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边有人吗？”
“有的，进来吧。”
在月亮的光华从天空中隐退，只剩下隐隐烛火照亮黑夜之时，持续了长达数个小时的动笔声终于以外来者的闯入而宣告止歇。
“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尼古拉同志啊。”
“我来拿明天早上《真理报》要出版的原稿了，尽量得在天明前印好才行，所以特地从报社赶来拿了。”
来者是一位穿着有些朴素的年轻女性，被严密冬装所包裹的身体相比之下显得有些厚重，让她的年龄看上去好像要比列娜大上个十岁。不过，其实她也只比银发少女的年纪大个四五岁而已，按她自己的说法是她比普通人发育得稍早一些，还是特别强调的那种。
当然，她也是一位忠诚的无产阶级战士，这点在整个布尔什维克当中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只是她的忠诚常常会让人感到苦恼，抛去这一点，她本人应该还算是比较好说话的人，依靠自己在工人间的人脉、在宣传方面给予了列娜不少的帮助。
“诶？报社这么晚还在工作吗？”
“没有没有、工人们都已经被遣散去休息了，那个……我只是想着明天早上就把怀揣着理想的报纸送入千家万户手中，辗转反侧间实在忍不住，就一个人跑来了。”
“外面应该很冷吧，要替你点个火炉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就真的只是来拿原稿的，怎么会劳烦列娜同志呢？”
少女起身还没有过半，便被另一头的年轻女性急匆匆上前给拦了下来。
“列娜同志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马上就要回报社了，真的坐不了多久……”
“好吧。”
说罢，列娜又尴尬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初稿是这边的和这边的是吧？”
“那个不是，那个是明天的大会上要用的稿子，只有那几张墨水已经干了的是给《真理报》刊登的。”
“哦、好的，这个和这个么……”
列娜见状点了点头，只是刚刚接触到原稿的尼古拉却出现了一些不得了的反应。
“嗯，尼古拉同志，你怎么了？”看到对方的双手有些颤抖，银发少女有些关心地将脑袋凑到对方面前询问道。
“列娜的原稿…诶嘿嘿……没、没什么，我这就拿去报社排版！”
“……真是奇怪的家伙。”
在将稿件装入档案袋后，尼古拉一脸兴奋地朝着坐在桌前的银发少女挥挥手道。
“那回见，亲爱的列娜同志。”
“嗯，明天的大会上见。”
“……啊，对了。”
对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再次推开原本已经合上一半的大门。
“怎么了？还有什么要紧事吗？”
“那个……今天白天的演讲真的很出色，要继续加油呐！我们都会替你加油的、第一书记小姐！”
“什么啊……这是什么新式的调侃吗？”
这一回办公室的大门终于紧紧地闭上了，只是列娜脸上的笑容却像是被定格在了那里，逐渐凝固，最后溶解。
她轻轻推开被大量涂改过的文稿所覆盖的底下，那里有着数封署名为同一个人的信件，但却没有一封曾被她用戳刀拆开过。
“啊，我明明……已经决定了啊……”
而信上的名字，却是由一段看起来清秀无比的西里尔文字所撰写下来的：Алекса́ндр Фёдорович Ке́ренский（亚历山大·弗多洛维奇·克伦斯基）
………………
…………
……
轰鸣声环绕滔滔不绝，悲鸣声犹如阿鼻叫唤，但无论是布尔什维克的工农赤卫队，亦或是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的圣彼得堡冬宫部队内的参谋都已经十分清楚，这场战斗对两边来说都已走入了强弩之末，胜利只会落入咬牙苦撑的那一边手中！
它，早已称不上是符合贵族礼仪的华丽胜利，哪怕某一边取得胜利，也只会是惨烈的胜利。
【战争的形式虽然会改变，但战争的本质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银发的美姬矗立在被死亡浇筑而成的尸山血海中，下一刻，她那敏锐的肉眼便捕捉到了一道如狡兔般敏捷的身影，从冬宫那支离破碎的内部逃脱而出，就这样径直地朝她一路跑来。
那道穿着赤卫队装束的女性下一刻便被列娜的枪口对准，而对方也十分识相地停下了疾驰的步伐，停驻在原地。
透过冬帽帽檐之下显露出的表情，列娜能察觉到，对方是在笑着的，这份狰狞透过罗西亚十月的寒风送入了列娜的内心深处。
“摘下帽子，否则我就以把你当做逃兵处决了！”
少女的手指按上了扳机，仿佛下一刻子弹便会将面前的身影给射穿一样，她的表情无比得严肃。
“吼哦？射穿我？你做得到吗？”
来者缓缓地摘下帽子，露出里边的真面目。
那副如导师般慈祥的面孔出现在了列娜的面前，但是此刻她的笑容却逐渐扭曲，随后换成一幅可怕的阴郁表情。
那位女性，是的，她就如此一挪一挪地将自己的身体凑近列娜，甚至调戏似的将自己那凸出的前胸也一同凑到了列娜的枪口前。
“来啊，来试着杀了我啊列娜，试着把灼热的子弹打进这里，试着来杀死我的思想看看？”
“克伦斯基老师，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革命！？”
少女的指尖在颤抖，但对方却仿佛瞄准了这个空隙，进一步迎了上来，咄咄逼人道。
“哈啊？背叛？别搞笑了，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兰诺娃！你还是一如既往虚伪得可怜呢，背叛了这个‘神圣国家’的人，难道不是你这个小人么？你那装满马克（马克：神圣德意志第二帝国的法定货币）的口袋，是否还装得下卢布呢？”
少女并没有回应她，而对方像是有些无趣地戴上了帽子，随后冷冰冰地吐露着令人不适的言辞。
“再见了、胆小鬼的【列娜】，下一次见面就是在战场上了。”
列娜并没有回头，即便对方的脚步声已经完全从她的耳边消逝，她都没能回头。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打在她的背上，却未能照进她的眼眸深处。
白银色的黎明骑士屹立在早已化作废墟的高楼上，晨曦替它裹上了一层厚重的披风，胜利者们于此刻夺得了罗西亚的明天（现在）。
“乌拉！”
““乌拉！！！””
驻军的火力从先前的此起彼伏逐渐消停了下来，一眼足以望及的地方，不少操纵着士官级机神的女武神选择了向工农红军投降，听着这在废墟中传来的高呼不止的呐喊声，所有人的都意识到了，阶级斗争、武装夺取政权——终于迎来了阶段性的胜利。
穿着一身防护装的波波头少女手握缆绳从天空中跃下，英姿飒爽地稳稳落在手握扳机的列娜面前。
“看来本小姐出场的还算是及时啊。”
“薇拉小姐……”
“那个金发的讨厌鬼呢？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你是说约瑟夫卡吗？她大概已经随军进入冬宫，和阿纳斯塔西娅同志的队伍汇合，摘取革命的果实去了。”
“那我也带着我的人去收编女武神部队去了，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银发少女摇了摇头，用略有些疲惫的嗓音对莫洛托夫说道。
“……我就算了，先回斯莫尔尼宫打理后边的事情，冬宫的事情就交给你们这些军人吧，毕竟那里才是我真正的战场。”
“哦……总感觉你好像不是特别精神的样子，需要我派人开车护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就这么点路，我一个人也能走的……”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强硬了，那之后再见吧，列娜。”
“嗯，之后再见。”
银发少女轻轻按着额头，眺望着冉冉升起的冬日，不禁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用只有自己能听到声音自言自语道：“……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