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醒了吗。”
维拉揉了揉眼睛，周围无边无际的黄沙提醒他自己确实回来了。
而面前就是仍在黑笼子里关着的艾因菲德，正百无聊赖地整理着刘海。
“嗯，等了很久？”
“不如说快的出乎我意料，喝了三途川的水可没那么容易回来。被谁救了？”
“是佩欧西娅送我回来的。”
“……哦，是吗。”维拉本以为会面临铺天盖地的问题或者是怒吼之类的，但意外的是艾因菲德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你一点都不吃惊吗？”
“有什么地方需要我惊讶吗？”艾因菲德的反问令维拉的想法一时没了下文，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又接着问道：“那你有什么想问的？”
“有很多，但不是问你。”
艾因菲德干脆地拒绝了。
“……比如佩欧西娅在做什么之类的，你完全不想知道？”
“西娅有她自己想做的事，她自己会回来的。”“即使可能永远见不到你也……”
“啊？”
艾因菲德突然伸手抓住了黑色牢笼，掌心里顿时哧哧地冒起了白烟。
盯着维拉的眼睛虽然在笑，但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她在时钟之间里做了什么？”
时钟之间？……应该指的是哪个满是齿轮的空间吧，佩欧西娅说过那里会让时间流逝加快。
“佩欧西娅是被囚禁在那里的，虽然她有办法在有其他人在场时出来，但是她说要自己赎罪，现在不是时候什么的……”
“赎罪？她会有什么罪……啊。”艾因菲德松开了因一直抓着黑笼而满是血污的手，伤痛并没引起他的注意，“原来如此，难怪那个老狐狸当初那么拼命地献殷勤，我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佩欧西娅怎么了吗？她救了我，我想尽可能帮她。”
“你一个人类能干什么。也罢，多点常识对你来说总会有用的。原本天使和恶魔的配偶被称为‘圣女’和‘圣人’，这是与神结缘的象征，但是爱丽丝成了天使，这意味着西娅同时是恶魔与天使的亲人。”
同时？这么说果然艾因菲德是爱丽丝的父亲？为什么他要对爱丽丝保密？想不通的事情太多，整理思绪对维拉来说实在是个难题，况且——“那个神很厉害吗？”
“所谓的多神论只是人类自己杜撰的而已，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神，即‘唯一神’，也是神职得到‘神旨’的唯一途径。”
“……所以呢？佩欧西娅惹怒他了吗？”
“‘唯一神’想维护天使与恶魔的平衡，而佩欧西娅做的事彻底打破了它。纯粹的‘圣女’和‘圣人’不会永生，但西娅站在两方的中介点上而分享了两者的一切，她现在不仅和天使恶魔拥有同样永恒的生命，估计也有了两者的能力，和我们没有区别了。”
“而这在‘唯一神’的眼里或许是大罪，那么西娅说要赎罪就说得通了。她既然这么说了，应该不需要我担心了吧，不过死猫会来带走爱丽丝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虽然对于艾因菲德口中的“不需要担心”感到相当怀疑，但他还是选择了先搞清楚后者。
“她是来行刑的。不再是天使的爱丽丝现在是罪人之子，死猫是想趁现在杀了她然后等待下一任的天使。”
“哦……呃，等等，”由于艾因菲德的语气太过若无其事，维拉愣了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这么说爱丽丝现在很危险不是吗！她现在在哪！”
“就在你背后的教堂里。帮我个忙，我自己打不开这个笼子，它内部设了结界。”艾因菲德指了指自己手刚刚握过的地方，上面还沾着血。
“怎么做？”
“很简单。准备工作已经做完了，你只要想象自己开锁的过程就行。这可是你一生第一次用魔法，好好记住了。”
“魔法？”在维拉的心里魔法，魔术等等都属于人类所使用的技巧，没想到艾因菲德一直使用的就是魔法。
因为魔法与“固定的能力”几乎是同义的，维拉一直觉得天使和恶魔能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应该是某种更加神秘的东西。
“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了。”艾因菲德模仿佩欧西娅的语气说，“既然你感兴趣，再给你上一课。天使也好恶魔也好，所有的特殊能力其实都是将幻想转换为某一能力的‘魔法’，这也是唯一的魔法。由于幻想本身包含人性，所以相应的‘能力’会因人而异。像死猫那种感情单一的‘神职’，所拥有的‘能力’则寥寥无几，基本上能很轻易地分辨出是谁在使用。”
“人类也可以使用吗？魔法。”
“可以啊，不过那需要‘火种’，就在时钟之间里。但人类自身是看不见的……应该。”
维拉本想多问一些来找到自己也能使用魔法的途径，这样说不定自己也有保护爱丽丝的能力了，但艾因菲德显然因为刚刚的话想起了佩欧西娅。维拉找不到提问的时机，只好作罢。
