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禧没想到这么简单就逃离了酒店,仿佛之前十多年的努力是个笑话一般。
苏星青很快找到停在后门不远处的小绵羊,长腿跨过座位带上头盔,把另外一顶递给卫禧,很是熟练地插钥匙、点火。她拍了拍后座,说:“上来,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开酒店到大路上。”
卫禧十分感激她没有刨根问底,虽然自己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幸亏自己穿的是短裙,要不还真上不了。她提着高跟鞋坐到后座上,苏星青从后视镜中看到,自然而然接过她的鞋子放到踏板附近,说:“坐稳了。”
卫禧被苏星青的话戳中某个笑点,弯了弯嘴角,连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然没有刚才那般精神高度紧张,但话音刚落,小绵羊发出轰鸣声快速往前行驶,卫禧忙抓住身前人的衣服好调整自己的重心,她确定这个速度不可能是这款车能够跑出来的,这个高个子女人肯定魔改过。
从小路转弯到大路后,苏星青扭几下油门,小绵羊的速度迅速提升。此时正值仲秋,晚上的风已经开始有冬天的意味,凌冽地吹向她们,即使是在头盔里面也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这是卫禧第一次坐摩托车,而开车的还是一个刚遇见不到半小时的女人。凤肆意吹乱她露在头盔外秀发,尽管大腿没多少布覆盖,已经感觉到凉意,却也带给她前所未有的舒畅。
小绵羊的轰鸣声消失了,药力还残留着。卫禧支撑不住自己,整个人无力地趴在苏星青背上,头从她的右肩露出,呆呆地看着她锁车、下车架,再弯下腰查看她的脚,眉头再次蹙紧,便顺势把卫禧的手搭在肩膀,利用身高的优势背起她,向急诊科快步跑去。
“病人意识不清醒,需要胃管洗胃。”
“医生,我再试试。”
………………
“卫小姐、卫小姐”
有谁在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后背,卫禧逐渐醒过来,她第一眼看见一张意外而惊喜的脸,然后就听见这个离自己极近的女人转头对着护士说:“护士姐姐,拿来吧。”
药瓶装着不知名的药液,护士来到她身前,说:“病人,张张嘴。”
卫禧大脑还是蒙的,并不知道要怎么做,刚才那个女人抓住自己的手,薄薄的茧子并不硌人,反而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依旧柔柔地笑着说:“卫小姐,别怕,喝完药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卫禧无比后悔自己这么乖地喝下这些药液,不一会,肠胃像被机器搅拌再切碎,然后再次搅拌,呕吐感伴随剧痛涌上喉咙,她反射性往前张嘴,翻江倒海地吐了好久,最后只有胃酸吐出来。等终于平静了,她再次倒在病床上,胃部还在不时习惯性痉挛。
一只手搭在肚子上,掌心很暖,一下一下轻揉着自己的胃部,许久,在这只手的帮助下,自己慢慢平稳下来,也渐渐陷入沉睡。可是梦也不安稳,像之前无数次一样,细碎的片段不停造访梦境,有以前的,有刚才的,还有即将发生的——卫禧已经确认的的确确是会发生的事情。
当她从中逃离开时,旁边的女人恰好看过来,卫禧眨了下眼睛,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这里是医院。”女人解释道。
“我……”刚要说些什么,苏星青裤兜里震了一下,她不太自然地拿出手机,卫禧才发现她右手手腕到小臂之间有几块巨大的青紫,其中几处状若指甲的抓痕还渗出血来。
“卫小姐,”女人抱歉地对着她笑了笑,说:“我有点急事要去办,点滴还有大概10分钟,吊完针才能吃药”女人把床头柜的药放在小桌板上,补充道“吊掉完点滴后才能吃药,”又想起什么,“我来提醒值班护士一下。‘’”
“谢谢你。”卫禧低下头回道。
苏星青临走前把小纸条塞进卫禧的手里,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可以打给我。”
卫禧微微转过头,便看见苏星青到护士站里,认真地跟护士说着话,说完了才小跑着往一个方向跑去。
真的是个好人,卫禧在心中感慨,又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忽然白得可怕。她闭上眼,良久才睁开,抓起床头柜的手机拨号,在等待接通的过程中紧紧握紧手机,把它跟自己贴得死死的。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而另一端,苏星青同样在听电话,脚步加快了些许,连声音也带上一丝焦虑:“晓雯姐,你们在哪里?”说着还往四周张望。
“青青姨”医院大堂的椅子上传来稚嫩的童声,苏星青一下子听出来,几步作一步地就往那边小跑过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女人抱着小女孩,手里的电话还能听到对方喘息声。
薛晓雯很是惊喜地看着眼前人,嘴角微微翘起,展露和煦的笑容。可她怀中的小女孩却没有妈妈这般安静,反而张开小小的手臂,糯糯地喊道:“青青姨,要抱抱。”
苏星青当然没有拒绝她的要求,往薛晓雯的怀里一捞便把她抱起,徐熙彤环住她的脖子用力地啵了一口,然后咯咯地乐起来。苏星青托着小女孩坐到薛晓雯身边,另一只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扭头对薛晓雯说:“晓雯姐,烧退了吗?”
