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阳客，你在做什么？”
逐渐远去的原野下，哐镗哐镗的协律中，佐扬卡缓缓放下手中的记事本，将闲散的视线转向另一旁穿着土气麻布衣裳的黑发少女。
“在记录。”
“记录什么？”
“……重要的事情。”
“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说啊，原来耀之小姐你是这么健谈的人么？这句话从刚才起，你就已经问了不下五次了。”
“诶……我就是单纯地想要看看你在上面写了些什么罢了，难道惹你生气了吗？”
面对少女那纯洁到仿佛将他灵魂也穿透的眼神，佐扬卡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随后答道。
“反正给你看了你也看不懂……给。”
“你这家伙可真是傲慢得紧呢，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我看不懂的书，我可是能把《资治通鉴》都给倒背出来的……《论…苏维埃村社在土地效率利用上的利弊与考察》，是这么读么？明明里边的字一个个单独拆开来我都会念，组合起来之后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晦涩难通啊！？”
“我说的没错吧，唉……本来我也不急着在列车上记录的，但因为被卷入到你们的事件中，以至于连旅行箱都没有一起带上，以前的笔记本就这样落在叶卡捷琳堡了。”
“好厉害，你里面连村庄周围的水源分布与土地规划都画出来了吗？”
虽然眼前的少女只不过是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但听到对方夸奖了自己，佐扬卡的脸上也不禁挂上了一抹鲜艳的笑容。
“这些大多都是我在前几个月的时候在圣彼得堡近郊村庄中调查记下的，现在只是循着记忆画出来罢了。”
“诶，左阳客的记忆力难道很好吗？”
“算不上太好，也称不上差。”
“那……为什么左阳客要做这些事情呢？”
“那是为了……”
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记忆中那道逐渐破碎的背影，他缓缓地将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给咽了回去，解释道。
“单纯只是兴趣罢了，兴趣。”
“作为商人，你还真是有着一个厉害的兴趣呢。这样的东西要是被从政的官员看到了，没准会将你收做幕僚，到时候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在各种危险的地带乱跑了。士农工商，从商并不是一条长远之计。”
佐扬卡没有想到如此有哲理的话竟然是从一位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口中说出的，不禁让他对东方耀之投以复杂的眼神。
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佐扬卡这一失礼的视线，反而是继续顺着先前的话说了下去。
“和我这样的流亡之身不同，至少你还能在这片偏远的土地上尽情驰骋，享受和平带来的宁静。但我希望你能够更加重视自己一些，毕竟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们每一个人都只有一次人生。”
“谢、谢谢。”
被少女说教了一番后，佐扬卡的心底渐渐涌上了一股毛毛怪怪的奇妙感觉。他看了眼窗外，随后朝着玻璃的方向询问道。
“你呢？你说过要去西方，但有想好去哪个国家吗？”
“我的话……还没有想好，不过我想去写出《天演论》、《Evolution and Ethics》的国家看看。”
事到如今，再从少女的口中听到这流利的英文佐扬卡也一点也不惊奇了，反而是对少女口中的那本《天演论》产生了一丝浓厚的兴趣。
“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译本么？”
“左阳客，你知道赫胥黎吗？”
“那可不是，在西方绽放光彩的魔女有不少，但这位有着【达尔文的斗犬】异名的赫胥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连我们的伟大导师也曾去她的门下旁听过。不过这位已经去世了有二十多年了，而且现在想要通过欧罗巴前往英国可是很麻烦的。”
“唔，我只是说说而已。不过，左阳客你懂得可真多诶，要是国内像你这样的人多一些，或许……不，没什么。”
不知为何，少女露出了一丝遗憾的神色，但很快又被她那积极的笑容给掩盖了起来，甚至丝毫也没有留下让佐扬卡追问的时机。
“老大！”
一声清脆的男声从车厢的另一头传来，是一位穿着亚麻布衣服的男子，只是那麻布衣也难以掩盖被藏在他衣服之下的壮硕肌肉。
佐扬卡记得这位男子的名字确实是叫做小六子，虽然体型上一点也称不上小，或许还有一些别的民族的血脉，使他年纪轻轻便已棱角分明，身后还留着一条象征清王朝的细长辫子。
