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天使第一次在幻想中帮助人类。
她只想着一件事：既然无法阻止死亡，那么幸福地死去就好了。
她遵从着让她成为天使的神明的教诲，“以死者心中最重要的人的性格”，想方设法地让他们能够在最后幸福地离开人世
迷路的弟弟被姐姐的温柔感化。
试图自杀的人被曾经的女友打醒，感受到了身边的温暖。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因为天使最初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巨大的问题，她只是一味地执着于自己所定义的幸福，而不曾思考过。
“那个最重要的人，真的一定能赋予对方幸福吗？”
“下午好。”
琳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一位容貌脱俗，美丽异常的少女正俯身盯着自己，她的笑容十分温暖，琳达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要化了似的。
“请问，我这是怎么了？”琳达坐起身，看了看四周，都是自己熟悉的景色。自己正在村庄旁边的一个小山坡的山顶上，旁边是山坡上仅有的一棵老榕树。山坡虽然不高，但周围都是平原，可以很清楚地眺望远方。
小时候经常来玩呢，跟这棵老树一起。
琳达沉浸在对过去的怀念中，不安分地动了动手指。
“那个……”少女略显难堪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琳达一惊，手忙脚乱地道着歉。
“不用道歉啦，只是……可以松开我的裙子吗？”
“诶？”直到少女直白的提醒过后，琳达才发现刚才自己竟然一直抓着她的裙摆在手舞足蹈……“非常对不起！我是个人渣！我是色狼！我不是人！”
她连忙松开手，转身两手着地向少女俯身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一边还不停地骂着自己。
“也不用到那个地步……我并没在意啦，只是有点尴尬。”
听见少女原谅了自己，琳达泪眼朦胧地迅速抬起头道谢，绿色的眼眸里满是感激：“真的吗？太感谢了！呃，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爱丽丝。”少女微笑着回答。
“哦哦……童话主人公一样的名字呢！我是琳达，请多指教！”
“我知道呀。”
这时琳达才后知后觉，爱丽丝一直是两腿并拢跪坐着与她对话的，这么说来……“请问我刚刚是枕着你的膝盖睡着的吗？”
“嗯，看你脸色有点差就擅自行动了，不行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当然不会不行，只是……”琳达拨了拨棕色的刘海，不好意思地说，“我完全不记得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嗯……我可以告诉你哦。”
“真的吗！太好了！”琳达摆正了坐姿，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请务必详细地跟我说！说实话总觉得心里有点闷得慌，肯定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可以是可以。”
爱丽丝笑了笑。琳达察觉到她的笑容里有些奇怪的成分，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
咔嚓。
伴随着爱丽丝银铃般的笑声，琳达的背后响起了枪械上膛的声音。
“稍微有点代价。”
琳达倒吸一口凉气，回过头竟发现乌黑的手枪洞口正对着自己的脑门。持枪的是一名蓝发的少年，左臂无力地下垂着，似乎有伤。
“啊……哈哈。讨厌啦，别跟我开玩笑嘛。”她一边身子往后退缩一边试图糊弄对方争取下时间，一滴冷汗从额头流到了眼角，“大哥，咱们有话好好说嘛。那个，爱丽丝小姐？快告诉他不要闹了啦。”
本想找个对方注意力分散的时机逃走，却被身后的爱丽丝拉住了衣服。
“不准走。”
琳达浑身猛地一颤，眼前的一切渐渐地发生了变化，她置身于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模糊的视野中，四周都是冲天的火光，面前的某个男子正拽着她的手，试着拉她起来。
“不准走，琳达！”
不要……
“不要，我不要留下！”
随着她充满恐惧的喊叫，视线又恢复了原样，而眼前依然是漆黑冷漠的枪口。琳达感到背后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耳边响起轻柔的鼻息，爱丽丝轻轻地抱住她，双手抚摸着琳达发抖的双肩。
“让我走好吗，求求你，让我走吧……”琳达并不明白自己的感情来自何处，但失去的部分记忆在她潜意识里的存留令她对爱丽丝的举动感到来自心底的惧怕，她再次哭了出来。
