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佐扬卡那在光芒中疾驰着的灵魂逐渐停滞下来的时候，黑发少年眼前的景色已经从那座冬色的殿堂中央来到了四季如春的静谧庭院，一位有着如瀑布般华美自然的金发女性像是在庭院中央的石桌前等待已久。
见到佐扬卡的到来，她只是如一潭宁静的湖水般波澜不惊地抬起了眸子，那其中包揽着的温柔一下子便将他的肉体、连带着灵魂也一同看穿了。
“初次见面，我的孩子，来我这边。”
女性抬起了手臂，用那柔和的嗓音向他发出邀请，佐扬卡也没有露出一丝紧张的意思，便来到了石凳前，几只对他充满兴趣的青鸟腾飞到他的肩膀，扭歪着脑袋发出婉转而又悦耳的鸣啼声。
“想必你应该抱有不少疑问吧。这里是【诸神远离的摇篮】，我的名字叫做普罗格拉姆，是这个世界最初、亦是最后的神明，同时也是你的母亲。”
“…………”
少年挑弄着青鸟，眼神并没有放在那位金发女性的身上，而女性只是默默地陈述着宛如剧本一般的信息。
“身为由我的脓血所创造出的神之子，迎接你的命运将会是与凡人所截然不同的曲折路径。在人世经历的二十载岁月你应该十分清楚神明的身份所意味着的事情了吧？”
“【人皇】？”
“是的，既是天上的神之子，亦是地上的人之皇，这便是等待你的命运。就和历史上的众多人皇一样，你的命运便是吸引女武神们去征服这大地，然后统治这大地，成为主宰这片大地的永远的皇帝。”
少年的表情稍稍有些变化，这点细微的变化也被那位金发的女性给收入了眼底，她笑着补充道。
“怎么样，我的孩子，是否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了？啊~~你是否已经感受到这来自命运的征召了呢？”
“……别开玩笑了。”
“哈啊？”
金发女性的表情微微变化，但能够预见的是，她的情绪似乎已经开始稍有些不满了，这份从刚才开始便被一直无视的怒火，被她提上了嗓子眼。
“【人皇】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普罗格拉姆，你说我会成为主宰这片大地的永远的皇帝，但你之前应该也是这么和我的‘兄长们’如此解释的吧？让我猜猜，拿破仑·波拿巴不会就是因为听信了你的话，才会那么狂热地妄图征服包括大不列颠在内的整个欧罗巴大陆的吧？但是你却欺骗了他，结果终其一生他都只能顶着【人皇】的尊位迎来身为人子的终末，征服世界也成为了其梦幻的泡影。”
“……你在说什么……”
见到对方那写满惊讶的表情，黑发少年只是微微一笑，继续补充说道。
“在那之前的腓特烈一世、克伦威尔、伊凡雷帝、查理曼、李世民、凯撒大帝、嬴政、亚历山大大帝、美尼斯法老，你也是和他们说过相同的话不是么？”
“……”
“怎么了？没话可讲了么？”
见到少年的搭话，金发女性才从那股惊讶劲儿里缓过神来，开口道。
“稍微吓到我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孩子，左阳客。”
即便被对方叫到了自己的名字，少年也没有丝毫的动容。仿佛先前的质问从未发生过一样，少年只是默默地挑逗着青鸟的橙黄小喙，等待着对方开口。
“孩子，你只是猜对了一半。确实，我对他们说过和你一样的话，但是关于【人皇】的命运这一点，我没有丝毫的隐瞒与欺骗，这点……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少年听闻只是有些略显失落地摇了摇脑袋，随后再一次开口，不过这一次他的口气显然要比上一次要冷漠得多。
“我只是个唯物主义者，命运这种听起来‘绝对而又玄乎’的东西对我来说毫无参考的意义。哪怕是作为【人皇】的特权，也只不过是将人皇的结晶活性化之后的产物，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将人皇结晶的碎片埋入世界上所有的少女的体内使之成为女武神的，但想要用玄乎的东西强迫我相信你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是怎么知道这种……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可能是左阳客，这二十年间我一直都在注视着你，你是没有可能接触到这些信息的……”
“是的，‘过去’的我确实是不可能接触到这些情报的，但是，‘未来’的我却不好说。”
“难道……左阳客，你的权能是……”
“普罗格拉姆，来做个交易吧。”
