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列娜，我拿了点黑面包回来，今天的食堂好像只剩下黑面包了。”
“是吗？辛苦你了，佐扬卡。”
“……能咽的下去吗？”
“你啊，还是一如既往地吃不了这个呢。”
银发少女一边用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缓解着房间内的气氛，一边小口咀嚼着手中的黑色硬块。
“唉，粮食紧缺的现在，也只能吃到这些东西了。”
少年注视着手中半片黑色面包许久，随后咬了咬牙，还是选择塞入了口中。那种经麸皮发酵过后干咸与碎木屑在舌齿间搅拌的感觉、时不时让人想要在咀嚼后的瞬间下意识呕吐出来，像是大脑本身在抗拒着进食一样……但少年还是忍耐着咽了下去，配合着那并不算温热的红茶一起灌入胃中，不过脸色却是苍白了许多。
像是为了不让银发少女留意到自己的状态，佐扬卡迅速地转移起了先前的话题，开口道。
“对了，你们刚刚在和莫洛托夫同志聊些什么呢？”
“那是……一些重要的事情。”
留意到少女似乎并没有太多想要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的意思，心思敏捷的佐扬卡便一下子察觉到这是对方并不想让自己了解的事情，便沉默了一瞬，笑着答道。
“没事，列娜不想说的话那就算了。”
“抱歉。”
当然，佐扬卡的内心也十分清楚银发少女之所以会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作为一名时刻游离在人的常识之外的革命家，她所信奉着的真理乃是能轻易摧毁人认知的东西。
真理一直在呼唤着她去取得那些用于革新旧社会的知识，越是在真理的海洋中深入，她便越发与常人的世界脱轨，但她之所以能够保持着作为使役【真理】之人的身份，不是因为她具有超越常人的意志力，而是因为她将眼前这位身为自己友人的黑发少年视作了常人、与常规世界交互的‘锚点’。
过去的佐扬卡并不了解作为执政者的孤独感，但当自己亲自拾起了那盏无形之冕，他才留意到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残酷，无时无刻想要将人与这世上的大多数对立起来。
他还记得少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时，眼神深处析出的那一丝小小的挣扎，最后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始终都是‘对不起’。
但他始终知道，那个时候少女真正想说的话语，或许是‘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吧。
对此，佐扬卡只是扬起嘴角调笑道。
“毕竟我可是绅士啊，才没有那么恶趣味到需要去打听女士之间的秘密才能过活呢~”
“噗……哈哈哈啊，你那奇怪的英伦腔、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想学吗？”
“哈哈哈哈……不行了……你难道是想笑死我不成？啊……肚子好疼……你之后打算怎么赔偿我呢？”
“喂，太过分了吧！之前在德国沙龙的时候，明明就有来自不列颠的贵太太夸奖我的英格兰语标准呢……”
看着少女再一次面露出难以被掩埋的笑容，佐扬卡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在上下起伏着，脸色也相比先前的惨白柔和得多了。
“哪来的什么来自不列颠的贵太太啊，那里明明只有逢‘上流’便夸的明日黄花罢了。”
“诶？难不成、我是被她们敷衍了吗？”
看着少女上下来回点起了头，佐扬卡像是浮夸的歌剧演员一般猛地睁大了眼睛，随后一屁股坐倒在座位上，用那迷离且忧郁的奇怪眼神目送着圣彼得堡天空中远去的飞鸟，以及那些被飞鸟们所捎走的什么东西。
“笨蛋，只是被敷衍了而已，不至于这么沮丧吧？”
“就在刚刚，我作为绅士的那部分灵魂、已经被某个不知怜惜的家伙给彻底击碎了。”（ps：我的身体已经菠萝菠萝哒）
“啊……啊、我知道了，佐扬卡、稍微把脑袋靠过来。”
“你、你要干啥？”
看着少年露出了一番戒备的表情，银发少女只是在盯着别处的同时轻轻摸了摸自己鬓角的一簇银丝，随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感叹声。
“……当然是为了补偿你。”
少年打量了一番列娜后，发现对方好像并没有想要玩弄自己的样子，便支起了身板，将自己的脑袋探了过去。
只是，令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是，少女像是捕蝉的螳螂一般瞬间出击，直截了当地用自己的胳膊封锁住了他的脖子。
“痛痛痛！”
“让你去看别的女人！区区佐扬卡，也敢这么花心……”
“要死了……啊，是天国……”
特此注明：女武神是超越常人的特殊存在，包括在力量方面，即便是没有强化肌肉，女武神的爆发力也是大大地超越一般成年男性的。
“哼，这次就暂且放过你了，下次和外国女人说话需要来我这边报备，知道了吗？”
“是、列娜同志！……不愧是斯拉夫民族的女人，先前的温婉只是伪装吗？”
“诶？佐扬卡你刚刚是不是说我什么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会说列娜呢，只是错觉罢了、错觉~”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呢。”
虽然表面上还是像阳光一般璀璨的笑容，但佐扬卡的内心却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的骂娘了。
“对了列娜。”