但爱丽丝越来越紧地抱着，丝毫不打算放开。
枪口从琳达的额头逐渐转向两人重叠的左胸口，对此爱丽丝只是满足地笑着。
那是如同在无限的阳光中沐浴着的，幸福的笑容。
蓝发少年不发一语地开始扣下扳机。
“如果能快点习惯就好了呢。”
“我不要……”
直到最后，琳达也仍在哭着重复这句话。
砰。
琳达如被冷水浇遍全身般一个激灵爬起身，她摸了**口，但无论是衣服还是自己的身体似乎都没什么异样。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喘着粗气站了起来。
眼角还有刚刚哭过的痕迹。
自己依然在老榕树的旁边，但那两个人已经都不在了，连一点痕迹也找不到。
“大概做了个噩梦吧……”
得早点回家了。
琳达刚转过身，突然一阵狂风拂过面颊，她感到脸上被细物打了几下，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烧焦气味。
这是什么啊。
她揉了揉因杂物钻入而十分不舒服的右眼，看了眼手上漆黑的木屑，琳达抬起头，却因眼前的情景而瞠目结舌。
山下不远处，几乎已成废墟的村庄在熊熊烈火中苟延残喘，残留无几的人们在火光中被即将消逝的生命折磨着，哭喊着。
而琳达在那群人中看到了自己的父母。
他们身上并未沾到火苗，只是已经身中数弹的情况下，也活不久了。
“爸爸妈妈！”
她焦急地跑下山，一路上磕磕碰碰地到了山底。眼前是一小片灌木丛，只要穿过这里，就是她的村子了，她抬起头，看到一股浓烟夹杂着灰尘从上空飘过。
然而，琳达的面前，再次出现了那个单臂的蓝发少年，他拿着割甘蔗用的大砍刀，歪着头缓慢地向她走来。
“放过我吧……”琳达感到两腿有些无力，强烈的绝望同时袭上心头，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扣住了自己的喉咙。
“我们是一心同体的，琳达。”
爱丽丝再一次出现在身后，左手滑过脖颈搭在琳达的胸口上。
“……你是死神吗？”她颤抖着问。
“我是你最亲近的人啊。”
琳达听见背后传来长剑出鞘的声音。
而那把剑，也很快抵在了动弹不得的琳达的胸前。
“呐，笑一笑吧，琳达。”
“我不要。我还不想死！”
“……琳达。”
长剑慢慢地，一个一个刺穿了两人的心脏。
“还不行吗。”
看着自己怀中第二次死前仍眼中夹杂着泪水的琳达，爱丽丝干笑了一声。
“应该……快了吧。”
蓝发少年默默地看着逐渐陷入沉睡的爱丽丝，咬紧了嘴唇。
忘了死亡的痛苦，然后接受它吧。
只有在危亡之时坦然接受死亡才会幸福。
你的哥哥是这么说的哦。
琳达在无边的黑暗中，陷入了曾经的回忆。
她想起了曾经与自己最喜欢的人一同玩耍的日子。
“埃雷萨哥哥！”
山顶上，万里晴空让琳达感到心情无比的舒畅，她绕着老榕树跑了两圈，欢笑着招呼不远处看着他的哥哥。
“琳达总是这么有活力呢。”埃雷萨不紧不慢地向老树走去，温柔地笑着，“小心别摔倒了！”
“嗯！呐，哥哥。”琳达一蹦一跳地跑过来抱住埃雷萨，一抹潮红偷偷地浮现在脸上，“琳达长大了，要当哥哥的新娘哦，我们约好了的！”
“是是，我知道啦。”
“嘿嘿，最喜欢哥哥了！”
琳达。
黑暗的深处，一个她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呼唤着她。
“埃雷萨……哥哥？哥哥！快带我走吧！”
在死神面前舞蹈，才是通往幸福的唯一途径。
“你在说什么啊哥哥，活着才有机会幸福不是吗！”
琳达，接受死亡吧。
“不！我不想死！”
为什么你还是不明白，琳达？
“我当然不明白啊！埃雷萨哥哥居然会让我去死这种事！”
快醒醒吧。
你要怎样才能接受死亡？
“不要！我不要！你不是埃雷萨哥哥！我不想死！！”
被手枪射穿。
在燃烧的房屋中被掉落的木梁砸中。
被刀砍下了头。
在一群人兴奋的笑声中被掐死。
死。
死。
死。
但无论哪一次，琳达都会哭。
为什么？
只是笑一下而已，很难吗？
为什么？
这一次的死，是久违的手枪。
砰。
还有下一次吗？
这已经是多少次了呢？
我已经杀了她多少次了呢？
她会恨我吗？
说到底，我究竟……在做什么？
我究竟想干什么？
我不明白。
已经没法思考了。
思绪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我是对的吗？
琳达的尸体一次次地出现在眼前。
我开始觉得……
有问题的人，是我。
琳达慢慢地睁开眼，失神地看着周围燃烧的村庄。
她精神恍惚地走着，无意中走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屋子前。
但现在只是一个燃烧着的大木块罢了。
在曾经是玄关的地方，她停下了脚步。
门前倒着两具成年人的尸体，一男一女，看上去像是夫妻。
“爸……妈……”
琳达从干哑的嗓子里挤出了声音。
“你是……琳达？你没事吗？”
突然从旁边传来了惊讶的话语声，琳达偏过头，看到一个倚在墙边的大叔正欣慰地笑着，他左腹部中了枪，但似乎临时止住了血。
“里奥叔叔？你逃出来了吗？”
