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妹妹。”
“……”
“干嘛这么看着我，想听听我对家里人看法的不是你吗？现在说了，那么惊讶干嘛？尤里老头。”
“……鄙人却以为，鄙人有惊讶的理由。”
“醒醒吧，俄罗斯人。我和我老子不一样，软硬我都不吃。少拿你那副毕恭毕敬的嘴脸对着我，我才他娘五岁，不吃你们大人那一套。”
“……”
被西泽尔这么一说，尤里又沉默了。虽故作沉静，但面对这么一个不得了的小孩，表情上的错愕与怪异却难以掩盖。最终，不知道到底该从哪儿吐槽的尤里只得转过头，他五十多年的智慧思考着，如何从这只幼小的巨狮口中扣出现东西。
“年轻的阁下，可否告知为何鄙人不该惊讶。”
“我都说了我不是我老子，别跟我打马虎眼。就你的性格，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我有个叫做‘露西亚’的妹妹。”
“‘卢克雷齐娅’，鄙人相信令妹的本名应是此才对。但鄙人也同样相信，年轻的阁下更喜欢‘露西亚’这个称谓。”
“哼哼，我爱怎么叫是我的事，但你是在不打自招吗？”
西泽尔摊开手，显得异常得意，仿佛赢了什么。尽管尤里完全不知道西泽尔有什么好得意的，而且恐怕西泽尔自己也不知道。但考虑到孩子就是这样的一种生物，对于胜利的理解也和成人完全不同。无论言行如何，西泽尔今年只有五岁，所以也就不管了吧。
话虽如此，不过既然这孩子提起了，那尤里也无法不接招。他合上了那本忏悔录，还留了书签，仿佛自己之后几天还会来到这里一样。然后，他对着西泽尔讲了一些事情。
“年轻的阁下，既然……”
“哎呀你真是够了，阁下阁下的烦不烦？就算是想塑造角色也没这种塑造法，给我说人话。”
“……西泽尔阁下，打断别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哪怕对方说的是废话。另外，很抱歉只能让步到这里，保持角色特性，对于我等存在实乃至关重要。无论如何还请理解，西泽尔……阁下。”
“行了行了，废话真多。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所以呢？你刚刚想说什么？”
“西泽尔阁下，鄙人刚才想说，既然阁下已经明白鄙人早已掌握了阁下的家庭状态。那阁下自然也就明白，鄙人早已知晓阁下并非只有一个兄弟姐妹。”
“……继续。”
“所以鄙人很惊讶，既然西泽尔阁下想要为鄙人介绍自己的兄弟姐妹，但首先介绍的既不是十六岁的长子‘路易吉’，也不是身为双胞胎弟弟的‘乔瓦尼’。为何要先报出阁下那位出生未满百日，尚在襁褓之中的妹妹‘露西亚’。据鄙人所知，阁下应该只在两月前回祖籍瓦伦西亚时才与她见过一面吧。”
“……”
这次换成西泽尔沉默了。安静的小天使挑动着他异色的双眼，侧着眼睛望向尤里的目光中，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一丝恶魔般的邪气。那种感觉不太好，轻视、看不起的目光，就像是初来罗马时其他人看向他这位已经年老的东方佬的目光一样。
不过西泽尔却又和他们有些不同，这点五十多岁的俄罗斯长者能感受的出来。毕竟同样是轻蔑，那种孩童般炫耀自己时保有的优越感，与那种大人们纯粹带着恶意看向异己时的眼神是完全不同的。
“……你丫是傻子吗？”
“苏格拉底曾经说过，吾辈唯一所知就是吾辈一无所知。”
“别逗了，苏格拉底就是个傻子，我看不起他。不过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可连‘苏格拉底’怎么写的都不知道，你觉得我会在意那个傻子吗？”
“鄙人觉得阁下应该在意一下，毕竟那是长子，如果有一天要涉及到继承问题……”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等过两年我长大一点，我第一个要毒死的就是他。”
“毒死”……听到这两个字用到了自己亲生哥哥身上，尤里忍不住摇了摇头。
然而看到尤里的样子，远比他五岁外观要成熟邪恶多得多的西泽尔却笑了一下。和之前一样，那种感觉让经历过沧桑的尤里感到有些发慌。明明对方只有五岁，却给人一种能看穿一切的老奸巨猾……
是的，如字面意思，“老”奸巨猾。
“鄙人能听听理由么？”
“多简单的事，因为我那哥哥实在太无趣了。”
“无趣？”
“是啊他很无趣，你能想象吗？那老哥比我大十一岁，整整十一岁啊！他是老大，我是老二，我今年五岁而他十六。结果呢？那傻子已经十六了都不知道要干掉我来稳固他的继承人地位。放我活到现在，还一直让我跟在我老子屁股后面到处转悠，你说他无不无聊？”