“小鬼，爱丽丝在成为天使前是怎样的人？”艾因菲德突然问道。
“诶，呃……打个比方，如果一只虫子哭着对她说希望她代替它去死，那么爱丽丝是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让自己死的，但是在那之前，她也许会因为害怕而精神失常吧。”
“为什么会这么想？虫子可不会说话。”
“虫子是没有啦，倒是真的出现过一只会说话的猫，当时那只猫就是那样对爱丽丝说的。”
“猫？是吗，爱丽丝意外的脆弱呢。”
“我觉得能毫不犹豫地为别人的愿望牺牲自己是很坚强的事情。”
“……你大概误会了。”
艾因菲德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伤，吹了吹。
“那不是牺牲，只是单纯而已。爱丽丝对于恶意毫无察觉，或者说，她不屑于去理解其他人的恶意。”
“爱丽丝不是那样的人！你和她只见过一面而已不是吗，即使她是你女儿……”
“你跟她一起这么久没发现吗？她会擅自去接某一方的本意，然后付诸行动。”
对于维拉失口说出爱丽丝是他女儿的事，艾因菲德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正因如此，琳达的事才会让她崩溃，因为爱丽丝无法曲解琳达的幸福，她终究没能欺骗自己，赶紧开锁吧。”
真是自说自话的人，我还有一堆事情想问呢。维拉在心里抱怨了两句，闭上眼开始专注地想象自己开锁的场景。很快，随着幻想中维拉用钥匙穿过门锁，他听见了铁门打开的声音。
而睁开眼时，艾因菲德已经走在他前面了。黑色牢笼上开了一个方形切口，像真的门一样摇晃着，发出吱呀吱呀的铁锈摩擦声。数秒后，随着原型的崩溃，黑笼从顶部开始慢慢化成了一滩黑泥沉入沙子里。
“还磨蹭什么？该去救你的公主大人了。”
前面不远处，以少女身体活动的艾因菲德回过头，嘲笑维拉的脸上透出一丝妖艳的气息，这让维拉想起了佩欧西娅的笑容。
也许这两个人已经互相渗透到自己都没发觉的地步了吧，他跟在艾因菲德后面，默默地想着。
“你没有成为童话的资质，禁止进入。”
教堂的大门以成年男子的声音如此说道。
“什么童话不童话的，我是来找人的！”维拉踹了脚眼前说话的铁门，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好疼。智慧，执念，以及接受一切的，好疼，贪婪之心，请至少带上一样再来吧，好疼。”
虽然维拉每踹一脚它都会条件反射般地喊疼，但还是把话说完了。
“干脆用砸的——”“那么让我进去如何。”
艾因菲德抓住维拉的手臂，示意他别乱来。
“很抱歉主人吩咐过不能让您进去，艾因菲德大人。”
“一只死猫和我哪个重要？我无论如何都会进去的。”
“主人是猫但不是死猫，是黑猫。”
“无所谓吧那种事。”
“很重要。”
“所以到底是你放我进去还是让我自己进去？”
连不进去的选项都没了。
“铁门大叔”叹了口气，不过他似乎早就猜到会这样，并没纠结太久。
“这个人类也许会死，他和佩欧西娅大人比起来气质差太多了，我很怀疑他对于正确的事的判断能力。”
“放心吧，他刚见过西娅，西娅的幸运应该还跟着他。”
“……我没听说过人类的幸运体质可以传染这种事。”
“会传染哦~好了，现在听过了。”
“……那么请务必保护好他。”
数人高的沉重铁门缓缓地自行打开了。
而教堂的最深处，正是用麻绳捆住了四肢，固定在巨大十字架中央的爱丽丝。
十字架的右边边缘处，一只黑色的猫正盯着他们，正是被艾因菲德称为死猫的，将维拉送去时钟之间的神职。
“对罪恶之人施以天罚是神职的工作。恶魔艾因菲德，你确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吗。”
“你指什么？我只是个可爱的少女哦。”
“……适可而止吧，到现在了还想蒙混过去？‘那一边’的事，你已经放弃了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两人的谈话因艾因菲德装傻而很快结束了，在一团从背后散发的黑雾中，黑猫变回了她带走爱丽丝时的人类模样。
“你会后悔的。”
黑雾在铁门悄无声息地关闭的同时迅速向整个教堂扩散开来，并将维拉与艾因菲德团团围住。
“看看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拯救的‘天使’爱丽丝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吧，无知的人类和恶魔。”
（我在哪？）
爱丽丝困惑地环顾四周，自己正在一条似曾相识的走廊里，前后都是无尽的黑暗。
（对了，这好像是家里最长的那条走廊，原本有这么长吗？）
她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走着，四周的景色一成不变地循环着。
（我这是在哪呢？）
正当她想要放弃再前行的时候，忽然瞥到远处的黑暗中隐隐约约有个人看着自己。
（妈妈？）