黑发少年抬起了右腿，摆放在左腿之上，好像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后院般，颇有股反客为主的味道。
“交……易？”
“我能达成你千百年来所未能达成的夙愿，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须得满足我一个愿望。”
“可以，我答应你。”
有些出乎少年意外的是，对方立刻答应了自己的要求，甚至没有任何的疑虑便答应了，连愿望的具体诉求都没有多加倾听便答应了下来，这不禁令他眉尖上的疑惑再一次加深，不过这一部分的情感他并未向眼前的这位美丽女性流露出来。
“……我的愿望是列娜的救赎，你能够做到吗？”
“列娜？那位身为你青梅竹马的少女么？她的生命会在西历1924年1月21日的这一天断绝确实是既定的事实，哪怕你做出任何的改变都无法阻止这一事件的到来，这点想必你应该已经亲身经历了数次了吧？”
“……告诉我，怎样才能拯救她？”
即便自己的经历被看穿，都没有露出丝毫狂躁的佐扬卡在听到少女的名字后，第一次露出了急不可耐的表情。
金发女性笑着摆了摆手，让眼前的少年渐渐放松下来。
“其实办法也很简单，凡人有凡人的宿命，而神也有神的宿命，但两者却截然不同。想要让她摆脱身为凡人的宿命，那便在其之上新覆盖上作为神的宿命便可。”
“真的？”
眼见这位金发女性和善地点点头，佐扬卡缓缓地将那股流于言表的兴奋收敛起来，继续问道。
“具体的方法是什么？”
“去收集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人皇结晶】，等到足够量【人皇结晶】都回到你手中的时候，通往摇篮的道路将会再次开辟，我会在这里接待你们的，届时我便会授予她崭新的命运。”
“那你的要求是什么？”
“嗯，你先做到这一点，把她带到这里之后再说吧。”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如果你不带着她过来的话，那想要达成我的目的就更难谈起了。”
虽然还有不少地方有疑惑，但最令佐扬卡感到疑惑的地方是，等到他将列娜带到这里改变宿命之后，普罗格拉姆又要用什么来让他履行他们之间的约定呢？或者说，恐怕等到那个时候，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也说不定。
“那，大概需要多少枚【人皇结晶】才能打开通往这里的道路？”
“至少需要三枚吧，不过不要高兴得太早，距离这个时间点越近的【人皇结晶】效力越强，反之则越弱。拿破仑·波拿巴的结晶是现在纯度最高的，其次是不列颠的克伦威尔，以此类推。像公元前的【人皇结晶】恐怕要三枚才能抵得上现在的一枚。”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结晶到手之后，我需要怎么带列娜来这里？”
“只要你们站在一起，并一起手持【人皇结晶】，我便能感应到你们的存在，将你们传送到这里。”
“……我能相信你的吧？”
“你应该只能相信我吧？我的孩子。如果有什么地方还不明白的，我还可以解释。”
“不用了，我都已经明白了。”
“很好，那么抬起胸，我普罗格拉姆、将在此授予你、神之子左阳客人皇的象征——独属于你一人的【人皇结晶】，好好使用你的权能吧，去成为所有人理想中的君王吧。”
“无论是暴君、亦或是仁君，我能够成为的只有我自己，仅此而已。再见了，普罗格拉姆。”
在宛如母亲的怀抱一般温柔的摇篮中独自闭上了眼睛，佐扬卡感觉自己的灵魂好似在下沉，最后沉淀在无人的深湖中央，庞大的漩涡中央却安静得异常，甚至连那时针的摆动都能清晰入耳，随后、少年缓缓地睁开了双目……
………………
“刚刚的强光是！不、不，比起这个，快点去抓住那个黑发的少年！”
“已经晚了。”
滴答~滴答~
军靴的响声已经走入末端，一如这个苟延残喘的古老帝国一般。
王座之间，站在这位沙俄皇帝——尼古拉二世面前的黑发少年，默默地向其递上了一块染血的亚麻手帕，只是上面的血迹早已干燥，完全看不出血的主人是否是这位黑发少年。
“亚历山大·伊里奇·乌兰诺娃，这是这块手帕的原主人的名字。”
那位年近五十的慈祥男人就这么端坐在王座上，用不知道有多奇怪的表情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缓缓地被少年将他称为“手帕”的破布、覆盖在自己的脸上。
一时间，整个大厅内都沸腾了起来。
“快拦住他！女武神呢！帝国的鹰犬们呢？！”
少年无视了大厅内的骚动，只是接着继续说道。
“从今天开始，你将退去沙皇这个神圣的身份，你将不再是斯拉夫人的慈父，只是一介人子，有异议吗？”