搞得成天做足功夫应对刺杀的自己就像个白痴一样。愤愤地扔下这句，西泽尔又一次将他那把扎苹果的小刀刺进了图书馆的桌面上。但这次尤里到不用担心四周的目光，因为当他们开始说一些危险话题时，那些见惯深水的精明学者们早就跑没影了。
说实在，如果可以的话尤里也想跑。不过他还是选择留下，继续陪着罗德里格家的少公子。以他的立场来说，现在跑开实在损失太大了。毕竟，能够如此近距离和一位尚未成型的幼小恶魔对话，实乃千载难逢。
“那乔瓦尼呢，阁下也要毒死自己的双胞胎弟弟吗？”
“笑话，路易吉那傻子毒死是活该。不过乔瓦尼算了，我觉得他挺好的。”
“可鄙人不认为仅有五岁的令弟会想到谋害哥哥。”
“大人有大人的有趣，小孩有小孩的有趣。相比较我那无趣的傻子老哥，我和她在一起的每天他都能想着法子让我高兴。”
“……阁下指的是，就像一只宠物？”
“那当然，你想想，明明和我同样的年纪，却永远都那么蠢。不过就因为和我存在那么一丁点毫无意义的联系，无论我走到哪儿都会贴上来，比狗还要粘人……但我得承认，无论如何身边能有个小跟班的感觉还是不错的。而且和狗不同，它起码会说人话，冲这点他比狗强，所以我暂时不会毒死它。”
“听上去对西泽尔阁下而言，若是令弟不能再带来愉悦，阁下会毫不犹豫毒杀之。”
“嗯，是啊，就是这样。我说了他比我家的狗好玩，所以我已经毒死了我原来养的狗。至于我什么时候毒死他，我说不准，但肯定不是现在。”
无聊即杀之。从西泽尔的口中，仿若是自然法则般的天经地义。每个人都有原则，而这恐怕就是这个五岁孩童的原则。尽管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有原则听上去很扯淡，然而西泽尔就是个不能用常理去理解的孩子，不然也不会有这种异常的原则存在。
“那……阁下是想何时毒死鄙人呢？”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得看你表现了。”
看来，这还真是一种自然法则，起码在西泽尔看来如此。
尽管话语里并没有那么强的杀意……话说回来，自己，一位教会的总主教居然在试图从一个五岁孩童的话语中寻找杀意，这本身就不可思议。但字里行间那种威胁，却切切实实影响到了尤里。长者撑起了头，借助这条半阻挡着的手臂，进行着一种没理由的心理防御。
……但，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悠长的人生经历让尤里产生了一丝狐疑，在他看来，虽然西泽尔有着超出他年龄外表的成熟与恐怖，举手投足间恶魔的气息也尽显无疑。然而不知为什么，说着骚话露出狡黠面容的五岁孩童，却总有一种俄罗斯来的紫衣说不出的奇怪。
“……诶，你看什么呢？”
“鄙人想从阁下的眼睛中看到阁下自己。”
“哼，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看得出来？不过你想看就看个够好了，我许了。”
说着，西泽尔并没有错开眼睛。反而不羁地笑着，左褐右蓝的异色瞳直视着尤里年长带着些苍老的眼睛，似乎完全不在意对方正通过那心灵的窗户窥视自己。
……果然那里不太对。
忽的，尤里放下了支起的胳膊。不过西泽尔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还是一脸轻蔑，对长者漠不关心。对于这年纪的孩子来说，无论言行再怎么显“老”，终究不过是个孩子。他可以让尤里惊愕，甚至可以让尤里畏惧。但说实在的，姜还是老的辣。
终究，西泽尔比不过尤里。别的不说，年龄上的差距实在太过明显。年龄意味着人生阅历，阅历意味着经验。经验不能决定一个人的能力，却决定了一个人的能力基数会以多少的倍率呈现出来。
通过一段时间的窥视，尤里凭借经验得出了初步结论。而经验也让他并没有直接当着这位年幼的恶魔面前说出来，而是让他继续观望，并套取更多信息。
“行了阁下，鄙人相信关于‘路易吉’和‘乔瓦尼’，恐怕在阁下心中也无任何多余的位置可言。不妨回到阁下一开始所提之人吧，阁下现在最后一位兄弟姐妹，‘露西亚’，为何阁下要对一个襁褓中的妹妹如此上心，竟会先于另两位男性兄弟，向鄙人透露。”
“我还是不懂，你纠结在这上面想干嘛？我爱先说谁就说谁，有什么不对的。”
“请不要欺骗自己，阁下。就如同鄙人因为调查过阁下的家庭，所以才能提出此种疑问这般，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是毫无理由的，聪慧如阁下，不可能不明白。”
阁下心中定有所答案，证明在阁下心目中，令妹要比另两位兄弟更吸引阁下的关注……乘着西泽尔发愣的瞬间，尤里补了这一句。
