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与弹药？”
总督洛伦佐狐疑地看着眼前的雅各布，他立刻明白了这个老家伙想要攻击自己的地方，但这却让他更加疑惑，因为在这方面并没有任何问题。
“老帕齐，你不会想说，我在今天之前就为这次的防卫战做准备了吧。”
“哦，想不到总督阁下居然知道我想要说什么。未卜先知，我实在佩服。”
“真是荒唐，这有什么问题吗？作为这座城市的执政官，所有的军费开支都是对外公布的，你应该清楚，即使有再多的火器与弹药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作为一座自由城市，佛罗伦萨的军事力量其实并不弱小。因为庞大的商业贸易带来的高税收，加上不少商人从事军火贸易。这么一座小小的城市中配备了大量的武器，只要下达动员令，别说现在正在街道上发射到火烫的三千杆火枪，就算全民皆兵也可以满足。
对于这点，雅各布一清二楚。对于洛伦佐到现在都没有觉察到问题关键，他略微地笑了一下。
“是，你说的很对，只不过，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呢？”
“什……”
“银弹……是吗？”
听到背后突然传出的声音，洛伦佐回过头。不只是他，现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一直默不作声，但却一直站在那里的弟弟，朱利亚诺身上。
“你说什么？朱利亚诺。”
“我想老帕齐先生说的，应该是那十万发银弹的事情吧。”
在他的哥哥尚未察觉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却直接说出了重点。雅各布看着朱利亚诺，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不太起眼的人，最后回答了他。
“正是如此，年轻的美第奇先生。”
“啊，原来是这样。”
此刻才反应过来的洛伦佐，也应和了一句。
银，因为其纯洁闪亮的特质，一直以来都作为神圣的象征。而在实际使用的过程中人们发现，这种金属与魔力之间有很明显的排斥效果。所以，银器也作为祛除不洁之物的工具来使用。
在这座城市里，佛罗伦萨军队已经早早地淘汰了弓箭这种低威力投射武器。但对于原本就是尸体的死徒来说，火枪发射的圆弹起不到桩的作用，就算千疮百孔也不能造成确切的伤害。即使威力再大，那也是重拳打在棉花上。所以这次必须使用银弹来代替铅弹。
于是便出现了问题。
“既然总督阁下已经明白了，那我就不再赘述了，我只想请问总督阁下，这十万发银弹您是怎么在一天之内筹集到的。”
虽说受到当时工艺限制，子弹在制作过程中总是存在规格不统一的情况，但平均一下，将银制成铅弹大小，则一发应是十克。如果说投入到作战中的银弹有十万发，那就消耗了一吨左右的白银。众所周知，银是一种极为贵重的金属，即使这座城市再怎么有钱，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筹集到这么多的数量。
但问题并不只是如此。
“我……”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请您一并解释一下。”
就在洛伦佐刚要开口时，雅各布立刻示意自己的话没有说完，封住了对方的话。
“不好意思，总督阁下，因为实在是太过于在意了，所以我特地让我的侄子稍微调查了一下。那么，能不能让这个不成器的年轻人在这里说两句呢？”
说完，雅各布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身后的那个人。弗朗切斯科原本因为暴动而被守卫盯得死死的，在听到叔叔的召唤后，一下子腰杆挺了起来，恶狠狠地朝着那些保安人员给叫喊着。当然这种粗鲁的行为招来了亲美第奇阵营的一片嘘声，但他本人倒是相当喜欢混乱，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雅各布的身边。
“听好了，美第奇。我调查了城市中所有铁匠铺最近一个月的订单表，现在我手上拿的就是调查结果，然后我们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现象。”
弗朗切斯科从怀中抽出了一张纸，走上前去，很不礼貌地拍在了洛伦佐的桌案上，发出了沉闷的叩击声。而雅各布没有对这无礼的行为解释什么，他偷偷地看着洛伦佐的反应。后者没有被震慑到，但他也没有任何动作。扫了一眼那一张对他来说倒过来，列着密密麻麻数字东西，也没有伸手去拿，只是任由它放在那里。倒是身后的朱利亚诺走上前去，拿起那纸仔细研究了起来。
