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在西斯廷礼拜堂里进行的总会上，要说有谁全程如坐针毡，那非那两人莫属。
一个是罗德里格，这已不用说。因为迟到加上一系列其它原因，这位本该主持会议的红衣主教成了桌前最透明，最不受待见的人。虽然他仍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但看四周的眼神中已没了愤恨。随着会议的临近尾声，最初的怒火燃尽，留下的不过是无奈的余灰。
有一件事出乎了他的意料。那就是这第一天的会议进展如此之顺，却是他一开始没能想到的。
这也难怪，教会直属敕命骑士团，这名头说出来是很吓人。圣骑士，条顿公爵，拜占庭女皇，十二位团长里确实有说出来挺响亮的人物，可也架不住耍大牌的。这第一天的总会，西斯廷礼拜堂里也就来了七个人。而且实际需要汇报工作的，也并非七个人。
圣骑士？那朵奇葩不用考虑。条顿公爵？他的事必须得在波兰人在场时一起说。奋锐党的那两个假面骑士？他们就算汇报也是跟教宗对口，还轮不到红衣主教当那个传话筒。七减去四，扳扳手指头都知道剩下的数字是几。
所以说这第一天的总会，满打满算只提出了三个议题。而如今卡尔已经解释完了海尔辛事件，两位原大团长也已经结束了关于奥斯曼军动向的争论。结果便是从诸团长们自说自话开始会议后，连一个小时都不到，这第一天的会便结束了……
……啊不对，准确地说应该还有一个议题，只不过这个议题在很多人看来，跟没有差不多。
“……我说，你到底有完没完？！”
“什，什么有完没完……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吓我啊，卡尔，我们是老朋友了……”
“谁跟你是老朋友了，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老朋友！老实交代，莱奥！钱什么时候换？”
“我不已经……”
“我是指剩下的！”
“……冲我吼什么，干什么呀。教会不肯批经费下来，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天天没饭吃，我也很绝望啊……”
面对老朋友的追债，欠债专业户莱昂纳多·达·芬奇小声嘟囔着。也许他以为没人会听到，可这偌大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人。这里根本不存在窃窃私语，所有的话都能被听个一清二楚，只不过大部分情况下，别人选择了不理睬而已。
而这位贫穷的发明家，便是这场总会中，第二个全程如坐针毡的人。
“我，所以我才要在这里向组织上要经费不是吗？我现在明明帮着教会做事，都是我自己垫的钱，如果教会肯给钱的话……”
“诶你等等，你自己垫的钱？是我们帮你垫的钱好不好？！”
“这不一样吗？！欠你钱的是教会，别找我要啊！”
“……”
“……呃，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啊，算了。”
明明想要扳回一城，却一下吃了口大瘪的莱昂纳多最终还是放弃了。面对自家老朋友的催债，他只能像个黄昏下的怨妇一样幽怨。
可这里，似乎没人选择站在莱昂纳多这一边。也不知怎么回事，不知不觉间总会上似乎已经形成了这个惯例。每年总会肯定会这样一个议题，那就是第十一位的“达太”会要求教会拨给他一笔经费，以便研究。本来第十一骑士团就是一群研究员，要求无可厚非，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无功而返。久而久之，已经没人再把他的请求当回事了。
不止卡尔，就连一向宣称十三骑士团荣辱共进的阿德勒都摇着头。莉莲则拿着软鞭敲着侧脸，饶有兴致地看着发明家。圣骑士继续当他的论外，而剩下两个奋锐党，则表现得更加夸张。
作为教会暗部，“小雅阁”和“西门”从会议开始就是一副“人狠话不多”的样子。可一到莱昂纳多的议题，情况立刻就变了……
“……（怒）”
“……♪”
不知何时，身材高挑的“小雅阁”手中多出了一根毛绒绒的东西，而娇小的“西门”则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趴在“小雅阁”的腿上，仿佛变成了一只猫。猫棒不断上下跳动，调戏着对方。小“西门”不停地用小手触碰猫棒，虽然总是碰不到，却乐此不疲……
会场上甚至都没人去制止这种不严肃的行为，可见由“达太”提出的议题，是多么不受人待见。
“……啊，为什么？为什么我要个研究经费就这么难啊？！”
“为什么？别逗了，莱奥。如果是我，我也一样不会批经费给你。”
“怎么连你也不安慰我一下，我们不是老朋友么卡尔T_T……”
“就是因为是老朋友我以前才帮你垫了那么多钱。总之别废话了，赶紧还钱！”
“我……我……”
无话可说的莱昂纳多又一次闭上嘴，他心里苦，可他又无处说理，何况他本来就没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现在的他几千金币的外债在身，压根就没发言权。
于是乎，今年“达太”向教会索要经费的议案，不出意外那又是黄了……
不过那是之后的必然结果，现在这事儿仍旧处在讨论阶段。
“……我有个问题。”
“……我说，你怎么又有问题了？第三位的。”
“我没有问你，十三位的，我问的是那第十一位。”
听到阿德勒的话，卡尔一下把自己的头直了起来。毕竟在刚才他与莉莲的争吵过后，条顿公爵已经成功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火药桶，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少年紧张。直到确认阿德勒这次没有争执意图后，卡尔才放松下来。