这一下，西泽尔确实起了变化。尽管只有一下，但这个五岁孩童确实躲闪了目光。转过去之后又撇回来后，五岁小孩异色瞳中那种过分老成的自信与狂傲，一下子就产生了虚张声势的味道。
也许这就是年龄差距最根本的地方，经验的不对等，让西泽尔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况。于是在突然间，西泽尔似乎换了个人。
“……”
“怎么了，阁下。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说话？”
“……我讨厌‘露西亚’。”
安静了许久，西泽尔给出了这样的答复。然而尤里又等了好久，才确认对于那位襁褓中的妹妹，西泽尔只想说这句。这和他之前如何滔滔江水般说要怎么毒杀自己两个兄弟相比，真是差了好远。
而就像是为了以防万一一样，尤里还特意补问了一下。
“仅此而已？”
“就这些。”
“没有理由，没有评论，没有关于是否要毒杀令妹的计划，甚至没有评论令妹对于阁下而言是无趣还是有趣。仅仅只是一句，阁下讨厌令妹？”
“你不觉你很烦吗？”
“那鄙人斗胆问一句，阁下并不讨厌令妹，只是纯粹因为讨厌婴儿，所以才会对令妹有如此评价吧。”
“……这世上最让我觉得恶心的生物就是婴儿。”
又过了一会儿，西泽尔用这句话肯定了尤里的猜测。而且这次换成西泽尔支起手臂，在他和尤里之间划定了一道防御屏障。
“婴儿是我见过最恶心的生物，他们只会做两件事，要么看着你，要么就是哭。我完全搞不懂婴儿在想什么，也完全不知道下一秒婴儿会如何行动。我根本不能理解他们。”
“这是自然，阁下。婴儿是人类的幼体，是发育不完全的人类。就鄙人的观点，婴儿意识不到自己，也没有自我的概念。直到外界刺激足够，渐渐意识到自我的存在之前，人类都是如此，难以捉摸。”
“所以我才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该拿我那个妹妹怎么样，我可以把路易吉当傻子，把乔瓦尼当条狗，但怎么对待我那个妹妹，我该毒死她吗？还是我该……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
“这才像个五岁孩子该说的话，阁下。”
“……你是在证明自己的无趣吗？”
“事实上西泽尔阁下，鄙人认为阁下刚才的发言才是最无趣的。”
当着一个憎恶无趣的人说对方是无趣的，就算对手是个孩子，说这话的人也一定是不想好好过了。只是尤里并不以为意。
“鄙人请阁下好好推敲一下自己刚才的话语。鄙人如果没有理解错，西泽尔阁下刚刚是想理解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脑中的想法，并根据一个婴儿的想法，来裁定与之的相处方式。可这是不可能做到的，这点阁下应与鄙人有同样观点。因此，这到底是何等无趣的想法，鄙人相信阁下的观点也和鄙人一致。”
但，尤里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知道，西泽尔不可能是个无趣的孩子。讨厌无趣是人的通性，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陪这个猖狂恐怖的年幼恶魔在这儿浪费时间。
有人曾经说过，养一只老虎就像养一只猫，除了猫挠人会疼老虎挠人会死以外，其他的要领其实一模一样。孩子就是孩子，无论是年幼的老虎还是年幼的恶魔，那都是孩子。所以只要方法得当，压制西泽尔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尤里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在他的教育下卡尔变成了现在的“犹大”，那么西泽尔在他看来，可能也就不过是另一个有着扭曲性格的小孩罢了。
“鄙人相信，阁下不可能愚蠢到去揣测婴儿，那是无趣的行为，阁下不会这么做。更何况像阁下这般追求有趣的人是不可能在意他人对自己的眼光的，无论是路易吉，乔瓦尼，亦或是露西亚，阁下从来就没将他们放在心上。甚至是令尊，枢机主教罗德里格阁下，想必阁下心中也定是如口头言语那般不敬。然而阁下却因为无法理解令妹想法而声称自己讨厌令妹，这未免也太说不通了吧？”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说什么？尤里老头。”
“诚惶诚恐，请西泽尔阁下原谅鄙人的啰嗦。上了年纪，面对后生鄙人总会显得话多。所说之甚，其实不过就想表达一点。对鄙人而言，西泽尔阁下，阁下确实是个有趣，且又好学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