“退了退了!”徐熙彤大声喊道,又嘟起嘴小声嘟囔着:“妈妈是坏人,青青姨不要信她,彤彤不打针!”
薛晓雯无奈看着已经挂在苏星青身上的女儿,说:“医生说还有点低烧,最好要打点滴。”
眼看着苏星青就要失去自己最亲切的盟友,小彤瞥见苏星青双手已经流出血,连忙转移话题,:“青青姨,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吗?”小女孩说到最后完完全全是担忧的语气。
“青青,”薛晓雯同样注意到了,她神色紧张看着苏星青的手臂,仿佛要把它们看穿一个洞来,“你跟我来。”说着不由分说地拉起她去急诊科,而小女孩也乖巧地下来,母女俩行动一致地把她带到医生那边。
苏星青这时是最没有脾气的,乖乖地任由她们拉自己,等坐下时医生很是惊讶地问道:“那个病人有什么状况吗?”
显然刚才看的是同一个医生。
薛晓雯冷冷瞥一眼她,明明温柔的女人现在却变得强势起来。苏星青只好伸出手臂,说:“麻烦医生看一下。”
在包扎好伤口前,薛晓雯也没有跟她多说一句话,等小彤痛哭流涕地吊上针水后,她才拉开身上的包,把毛衣和围巾都拿出来,绕到苏星青身后,帮她穿好衣服以免弄到受伤的地方。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小彤小眼睛红彤彤的,哭累了窝在她的怀里睡着了。顾及到女儿,薛晓雯声音压低许多,态度明显软了下来,说:“包我已经帮你带回来了。”说完指了指身后的运动包。
“对不起。”
“青青,”薛晓雯好看的眉峰皱起来,“我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只是帮助别人也得量力而行。”
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在微信说得一清二楚了,苏星青低下头,这次的确是自己莽撞了,可她知道,刚才的举动并非一时冲动而已,要是再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
薛晓雯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可以这么柔和,她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苏星青还是像小孩子时候一样,做错事乖乖地低头认错,心里有种东西要破土而出。
她知道那是苏星青的一个心结,不过,她想去包容她的一切。
“青青,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铃声不其然响起,薛晓雯没能继续下去,忙离开接电话,刚好缓解两人间道不清的气氛。
约莫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薛晓雯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小彤刚换一瓶药液的时候才回来,只见她蹙着眉,神色间是掩饰不了的疲惫。苏星青就知道是公司的事儿了。
薛晓雯和她丈夫合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发展到现在不大不小的规模,但在圈内还是能叫得上名字的,可惜男人有钱就变坏,坏就坏在他居然在外头有了家,并且还在去出轨的路上遇上了车祸。这一年来光是小三争遗产就闹了几次,还到公司闹,然后生意很快淡了下去,原本的单也陆陆续续被抢,如今算是勉强缓过气,可小问题还是不断。
算起来她的亡夫是苏星青的学长,自己和母女俩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葬礼上,后来自己误打误撞来到这家广告公司实习。
