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此言一出，会场内一下就炸了。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总会冲突不断，这略带点哲学意义的命题，对少年而言却并没有需要去回答的意义。人没有必要去纠结冲突为何会发生，因为冲突总会发生，人们应该学会去做的并非是如何避免冲突，而是在冲突发生时怎么应对……
但显然，比起年轻但已经历许多的卡尔来说，他怀中的努依还不太习惯眼前的景象。此情此景，幼女用两只小手按着自己头顶上的两只尖耳，在兜帽被少年摘下之后，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可这并不能保护他，在大人身边孩子终究是无力的。
“呜……”
“……”
听到努依发出了不安的低吼，卡尔没有出声安慰。他也没有低下头，只是加了些抱住她的力道，同时腾出一只手，指尖轻轻揉搓着幼女贴在耳朵上的小手，似乎是想带给他一些安全感。然而他忘了一点，自己是个弱鸡，无论卡尔怎么努力展现，永远依赖他人保护的他并不能保护任何东西。加上那让努依不安的根源仍在，所以努依的颤抖从未停止。
最终，卡尔只能无奈地将身体向后靠了靠。放弃展现保护姿态的少年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并且松开了束缚努依的双臂。
“努依，想去上厕所吗？”
幼女用力摇了摇头。她并没有抓住卡尔的暗示，本能做出了否定的反应。
于是这次，卡尔把暗示换成了明示。而且还用他清亮的嗓音大声地告诉全世界。
“几位，我能带这孩子去上厕所吗？”
“……卡尔，注意一下气氛……”
“诶可孩子想上厕所，总不能让孩子憋坏吧。”
尽管卡尔的话一说出口，坐在他对面的莱昂纳多立刻就冲他挥手，小声示意他别闹。可本来少年就是故意的，自然也不会理睬那个欠钱不还的人。看着那边的冲突根源，卡尔举起右手，破坏着那两人间正正不错的气氛。
“好了各位，我现在申请中途离席几分钟，几位有意见吗？”
“要去就去，十三位的，我有些事情要忙。”
“我也一样，卡尔男孩。本女皇大人现在有些小事情要和这位小公爵处理一下。别拿这种小事烦我，找打。”
“诶诶诶伦家也要上厕所！”
“你丫给我待在这儿拉齐奥。”
对于圣骑士的突然搞事，卡尔的反应自不需要客气。扔下开始闹变扭的拉齐奥，得到许可的他不顾怀中的努依强行站立来。从腿上滑落在地的幼女有些不知所措，但在少年的拖拽下，努依半推半就地被领到了礼拜堂的门口。
“现在你可以出去晃晃了，到时候我在马车上找你。”
对着努依的耳旁轻轻说了一句，没等幼女反应过来，卡尔就把她关在门外。随后会场中产来了绵软无力的敲门声，但背对着大门的少年扣上了门栓，阻止了幼女的再次进入。
而随着时间的略微推移，外面的人似乎终于明白了卡尔的用意。伴随着少年耳边轻微的哒哒脚步，这下终于没人打扰这些团长了。
“……这波操作666啊，卡尔亲。”
“就你耳朵灵。”
“讨厌啦小菲菲才不是听的呢，是神，圣，视，角，哦♪”
“闭嘴！”
“闭嘴！”
不出意外，一直用他至贱风格说话的圣骑士又被人吼了。吼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除去拉齐奥这个论外，会场中最惹不起的两个人。在阿德勒和莉莲两位大团长的双重震慑下，拉齐奥随即开始了他的表演。
“呜呜，你们都欺负伦家，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出来（QAQ）……”
只是他的表演已经没有观众了。比起拉齐奥，第三位的阿德勒对于卡尔显然更感兴趣，他看向少年，神情略带不屑，仿佛卡尔做了什么滑稽的事儿。
“哼，多此一举。”
“是你们把她吓着了，怎么还反过来怪我？”
“所以你就这么放任一个被死灵法师召唤出的非人如此大摇大摆，在我们教会的心脏，圣座所在的梵蒂冈宫里自由参观？”
“这关你什么事？你是条顿公爵，你家在普鲁士，管好你的东境就行。至于罗马和梵蒂冈宫，那边那个在打滚的圣骑士会处理的。”
“……十三位的，你说话越来越放肆了。”
“再放肆也没有你放肆啊，小，公，爵。”
本是阿德勒与卡尔之间的对话，莉莲却突然插了进来。公爵回过头，那位……永远十七岁的拜占庭女皇依旧用手把自己的半边身体撑在桌上。从她身上投出的敌意从未减弱，那种蔑视的眼光就像是在宣扬自己的血统，时刻在提醒阿德勒他低人一等。
但如果条顿公爵真把那已经没了的拜占庭帝国当回事，现在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看着那二人，卡尔无奈苦笑着摇摇头。