“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城市中许多的铁匠铺都出现了不正常的拒单现象。其中，美第奇旗下的最为严重，没有订单交货，也没有接受新订单，所有工作几乎是停滞的。”
“你想要证明什么？小帕齐。”
“哼，你的从容也只局限于这段时间了。混账美第奇！”
“我的侄子，如果不把话说明白的话，没人会理解你的。这我也应该教过你的。不要管别的，继续说你自己的东西。”
“……但奇怪的是，即使没有任何的订单，这些没有上工的锻炉却很忙乎，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另外，我调查了这些铁匠铺在过去一个星期里的进出货记录，发现他们大量采购一种全新的模具。”
“是这种模具吗？”
雅各布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沙盒，弗朗切斯科看也不看就做了肯定的答复。然后长者把模具拆开，向众人展示内部的结构，而弗朗切斯科不失时机的喊了一句。
“我相信所有人都能猜到这是用来铸造什么东西的。”
分开的模具上挖着半圆形的凹孔，两个何在一起便是一个小球。洛伦佐看着一唱一和的叔侄俩，明白他们只是想拉自己下水，幽幽地开口了。
“最近东线与奥斯曼蛮子的战事多，我自己制造一些军火倒卖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
洛伦佐的反问没有得到回应，确切的说，帕齐叔侄沉默了。只不过雅各布的嘴角略微上扬着，而弗朗切斯科更是直接地一脸不屑。
“天啊总督阁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可是常识。”
雅各布的话让洛伦佐不禁地自我怀疑起来，自己有没有说错话？事实确是如此，只不过直到朱利亚诺贴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他才意识到了错误。
“我的兄弟，铅弹是打磨出来的。”
在火器的初期，枪械所击发的子弹其实并不是圆形，因为子弹根本就不是铸造出来的。事实上，即使是现代工业大批量铸造低精度金属球时，也不会用铸造的方法。在十八世纪末滴铸法发明之前，没有那个傻子会通过铸造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方式用一种熔点极低，就比黄油硬一点的金属，去铸造几万个鸽子蛋大小的球。所以，当时的铅弹，都是在铅锭切割成小方块之后，由熟练的工匠手工打磨至圆形，所以才会规格不统一。
银与铅最大的区别在于硬度，如果说铅一榔头就能砸扁，那银就只能磕出一个小坑。作为一种硬度仅次于铁的金属，如果尝试去切割打磨，在没有切割机与球磨机的时代也是够想不开的。反倒是因为银的熔点只有铁的一半，使用铁模具反复铸造要来的快一些。
“美第奇家族尽是些白痴吗？！”
一个成功的商人会关心什么东西能给他带来财富，但不一定会去关心那东西是怎么来的，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但这里可没有什么空间来容纳不知者无罪这样天真的说辞。对于自己犯下的失误，洛伦佐懊恼不已。
不过他习惯性伸出的那只手又一次被他的弟弟抓住了。而另一边，出言不逊的弗朗切斯科也被他叔叔拉住，进行着似是若非的说教。
“侄子哟，对总督说话的时候不能这么没大没小。那位大人只是太忙，与我们不同，他没有时间把心思放在这种小事上。但我们只是些卑微的商人，对于自己的产业必须要知根知底才行。您说对不对呢？总督阁下。”
“……啊，是这样。受教了，老帕齐，我以后会注意的。”
即使嘴上喊着尊重，话语里却全是刀子。话锋一转的雅各布得意地看着洛伦佐，看着这张有趣的脸，想必这人已经在心里把自己杀了好几遍了吧。不过他不可能这么做，这个家伙最多也就只能咬咬指甲，还被他自己的弟弟制止了。这个场景真有意思。
突然之间，一个很微妙的杂音，传到了洛伦佐的耳朵里。
那是一声很脆的声音，但不能用清脆形容，虽然很短，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如此的浑浊不堪，是从窗外传来的。
不会吧！
“怎么了？总督阁下。”
雅各布问洛伦佐，后者没有对他的突然起身做出任何解释。朱利亚诺自己松开了手，让总督离开了自己的位子，走向了窗边。
就如同一开始在他自己房间里那样，他小心翼翼地将会议室内厚重的窗帘掀开一条缝，从房间内部向外查看。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证明声音来源的那个东西。
不好！
如果说现在会议室中的情况只是让他叫苦的话，那么窗外的这一切，仅仅是看到的一瞬间，就让洛伦佐倒吸了一口凉气，内心瞬间凉了下来。
他明白，最糟糕的事情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