“喂，醒醒，别自怨自艾了。第三位问你话呢？”
“……嗯？怎么了。”
“十一位的，这是你第几次索要你的研究经费了？”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公爵大人……”
“因为每次在会议上看到你，你都在说这事，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缺钱……顺路我也要问一下，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我要是知道，我，我就不会欠您的钱了！”
“行了行了第三位的，你就别难为他了，他上辈子跟钱有仇，这辈子是来还债的。”
“……听你的口气，你似乎知道原因，十三位的。”
“我想……我可能知道，但这对于你们这些贵族来说不算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我不觉得你们会有兴趣听。”
“……”
“……”
……此言一出，卡尔立刻成为了视线汇聚的焦点。起初他有些发蒙，但很快他就觉察出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如果他真想避免麻烦，他本该说自己“不知道”。可现在晚了，众人吊起的胃口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消散。就连那两个玩闹的奋锐党，都把面具的缝朝向这里。被人期待后，少年已是骑虎难下。
不过让卡尔感到意外的是，就连那个家伙都在用渴求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啊。每次我把申请交上去，上面只给我两个字的答复，从来不带理由。快告诉我，卡尔，看在多年老朋友的面子上……”
“别说那么多废话，卡尔男孩，你勾起了本女皇大人的兴趣，可如果你再不快点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可不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哦……”
“在这点上，我和第五位一致。”
“什么什么，要讲故事吗？讨厌啦！讲故事怎么可以没有伦家捏……”
“……”
“……好吧好吧，看样子，你们都不想早点结束会议回家吃饭了，既然如此，我就多说两句吧。”
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卡尔扫了一下四周。但这里的人大多比他地位高出不少，就算他想装腔作势也没人买他的账。不过戏总是要做的，戏也做足了，思绪也整理完了。
“我先说一点，其实关于这件事，我并没有多少发言权，毕竟十一骑士团的经费申请不是交到我这里的。不过若是如此，还有一拨人也没有发言权，因为最后对这份申请进行处理的，也并非教会。”
“什，什么意思？”
“莱奥。我应该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会选在成为一个商人吧？”
“呃，你是说过，因为教会不可能负责你们的日常经费，所以你们必须自己挣钱……可我和你们不一样啊，我……”
“停停停，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多余的话别说。总之就是这样，教会是不可能给我这个‘犹大’付账单的，所以我不得不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结果回过头来才发现，我一个不小心赚的太多了。而你跟我不一样，莱奥。你不是‘犹大’，听上去你也有很充足的理由申请到研究经费。事实上，今天在座的所有团长，除了我以外都不是‘犹大’，他们都可以向教会申请自己骑士团的活动经费……所以，你怎么不问问他们，他们是怎么要到属于自己的那笔钱的？”
“……哼。”
“呃，卡尔……你确定要我问他们吗？”
被卡尔这么一说，莱昂纳多望向了四周，可这位欠钱不还的发明家一秒就怂。在他周围，圣骑士，条顿公爵，拜占庭女皇，这些可都是大佬。面对大佬，莱昂纳多这条咸鱼自然只能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要他去向大佬们取经，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不过现实是这些大佬已经在要他的命了。莱昂纳多不明白，为什么在听了卡尔的话后，几乎所有热都用着嘲弄的目光看着自己。莉莲的眼神仿佛能踩着人，而刚才发出轻蔑之声的阿德勒也托着自己的下巴，不怀好意地等着自己的反应。此情此景，发明家自不敢多问，只能向他那不靠谱的老朋友求助……即便对方似乎随时都能卖了自己。
“卡尔，我保证还钱，你别玩我啊。”
“好吧，我不玩你了。我现在告诉你，其实你不需要问他们，因为我们这些团长没有一个向教会申请过经费，自然帮不了你。”
“那，那你还要我问？”
“我倒觉得是该好好问问，为什么十二位团长没一个申请过经费，就只有你申请来申请去，还没有申请不到一分钱。”
“……所以我现在才要问你不是吗？”
“啊，真是没药救了。”
看到自家老朋友如此不开窍，卡尔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他望向四周，找到了他所认为最适合打头的人，做了个提议。
“第三位的，要不要你自己来向十一位的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不用申请经费。”