在前几日前的那场突围中，他是那支佯动小队的存活者之一。
“怎么了小六子？”
“前边已经能见着民居了，要警戒吗？”
“列车长那边怎么说？”
“他说就送我们到那儿的车站，之后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成，你先去让鹰钩鼻他们准备起来，从箱子里拿十分之一的黄金留给那些工作人员。”
“可是黄金是……”
“……义父已经走了，你们难不成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是！我这就去！”
在将自己的手下打发走了以后，少女将视线转到了佐扬卡的身上，不过这回却是用的和先前闲聊时截然相反的眼神。
“虽然乌拉尔山已经被我们闯过了，但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北上？”
佐扬卡十分清楚这样的眼神究竟会出现在什么人的身上，那是真正的领导者才能拥有的对于未来命运的定力，不由得令他在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的敬意。
“在沃洛格达也有我认识的人，想要安全转移十五六个人的难度不大，那里是‘我们’的地盘。而且，除了我，远在异国他乡的你们早就已经没有能够信任的人了不是么？”
“……没有错，但我能够相信你吧，佐扬卡？”
“报酬确确实实已经拿到了，做商人最重要的就是得讲信用，赌上我的一切，一定会送你们过去的。”
佐扬卡摸了摸口袋里的冰冷宝珠，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佐扬卡是一幅似笑非笑的样子，但能够如此轻易地便入手到一枚【人皇结晶】着实令他有些意外，甚至快到了睡觉都能笑醒的程度。
当然，作为交换，佐扬卡必须得保护东方耀之一行人在俄罗斯境内的安全。
【人皇结晶】，是只有在人皇身死道消后残留下来的伟业结晶，不论是作为一种能源来使用，亦或是作为干涉现实的工具来使用都有着不俗的效果，但缺点是对于使用者十分挑剔，一般只有与其产生共鸣、建立链接的女武神才能够使用，所以对普通人来说就是一块比较好看的昂贵宝石，但在被选中之人的手中却能够成为一件超越世间一切武器的可怕兵器。
佐扬卡只是稍微与其有些共鸣便能够发挥那样的能力，在真正与其建立了链接的人的手中，或许它会展现出更为可怕的力量。
但是，无论是在神圣德意志第二帝国当中，还是在法兰西第一共和国当中，都有着与【人皇结晶】建立了强大羁绊的女武神坐镇，想要从她们手中夺得【人皇结晶】并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这方面的事务必须得从长计议。
“我相信你，佐扬卡你并不是什么坏人，我知道。你的胆子很大，这我也知道。但是，我害怕你会为了帮助我们以身涉险，这是我不想看到的，我不想再见到刚刚认识的朋友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了。”
“我向你保证，不会的。”
佐扬卡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信任与担忧，但她并不知晓，这些看似美好的事物都能够成为把佐扬卡推向未知深渊的产物。
“好了，列车驶入市区了。虽然沃洛格达比叶卡捷琳堡安全了不止一点，但是无法排除别国的间谍在此地行动的可能，所以要尽量在此地减少抛头露面的次数。”
“我需要做些什么？”
“你就正常在车厢里休息、别乱跑便可，剩下的都交给我。”
“你把我当小孩子吗！？不行！既然你已经说了有间谍行动的可能，那么你自己不也有暴露在他们面前的可能么？要是被敌对的女武神发现了，身边也没有女武神，那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被带走……而且，你也不是没有背叛我们的可能……那个就是……”
“唉，我懂了，就是在车里呆久了就想出去透透气的意思是吧？”
“才、才没有！”
一瞬间，佐扬卡便从少女那闪耀着星辉的眸中读取到了这样朴素的情感，思索之下只得在少女的满心期待下叹息一声，回答道。
“要带你出去也不是不行……”
“真的吗！”
佐扬卡提起胸，双腕交叉覆盖其上，摆出一副对他而言十分别扭的高傲姿态说道。
“去这罗西亚大地问问，我佐扬卡可从来都是童叟无欺的。”（ps：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说罢，他便又睁开眼皮凑了眼比自己矮了两个脑袋的少女，坏笑着说道。
“只是……”
“只是？”
“只是你这一路上必须都听我的，我允许你有自己的想法，但只能憋着，不然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听你的，都听你的！”
看着黑发少女连续地点了点头，露出稚气未脱的笑容后，佐扬卡又摆起了那副架子。
“那佐扬卡，我们下车后先去哪里？”
“嗯，总之先拿点黄金去银行换些卢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