“是啊，我想着那群强盗也该是时候走了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没想到会遇到你，你没受伤吧？”
“……嗯。”琳达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能和人普通的对话是相当幸福的事情。
太好了，还有人活着。
她含着泪，向前走了一步。
“琳达，你……”“砰。”
“……里奥叔叔？”
然而，这一切终归只是临时的幻想罢了。
就在离琳达只有几米远的地方，里奥的身体突然变成了血的喷泉，大量的血喷洒出来，随着里奥的倒地，血像染料般从头到尾泼了琳达一身。
蓝发的少年邪笑着扛起枪口仍在冒烟的猎枪，盯着尚未反应过来的琳达。
“啊……”
她动作迟缓地张开口。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琳达瞪大了双眼，跌跌撞撞地向后退缩，但由于慌张和恐惧自己把自己绊了个跟头。而她连站起身都做不到了，琳达始终面向里奥的尸体，倒着爬上了玄关。
吱呀。但玄关里面清脆的踩压地板的脚步声却再一次阻碍了她的去路。
爱丽丝不知何时跪坐在尸体的中间，双手合十自顾自地做着祷告，不久后，她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琳达。
无论多少次……
琳达撑在地上的手指无意中摸到了一把手枪，上面还沾着血。
无论多少次……都不会习惯。
“我……”
她拾起枪，在爱丽丝和蓝发少年惊讶的目光中，对准了自己。
无论多少次，我都……
“我只是……”
眼角又一次被泪水覆盖。
爱丽丝此刻仿佛听到了一声钟响。
“我只是……想活下去……”
蓝发少年惊慌地举起猎枪，但已经太迟了。
琳达在枪声中缓缓地，与自己的双亲面对面地倒在地板上。
鲜血如泥沼般向四周扩散，爱丽丝呆愣着跪坐于瘫倒在地的两具成年男女性尸体中间，任由血红爬上自己的裙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爱丽丝？”
蓝发少年呆呆地看着仰面大笑的爱丽丝，感到一丝困惑。
因为埃雷萨是不会这么做的。
如果模仿埃雷萨的性格，爱丽丝不会发出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笑声。
更何况……她在哭。
“你怎么了，爱丽丝？”
“维拉，告诉我，在你的眼中我在做什么？”
“冷静点。”
“告诉我！”
爱丽丝突然拿出一把枪，和琳达一样对准了自己。
“……让这个女孩因绝望而坦然面对死亡。”
“嘻嘻，是呀。”
虽然有一定的距离，并且又是晚上看不清，但维拉突然有种感觉，爱丽丝的眼睛里在流血。
“但是我不懂。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懂了诶。”
对维拉而言，爱丽丝假扮的轻松语气，这次假的过于明显了。
“你知道吗？”
“……什么。”
“究竟是什么让我觉得，连绝望也是种幸福了呢？”
而爱丽丝扣在扳机上的食指，也慢慢地开始向下压。
但真正让维拉感到不安的，是爱丽丝的金发，渐渐在变成白色。
“住手，爱丽丝。”
维拉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只有这件事，他一定要阻止——
“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呀？”
“别这样，冷静下来听我说，爱丽丝。”
“听你说……”
爱丽丝止住了笑声，言语里透出一种维拉从未感受过的冰冷与空虚。
“你算什么啊？”
爱丽丝的头发，彻底变白了。
砰。
“爱丽丝！！！”
维拉扔掉猎枪，在枪响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向爱丽丝。
他仿佛觉得，仅仅数十米的距离变得十分的遥远，自己跑了很久很久才到达爱丽丝的身边。
奇怪的是，爱丽丝这次枪击偏离了太阳穴，似乎被什么干扰过一样，只是在脸上留下一道横向的伤痕。也许这是现在唯一的幸运了。
维拉看着怀里沉睡的爱丽丝，拖起她的秀发，久久说不出话来。
自己没有看错，爱丽丝的长发确实变成了雪白的颜色。
而这是，爱丽丝成为天使前的，原本的发色。
世界崩塌了。
夜空逐渐从边缘开始被明亮的蓝天所代替。
大火慢慢地停止了燃烧，而火光中的房屋也变成了几乎燃烧殆尽的黑色废墟。
而那些刚刚死去的尸体，也成了一堆堆人形的炭灰。
“女人的身体也不赖嘛。”
这时若无其事的琳达从干涸的大片血迹中爬起，伸懒腰做深呼吸，像是刚睡醒一样。
维拉警惕地看着她的眼睛，原本墨绿色的瞳孔此刻成了深邃的亮红色，这并不是琳达。
而维拉也很清楚这是谁。
“……艾因菲德。”
被直呼其名的恶魔回头望着他，额头上的洞，满脸的血和转瞬间露出的狂气笑容与她娇小的身躯融合在一起，更增添了夹杂着疯狂的神秘感。
艾因菲德享受着久违的自由，用手势摆出打枪的样子对准了维拉。
“幻想结束了，小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