“是你在向他解释，为什么问我？”
“我只是觉得你们的内部事务不适合我这个外人替你说出来而已，当然，如果你不怕我乱说话也行。”
“……”
少年的话让阿德勒思考了一会儿，尽管他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深意。只不过卡尔的名头往那儿一摆，就算是公爵也不得不防他可能的坏主意。低头冥思了一会儿，阿德勒看向了那位贫穷发明家，简单地阐述着一个事实。
“十一位的。”
“在！”
“我是条顿公爵，我的封地在普鲁士，这你知道吧。”
“……嗯。”
“所以，我坐拥着我的土地，管理着我土地上的人民。作为领主，我有权可以向居住在我土地上的人民征收税赋，以保障他们在我土地上的生活。”
“……是啊？”
“那你觉得我还需要向教会申请我们第三骑士团的经费吗？”
“……好像不需要了。”
“就是这样，记得还钱……到你了。”
“嗯哼？本女皇大人也要吗？”
“这不关我的事。”
扔下这一句，话头就这么被阿德勒扔给了莉莲。和严谨的公爵不同，希腊的女皇挑弄着手中的辫子，传播着魅惑的气息。睫毛挑动着眼影的大小，她玩弄着手中的鞭子，就好像玩弄着他的猎物。
“小，欠，债。”
“在！”
“我是拜占庭女皇，本女皇大人的部队与舰队都驻扎在罗德岛，这你知道吧。”
“……嗯。”
“所以，在我们部队的北方是奥斯曼，在我们舰队的南方是地中海。那些意大利的商人每次想从海对面运回丝绸与香料，都得对奥斯曼的红胡子海盗提着心吊着胆。所以呢，本女皇大人就跟他们商量了一下，由我们的舰队护着他们回家，而他们则要留下一小部分货物或者钱财作为报酬。在你看来，这是不是很合理呢？”
“……是啊。”
“那你觉得本女皇大人还会腆着脸皮去要我们第五骑士团的经费吗？”
“……好像不需要了。”
“好了，我也说完。哦对，如果你还惦记着你的腿，就记得还钱……接下来该轮到谁了？”
“我！我！到‘小菲菲’了。”
“哦是吗，那……随你吧。”
“耶！终于到伦家了，哼哼！”
骄傲地挺起胸膛，圣骑士就像个小学生，没人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当他浑身散发出他招牌的“贱”气时，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凉。
“嗯哼，嗯嗯……亲~~”
“在！”
“伦家叫‘小菲菲’，是个圣骑士哦~~”
“……嗯。”
“所以呢，伦家每天都没有事情做，在家里滚来滚去很忙的哦~~”
“……是啊。”
“那亲觉得伦家……说起来亲能不能告诉我，‘经费’是什么东东啊。”
“……好像……”
……
“……我的老朋友啊，为什么这货就从来不会为了钱发愁呢？”
“嘶，这个……你知道的莱奥，这世界上确实有那种生物，哪怕整天懒洋洋的，除了每天滚来滚去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自动给它送吃的。”
“他是熊猫吗！”
尽管此时距离熊猫被欧洲人发现还早了四百多年，可眼下，没人在意那位后世天才这超越时空的台词。就算听不懂，意思却是相通的。拉齐奥是一朵奇葩，一只珍禽异兽，这点毋庸置疑。
不过能说话的团长都已经说明了自己的生财之道，接下来，就这等卡尔去点通他那位快被绕晕的老朋友了。
“所以说莱奥，我们这些团长都没有需要，也没有理由去向教会索要经费。十二个在运作的骑士团里十一个能自给自足，就剩你一个，你不觉得是你自己太特殊了吗？”
“都说了，我跟你们不一样……”
“再怎么不一样你也是十三骑士团里的一员啊。十三骑士团本身就已经够特殊了，如果内部还要特殊对待，那不是太不像话了嘛。所有人都不要钱，偏偏给你特拨经费，本来你好好一个酱油帝，一下子变成众矢之的，那以后你怎么在我们中间混啊。”
“啊所以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我……”
“啊所以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最终，卡尔无奈地扶着自己额头。他站起身来，离开自己座位。然后他走到了莱昂纳多的位子旁，俯下身来。他搭住了自己老朋友的肩膀，直视着莱昂纳多的眼睛，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
“好吧，我就说得更直白一点吧。本来我是担心你，怕你不能承受这个事实。不过，现在顾不上这些了。”
一通话说出，莱昂纳多的心里都有些感动了。只不过他貌似不知道，少年真正心里惦记的是自己遭不住的胃，以及还没有到来的午餐时间。
“所以，你现在给我做好心理准备……莱奥！”
“在！”
“你平时搞发明搞得挺自由的吧。”
“……嗯。”
“也许你不知道，卡斯提尔王国那里因为有人搞出了一个会唱歌的机械钟，就被当成黑魔法师烧死在火刑架上了。你在教会眼皮子底下搞出那么多发明图纸，每一样都可能成为异端审判官的把柄，不过你到现在还没事。是不是证明，教会是在让你自生自灭？”
“……是啊。”
“那你觉得还没有被烧死的你，需不需要自己作死，去找那个可能把你烤了的教会要经费呢？”
“……好像不需要了。”
“……”
“……”
……
“诶诶诶诶？！！！！！”
“诶什么诶！我都说了这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是你们非要听，你也非要问！十三骑士团本来就是个自由散漫的组织，教会的预算里压根就没给我们留位置。本来就没有经费，你不自己赚钱，是想等着饿死吗？！”
哦对，还有！
“钱什么时候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