看着怀里小女孩乖巧地微嘟着嘴,苏星青不禁感叹,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薛晓雯坐到她的另一侧,很是自然地把头靠在苏星青肩上,平缓悠长地呼吸着,她也不是没想过紧紧抱住她,但理性告诉自己这样会让她逃掉的。
苏星青闻到薛晓雯身上带上一股不同刚才的香气,淡淡的薄荷清香夹杂其中,那是一种女士香烟,恰到好处地和香水融合在一起,呈现出和她外表不一的侵略性和成熟的妩媚。
不得不说薛晓雯把握的度恰到好处,苏星青已经没有一开始对她身上烟味的抵触。第一次无意撞见薛晓雯抽烟,她便解释道‘释放压力刚开始抽烟’,还有模有样地咳嗽几声,直把自己脸都咳红了。那时也正是她最焦头烂额的时候,所以苏星青就信了——正如信了以后无数个由薛晓雯编制出来的谎言。
即便是秋冬交际的深夜,苏星青还是出了一身汗,连苏星青也不知道,围巾露出一段脖颈红了。薛晓雯在她的肩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味儿算不上好闻,可却能让她舒缓下来,真真切切地放松入眠。
苏星青用剩下的手扶正小彤的脑袋,一个女人匆匆从门前经过,觉得她很是眼熟,等发应过来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就是自己救下的卫小姐——毕竟她身上还穿着自己的卫衣,肯定错不了。
而且她还是渭城曾经极富盛名卫家的大小姐,卫禧,甚至连极少关注八卦的苏星青也知道她的样貌,只是之前冲击性过强,一时没有反映过来。而这个‘曾经’也是值得考究,卫家族长也是卫禧父亲在一次投资中被下了套,庞大的商业帝国一夜间被其他几家吃了个干净,卫父也因为金融犯罪被判刑,不久就在狱中病逝。卫禧母亲早年因事故去世,所以只有一个空壳的卫家也仅剩下卫禧一人。
坊间传闻真真假假,说卫家倒了以后新的第一大家——付家正是这场战争中的操纵者,有传言卫父的病逝也跟付家有着莫大的关系。可是本该处在传闻中心的卫禧却突然人间蒸发了,要不是苏星青曾经见过真人,怎么也想不到刚才的女人就是卫家的落难千金。
可是刚刚还这么虚弱的病人怎么就到处乱跑呢?
跟小彤换药液的护士刚好是给卫禧洗胃的那位,苏星青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刚才和我一起来的小姐现在怎样了?”
“哦,卫小姐联系了家里人来接自己,已经走了。”护士自然认得苏星青,完了有些诧异地反问道:“卫小姐没跟你说吗?”
无怪乎护士的反应,毕竟卫禧的名头太大,她体内又含有**,而送她过来的人并不知道她的安排,很难不让人联想起来。
“我只是落了东西在她那里。”苏星青一脸平常地撒谎,直到护士不再追问,她才松了一口气。
左右她们间只是陌生人,苏星青决定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差不多凌晨三点半,药液打完了,苏星青一边背着睡得香甜的小彤,一边扶着眼皮直打架的薛晓雯走往停车场,在她的坚持下,薛晓雯把车钥匙给了她,让苏星青开车,而那辆小绵羊就停在医院,等她帮小彤过来拿药的时候再骑走。
医院外的马路上,她开着车往北走,而另一辆向南行驶的劳斯莱斯里,卫禧在后座紧紧靠着车门,右手支撑在车窗上,好像这样才能使自己获得一些勇气。
后视镜里映出坐副驾驶的男人,他阴测测笑道:“小禧,看不出来,爪子还是挺能尖的嘛。”
如果苏星青在场,她就能认出这人,毕竟刚才挨了自己一脚男人,可她却她不知道男人居然是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渭城首富——付修。
两辆车载着两个人,向着迥乎不同的命运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