得极其安静。菁竹背对着女孩，说道：
“你动手吧。”
从刚刚开始，浅见里杉就一直沉默着。
菁竹轻轻笑了起来：“不消灭我的话，你的同伴会生气的。”
女孩没有回答。
“还不动手的你，是在害怕什么吗？”
沉默。
“没关系，我等你。”
仿佛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呼呼的风声倏地刮起，在耳边猎猎作响。
只见女孩艰难地开口了，说的却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面具。”
“面具？”
“嗯。”
菁竹点了点头，摘下了面具。
少女脸上的肌肤腐败、溃烂，一眼看去，令人遍体生寒。
这正是菁竹成为巫女时的样子。
浅见里杉不禁颤抖了起来，低语道：“祂曾经这么对你……”
“不是的。”那丑陋的脸颊上，裂开了一抹奇异的笑容，“自作自受而已。”
浅见里杉不忍地闭上了眼睛，良久，她应道：“嗯。”
——抱歉，真的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