“没有……”
他只是缓缓地吐着不清晰的字，任人驱魅着自己身上的宗教神圣性。身为这个古老帝国皇帝的他，早已在看到刚刚的那束光芒后，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究竟在这一瞬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刻，尼古拉二世认同了自己作为施政者的平凡，认同了眼前之人会是自己花之一生都无法追赶上的存在，所以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保护好孤的家人，这是孤作为东正教承认的沙皇所下达的最后命令，之后的事情就随你们便吧。”
“不……尼古拉二世，你并没有任何斡旋以及提要求的余地，事到如今还以为这是贵族间的和平退位么！不过，你的要求就由我佐扬卡个人来接收吧。”
“这小子在说什么呢！女武神部队呢！快保护陛下，逮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少年转过身，自己的身后早已被无数的枪口所瞄准，仅仅只需要一秒的十分之一时间，他就能和这个世界彻底诀别了。
但是，就在这关键的时候，他却微笑了起来，一边张开着双臂一边微笑着，那份邪魅又狂妄的笑声甚至还在偌大的冬宫大厅内回荡着。
那些原本是沙皇手下，现在却投入了资产阶级怀抱中的娇奢之花们对此露出了胆怯的表情，高悬在扳机上方的手指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颤抖着。这一切仿佛是本能在向她们低语着，自己这一枪瞄准的并非是眼前的这位诡异的少年，而是自己的心脏一般，恐惧占据了她们大脑的全部。
“怎么了？没办法按下扳机了吗？”
“傻看着干什么！？快射死他啊！把他射成筛子啊！”
“射死他！射死他！射死他！”
“杀了他！杀了他！！！！！！！！！！！！！！！！！！！！”
面对无数人血丝密布的憎恶眼神、面对着无数漆黑而又冰冷的枪炮、面对这个冰冷而又残酷的世界，少年、静静地点燃了胸中的火炬……
“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兰西的激进派和德意志的警察，都联合起来了。三十年前是这样，三十年后的现在也是这样，欧罗巴的势力们究竟在恐惧着我们什么？将我等像老鼠般肆意驱赶……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等需要改变旧的秩序，去革了他们的命，所以他们不得不联合起来，面对着这股足以将一切都摧毁的洪流。是啊，无产阶级有国界，但资本阶级可没有……哈哈，到底谁才是老鼠啊，呐！？”
沉默，是沉默的低鸣声在大厅内回荡着。面对着少年的狂言，无人敢出声，甚至无人能够确切地明白为什么这个被枪顶着的少年能如此肆意地开口，用他那令人不爽的语气刺痛着他们腰上的皮腰带。
“我等要创造的，是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苏维埃俄罗斯，而不是现在这个，积贫积弱、上下盘剥的沙皇贵族俄罗斯。西方，有神圣德意志第二帝国的觊觎；东方，又有新日本统合帝国的虎视眈眈……你们、是的，就是在场的所有人，你们之中哪怕有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都不会让俄罗斯帝国落入现在这样的死胡同之中。杀死这个国家的，不是我们布尔什维克、正是你们在场的所有人！我们早已无路可退了，听到了吗？这不仅仅是我的声音，而是整个罗西亚的共鸣！革命！！！”
“革命！”
“革命！”
““революция！！！””
冬宫大厅的大门被无数蜂拥而至的工农红军敲开，无数高喊着革命之声的年轻生命涌入了大厅，他们的枪口在沸腾！他们的意志在燃烧！这股灼热包裹了整个罗西亚，这是属于他们（所有人）的赞歌。
“革命！”
“革命！”
“共产！”
“共产！”
““коммунизм！””
从基辅到圣彼得堡，无数的声音在呼喊着同一个名字……
而就在俄历1917年10月25日，西历1917年11月7日的这一天，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红色的旗帜在罗西亚的黎明上空飘扬，而属于他们、那些理想主义者们的国家、建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