这次会场内发生的冲突并不在任何人的计划之中，比方说卡尔，少年压根就没有想到第三位的阿德勒和第五位的莉莲会突然吵起来。要命的是，原条顿骑士团大团长和原医院骑士团大团长之间的争执，像他们这些小虾米根本就没有介入的余地。现在唯一能劝住两人的只有那位主持会议的红衣主教罗德里格，还有根本靠不住的圣骑士拉齐奥。
“……”
然而不指望那圣骑士，因为自己刚才的策略，罗德里格坐在自己位子上一言不发。尽管这个策略让他没法在自己汇报时发难，使自身可以将海尔辛生死问题，以及努依身份归属的疑问给糊弄过去。但这也意味着如今的罗德里格已然失去了任何发言权，即便人坐在那儿，会议的主持人却早已跳出了本次总会，处于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境界，根本没有来劝架的意思。
世道好轮回，任何行动都有利有弊。卡尔现在尝到了果实中苦涩的部分，而那更苦涩的才刚放进他嘴里。
“我现在没在和你说话，第五位的。你的问题我待会儿再跟你说，我现在得先纠正一下十三位刚才犯的错误。”
“呵呵……”
听到阿德勒的话，本就不高兴的莉莲立刻表现得不耐烦起来。双手抱胸，女团长用他带刺的眼睛扫着卡尔和阿德勒。但阿德勒并没有看向她，就阿德勒现在的势头，似乎是真想先跟自己论道一番，再回头解决先来的莉莲。而这在少年眼中毫无疑问是错误的，如果真让公爵和自己纠缠起来，那结果必是灾难……
对自己是如此，更重要的是对采取错误策略的阿德勒来说更是如此。于是，少年赶紧打起圆场，试图避免其中的白学问题。
“那啥，第三位的。你也看到，我之前摘掉那孩子帽子时，大家已经讨论出那孩子不危险的结果了。本来那孩子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只是我为了阐述我的议题，找拉齐奥开后门才放她进来。现在我的议题讲完了，那孩子也就没有留在这里的意义。我把她请出我们总会的会场，这才合乎规矩不是吗？”
“你不成体统的事情做得太多，我认为你很需要有人提醒……”
“是是，我接受你的建议……可我们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想怼我可以，不过你看看你边上，明明是女皇大人先的，能不能请你专心先解决一下你和第五位之间的事情呢？”
“是啊是啊，卡尔男孩儿难得说一两句正经的话……我说小公爵，是你在我汇报工作时对我提出异议，怎么了？无缘无故找了本女皇大人的茬，现在又把本女皇大人晾一边。小公爵！你的态度很成问题啊！”
“究竟是谁的态度有问题，你我心知肚明，第五位的。”
“区区一个公爵，居然敢跟本女皇大人如此讲话，挺有胆的啊。”
“现在在这里的没有公爵与女皇，你我都是十三敕命骑士团的一员，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任何地位上的差别。”
“……”
终于，两位大团长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回来了。明明这局势显然更为紧张，卡尔反而松了一口气。望着这俩刚才让努依害怕的根源，卡尔摇了摇头。和努依不同，身为十三位“犹大”的他没法逃跑，只能看着这两个前三大骑士团制度遗留下来的两根顶梁柱不断碰撞彼此，然后做出一副瑟瑟发抖的咸鱼样。
那么咸鱼这时就得赶紧麻溜地回到自己座位上才行。
“阿德勒小公爵，说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想怎样？你想怎样，好好想想你的本职工作第五位的。现在对于我们天主教会来说，最大的威胁无疑来自东面。你的医院骑士团驻扎在罗德岛，将那些蛮子的一举一动全部置于监视之下是你们的工作……可你不觉得你刚才的报告实在是太有问题了吗？”
“你是想说本女皇大人做的不够细致吗？咱都已经将伊斯坦布尔里的兵力分布在这儿告诉大家了，你还想说我有什么问题啊。”
“事实上你又一次说出了你报告中的问题……你对那座古老城市是怎么称呼的？”
“伊斯坦布尔（Istanbul）。”
“蛮子语说的不错啊，但你确定那不该叫做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吗？”
“……”
“……就这个？”
“别插嘴十三位的，除此之外还有，但我想先就这关键问题与第五位的达成共识。”
被阿德勒瞪了一下，没忍住说出口的卡尔只能呆呆地把心里的其他话语给咽下去。然而卡尔脸上的惊愕却是会议室中绝大部分人都有的表情，
“……哈哈……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记得那座城的名字，我真是有点小感动呢……”
“别用这种语气，你是拜占庭的女皇，怎么能用蛮子的说法来称呼你自己的封地。”