她立即跑了起来，可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却总是与自己保持着距离。数分钟后，爱丽丝再一次放弃了，她倚着墙蹲下，望着那个白色长发的女性发呆。
（妈妈，您不要我了吗？）
爱丽丝无力地靠在墙边，与远方的母亲对视着。
渐渐的，她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的母亲。
不知是不是原本的自己产生了幻觉，远处站着的，忽然成了另外一个人。
（天使大人？）
而那个人的背后也不再是深邃的黑暗，变成了一堵沾满了血的墙。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眼前了。
抚养了自己12年的曾经的天使，被数不清的木桩钉在了墙上，破碎的眼镜歪斜着卡在他的脸上，眼睛直直地盯着爱丽丝。
“好残忍……”
“都是你的错，爱丽丝。”旧天使不带一丝感情地诉说着，“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我什么都没做。”
爱丽丝抬头看着他，坚定不移地回答。
“是的，你什么都没做，你什么都不做才成就了自己。你藐视了自己以外的一切，视之为让自己完美的垫脚石，所以你才没能让琳达幸福。不是吗，爱丽丝？”
“我没有……”爱丽丝的话里有了些许动摇。
“那么为什么你能对维拉说出‘你算什么’这种话？”
“……”爱丽丝没有回答，低下了头。
“为什么你会无视琳达那样明显的求生渴望？”
“……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在你成为天使的那天——”
“闭嘴。”
“你知道我死了你就能成为天使之后，你对被神职袭击而死的我视而不见？”
“……”
“开心吗，天使爱丽丝？你没有让琳达幸福，也没有让任何人幸福，你输了。”
“……呵。”
爱丽丝笑了，像是释放了身上的某种束缚。
“那又怎么样。”
她低着头，声音如同撕开了皮的海参般真实。
“人类诞生在世界上就是为了寻求满足，我已经最大限度地遵循了人类所定的规则，‘平凡’地活着，所以我有什么错？”
她拿起落在脚边的刀，双手握着举了起来。
“人类这种擅自用感情欺骗自己而固步自封的生物，别和我混为一谈！”
明明只要我觉得她幸福就好了。
明明只要照着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什么“想活下去”……都已经死了就给我乖乖地安心去死啊！
作为天使去做正确的事有什么错！
刀尖对准了旧天使的心脏，深深地刺了进去。
“我……没有错……”
黑雾迅速散去，十字架上半昏迷半醒的爱丽丝喃喃自语着同一句话，面向地面的眼睛完全失去了焦点。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的爱丽丝小天使，如何，感动了？”黑猫少女幸灾乐祸地望着维拉和艾因菲德，鼓了鼓掌，“她的罚可不是因为佩欧西娅，而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天使的资质’这件事。”
“听说你喜欢她？你不过是她想扔就扔的工具而已啊，维拉，嘻嘻，喵哈哈哈哈~”她饶有兴趣地调戏起了维拉，而后者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
“你那刻意模仿猫的笑声能不能改？每次听着都起鸡皮疙瘩。”
但艾因菲德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他走到石头制成的巨大十字架下，一拳砸出了一个洞。
“你一拳一拳想砸多久？就算你各方面的身体素质都超出了普通人类，但想毁了这个十字架还是劝你省点力气吧。而且你的能力也根本不可能从这么高的地方——”
“你听说过千里之堤毁于一拳的成语吗？”
“是毁于蚁穴！”
“无所谓啦，你怎么跟那个看门的一样斤斤计较，反正我的意思是……”
他从打出的洞里取出满是伤痕和血的手，炫耀似的故意向黑猫挥了挥。
“这样一来，这个‘残缺’的十字架就是我的东西了。”
话音刚落，整个十字架便如被砸碎的防弹玻璃一样瞬间裂成了无数个碎块，轰然倒塌。
过了一会，在因大量石块落地而弥漫的漫天灰尘中，艾因菲德背着着爱丽丝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
“好了，那么是时候回去——”哧。就在他以为已经全部轻松解决的时候，脖子上的一阵刺痛堵住了他的话。
“呐，就这么离开也太无趣了。”
声音来自艾因菲德的背后，爱丽丝正贴着他的耳朵低语。艾因菲德喉咙被剪刀刺穿，只能勉强挤出几个字来：“爱，丽丝，你……”
哧。
“拜拜。”
爱丽丝舔着剪刀上的血，向瘫倒在地的艾因菲德挥了挥手。
光透过高处的彩色玻璃窗不偏不倚地照在了倒在血泊里的艾因菲德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