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突然露出了一幅严肃的表情，而彼端的银发少女见状也放下了刚刚捧起的书籍，等待着他的开口。
“怎么了？”
“明天我可能要出去一趟远门，大概需要花个三天左右的时间才能回来。”
“去哪里？做什么？”
“我要去叶卡捷琳堡，去找一样东西。”
“去找什么？”
“伊凡雷帝遗留下的【人皇结晶】，对于新生苏维埃政权不稳定的现在，要是能够多出一枚【人皇结晶】，所获得的底气可不是一点半点。如果之前从叶卡捷琳堡的地下党那里取得的情报没有错的话，之前在亚历山大三世时期遗失的【人皇结晶】应该就在那里。”
“但是，那里可是保皇党的大本营啊……作为刚刚推翻了政党的革命党人，你的存在势必已经在他们眼中成为了眼中钉，哪怕是被暗杀了也不稀奇。”
列娜所担忧的事情并非不存在，但是对早就已经经历过数次相同时间轮回的佐扬卡来说，他的未来早已成为了记忆中的‘历史’。
包括在新生苏维埃政权建立之后，工农红军与沙俄白军对立的事实，也将在数个月后如约到访。在上一次的轮回当中，佐扬卡通过逼问沙俄的叛军取得了白军大将高尔察金在叶卡捷琳堡的贵族手中找到蒙尘的【人皇结晶】的情报。
在那之后，军备弱小的苏维埃工农红军将会与拥有镶嵌了结晶的人皇级机神的沙俄白军进行血战，最后两败俱伤，神圣德意志第二帝国将会介入到这场内战中，届时列娜的和谈工作将会因此变得困难很多。
所以，无论理由如何，佐扬卡也必须在这里取得列娜的离开许可。
“没关系，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委托了赤卫队的两位女武神与我一同前往，这样应该能安全不少吧？如果列娜你再不放心的话，再帮我运一架机神过来怎样？”
“……佐扬卡，你不会是想要利用特权带着别的女孩子去游山玩水吧？”
“怎、怎么会呢？”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心虚地移开视线呢？”
“这个嘛，我刚刚才注意到的……列娜、除了【人皇结晶】以外，我真的没有别的色色的想法啊。”
被那对充满着质问意思的眸子盯着，佐扬卡再一次脸红地移开了视线。
“唉，罢了，女武神卫队可是重要的兵力，在接下来的临时会议期间还需要负责维和的工作。虽然【人皇结晶】确实挺重要的，但毕竟还没有完全确定就在叶卡捷琳堡吧？两位女武神恐怕挤不出来，我只能委派其中一位与你同行，机神现在恐怕也没办法直接借给你，党内的现状你也很清楚，你觉得意下如何？”
“可以。对了，还有这件事情你可千万不要告诉约瑟夫卡姐姐啊，拜托了！”
“连约瑟夫卡都要瞒着吗？算了，你也在洛林-莱比锡从事那么久的地下工作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应该不会被保皇党人轻易发现吧。约瑟夫卡那边我就说指派让你去负责圣彼得堡周边的维和工作了，你觉得这样如何？”
“不愧是列娜，那这边的工作就拜托你了~”
“有时候真是羡慕你啊。算了，这毕竟也是我自己选择走的路，我又有什么理由去羡慕呢。三天之内可一定要回来啊，不然有你好看的。还有，一路上可别祸害人家小姑娘，等回来我会亲自询问的。”
佐扬卡再三点点头，心想道。
祸害肯定是不会祸害的，只是这个女武神到底是否是真实存在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他早上一起床就是朝着这里来的。
不过，既然佐扬卡已经取得了独自行动的许可，那自然也意味着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了。
从圣彼得堡前往被誉为欧亚分界线的叶卡捷琳堡大约有一千多公里的路途，中间是漫长的铁道，哪怕是坐火车也需要大约一整天的时间。前路如何，佐扬卡并不知晓，但他唯一知晓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不去改变世界的话，自己就会被世界改变，就是如此简单。
少年眺望着厚重云层之后的太阳，感叹着下一轮的漫雪即将到来……
………………
“全员已经到齐了么？”
偌大的房间只有，只有圆顶之上的一束光芒为房间内带去光明，但房间的更多地方是由黑暗所填充的阴影。
“嗯。长话短说，诸位恐怕已经感受到了吧，昨夜的震动。”
“黎明的机巧星，降诞在了大地上。”
“青铜的最末之神显现了，这是也吾等最后的机会了。是否能跻身神位，只看今朝。”
“自拿皇陨落之后已经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过去了……神祖终于再一次眷顾了欧罗巴。”
“以罗伊说：去找到他，带他回来，然后告诉他，使他主宰这世。”
“诸位……要派谁去找到他？谁去带他回来？”
“吾有一人……可用。进来吧。”
无数躁动着的黑影将视线望向穹顶，那个射入光芒的白色空洞上，跃下了一道黑影，最后稳稳落在圆桌的中央。
那道黑影——身着漆黑和服的少女双膝跪地，将腰间的太刀解下摆在身前，脸上却是一副满是玩味的表情，肆意地环视着在场所有人的脸庞。
随后，她又像是陷入了无聊的状态，终于打算开口了。
“小女子名为——明石琉璃，想必在座的诸位更了解小女子的另一个名字……”
“竟、竟然是新日本统合帝国特科下的挂牌恶犬……，你究竟是怎么做到将她……”
“‘明石元二郎’，确实，这一次的行动像是为她量身定制一样，没有任何人能比她更适合的了。哼、你且去吧，小心对方固有的神之权能，还有，尽量不要惹怒对方。”
“是，小女子和这把死返し，一定会把人带回来的。是吧，时雨酱？”
“喵~”
“猫？哪里传来的猫的声音？”
在众人的惊慌之后，竟没有一人留意到，先前还停驻在亮处的少女此刻早已消失不见，有的只是凛冬的寒息在众人的脖后轻轻划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