“是啊，我是女皇，可我却在罗马长大，而且打从我记事起那里就叫伊斯坦布尔了……硬要选的话我更喜欢‘伊斯坦布尔’，简洁婉转，听上去没那么强硬。”
“你！……”
“啊啊讨厌啦，你们不要再说‘小菲菲’听不懂的东西了嘛，伦家不高兴了啦！”
忽的，会场中那贱到无比的声音打断了阿德勒的发作。公爵看着那个贱货，但即便是他也对圣骑士无可奈何。当拉齐奥发声时，所有人的注意自然就跑到他身上。身为总团长，即便他说的话再怎么奇葩，那也是不可忽视的。
“我说你们真的好讨厌诶~~伦家一直跟你们说要叫伦家‘小菲菲’啦，可你们一个个都不肯听伦家的话！什么‘拉齐奥’啦，‘圣骑士’啦，‘拉齐奥大人’‘圣骑士大人’啦……讨厌！为什么就是不肯叫伦家‘小菲菲’，明明‘小菲菲’就是‘小菲菲’嘛。‘拉齐奥’‘圣骑士’‘神马神马大人’都是‘小菲菲嘛’。呜呜呜，宝宝心里宝宝就是要说出来！”
“……总团长，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胡闹……”
“第三位的，我觉得拉齐奥想说的是我们不应该纠结在一个称谓上。你是个军人，像你这样专业的人士看待奥斯曼问题肯定比我们透彻。你说她的汇报有问题，这我们都懂，但到底是那个层面你有异议，我希望你能从一个专业人士的角度帮我们解析一下。”
“诶？什么意思啊卡尔亲，‘小菲菲’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诶。新谜语吗？”
拉齐奥歪着头，一脸不明觉厉的样子。作为一朵生活上极度奇葩的人，当他做出这幅姿态，周围人也很难搞清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但卡尔知道那一定是装的，因为圣骑士之后的那些举动。
“呐呐，卡尔亲。你刚刚的那个谜语是什么意思啊，告诉伦家好不好嘛……”
说着圣骑士就从自己位子上站了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到卡尔身边。身为“彼得”很随意地把手勾在了“犹大”的肩上，然后半蹲下来，用臀部撞了撞少年的大腿，贱笑着让对方让出半个座，在恬不知耻地坐上去。
无论如何，拉齐奥就这样一朵不受控制的奇葩。对于这个人，对一二三四向来看重的阿德勒奈何不了他，撇下圣骑士，他再次看向和她对峙的莉莲。不知不觉间对方抱起自己的双臂，将胸前的女性特征给托了起来。身体微侧，将身体的四分之一靠坐在会议桌，看上去给人一种油盐不进的感觉
“说吧，我的关于东方蛮子的报告还有什么地方入不得你这小公爵法眼的，说出来。本女皇大人是圣咏学校毕业的，见识短，不及你这大军事家，我现在虚心求教。”
“那，就先把‘君士坦丁堡’的问题搁一下吧。首先是你的汇报，我们都知道奥斯曼帝国的常备军有多少，不可能全部待在他们的大本营里。可你刚才汇报中伊斯坦布尔的兵力只有他们全部军力的两成，剩下的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提？……”
于是乎，两人又吵上了。大团长们你一言我一语持续着，谁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不过说的内容专业了许多，有些东西连卡尔都理解不了。毕竟一个经院大学里出来的商人，可做不得带兵打仗的事情。然而这种嘴仗却让人舒服许多，比起刚才关于“伊斯坦布尔”还是“君士坦丁堡”的问题，显然目前两人的冲突更加符合眼下总会的主旨。
当莉莲汇报完一年的工作后，阿德勒开始进行场下提问，这和自己之前汇报海尔辛时的情况不无二致。眼看总会重新回到正轨，为此努力了一把的卡尔总算能放松一些了。
……当然，如果那朵奇葩能不贴着自己就更好了。
“卡尔亲！你刚刚到底在说什么谜语呀。”
“滚。”
“哎呀，伦家明明很严肃的啦，干嘛要行凶人家嘛，卡尔亲讨厌！……所以这次卡尔亲究竟打算支持谁呢……”
忽的，耳边传来了曾经圣骑士的轻声细语。在佛罗伦萨时卡尔被这位曾经的恶魔之子耳语过，这让少年一下子回忆起那时汗毛倒竖的感觉。
卡尔没敢转头，他向边上晃了一下眼珠，却并没有作答。直到拉齐奥又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卡尔亲，现在换阵营还不算晚哦。”
“那不行，我是个商人，这次的违约成本太高，我付不起。”
“哦是吗，那好好努力吧，么么哒，卡，尔，亲♪”
就这样，阿德勒和莉莲还在那儿争执不休，而拉齐奥则从少年坐的椅子上起身，奇葩又一次屁颠屁颠地坐回到他原来的位子上，留下卡尔坐在那儿。直到两位大团长吵累了，少年一直保持着只有半边身体沾着椅子的姿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