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之前的话题。鄙人与卡尔此人的初次见面，便是在那间修道院。鄙人也已经说过，因为鄙人的介入，使得那里变了样子。
其实这种说法并不正确。
不知阁下是否想过，清晨的太阳，正午的太阳，黄昏的太阳，是否是一个太阳。
……不，阁下。鄙人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么一说罢了。
清晨与黄昏的太阳呈现出温暖的红色，看上去鲜艳柔和，而正午的太阳却满是刺眼的白光，如果强行直视，只会让眼睛失去光明。而且若是阴天，在强光被云层遮挡下窥视那阻隔中穿透而来的轮廓，相较于朝阳夕阳时分，看上去要显得小上许多。
阁下也同鄙人一样注意到这点了吧。那么，想必阁下也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太阳就是太阳。
无论清晨、正午、黄昏，无论它是什么时分，或看上去是什么样子。它仍旧是那个从东方升起，西方落去，那个永远围着脚下大地环绕的星体（注：地心说）而已。
……鄙人从未改变什么，那间修道院也从未因鄙人的到来而改变过。它原先是什么样，之后仍是依旧。
只是，让那个少年觉察到它原先是什么样的，正是鄙人的过错……
这真是失礼了，阁下，看来鄙人似乎扯到了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些东西，和我现在要说的，或是阁下感兴趣的并没有关联，有些事情以后再谈，现在请容许我修正话题的走向，以弥补之前浪费阁下您的时间。
……
也许，鄙人应该讲讲那个人。
她……鄙人之前有提到过，但鄙人当时没有细说。只是若要要说到那个修道院、那个阁下所关心的卡尔，那个女人就不得不说。
修女，雪莉。“Nichts”的实际管理者。也是当时卡尔那群修道院中孤儿的监护人。
雪莉……那个女人很不可思议。
正如同鄙人之前所说的，这是座什么都没有的修道院，除了一个年轻的修女，和十几个最大不过九岁的孩子们。却在那座修道院，过着温饱的日子。
纵然是最富饶的法兰西平原，也无法做到将乞丐全部赶出巴黎。即便是金钱闪耀的威尼斯，穷人依旧遍地都是。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就凭一个当时只有27岁的年轻神职者，以及她所能拉到的那些所谓赞助吗？
不，当然不是。
此后在那里生活了数年的鄙人能如此断言。实际上，在鄙人初次见到她的那一刻，鄙人就能如此断言。只是当时的鄙人，不能给出准确的答案。故，鄙人并没有去点破。
……或者，鄙人只是不想去拆穿孩子稚嫩的梦……
“嗒”，“嗒”，“嗒”……
在修道院的会客室等待了大约半小时后，鄙人听到从门外传来靴子敲打在石砖上的响声。那是卡尔，因为整个修道院里只有那个孩子才穿着高帮的牛皮靴子，其它的人，包括修女雪莉，他们穿的都是布鞋。
门被打开了，鄙人又一次见到了那张，此后几年要无数次见到的脸。
“总主教，你要见的人来了。”
“卡普什金。”
“……啥？”
“尤里·尼古拉·卡普什金。这是鄙人的名字。总是被称作总主教并不合适，以后你可以称呼卡普什金主教。”
“好吧，那么，尤里，修女雪莉回来了。”
……阁下，鄙人在那段时光中最大的收获，便是明白了有些事情习惯就好。
然而，那并不是鄙人今天想要说的内容。因为鄙人现在所想要说的并不是阁下迫切想要了解的卡尔，而是那个了解她能够帮助阁下更好地达成目的的，那个女人。
在去到“Nichts”的一路上，鄙人一直都很好奇。而这，是鄙人第一见到“修女雪莉”这个人。
结果确实，很让人吃惊。
说实话，在鄙人的记忆中，从未有过如此高挑的女人。倒不如说，这世上应该不存在这样身体比例的女人。然而，雪莉却是这样。无论是她不现实的头身，亦或是脸上极度精致的五官，这个女人就是黄金比例的代言者。
一言蔽之，她是鄙人活到现在为止所见过最完美的女人。
……阁下请不要取笑鄙人，鄙人并没有……不，鄙人不能撒谎，因为阁下的睿智一定会当即看破。是的，鄙人心动了。无论是她的身体，她的脸庞，她的言语，她的举手投足，无时无刻不在蛊惑我松懈对吾主的信仰。
就如同路西法一样，她的身体本身就是一种罪，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至于阁下，鄙人不知道阁下是否也和鄙人一样热衷于胸前没有起伏的女性，所以鄙人无法断言，只能说她是鄙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女神现身于世的结果。
……鄙人刚才有说什么需要阁下用如此眼光回应的话语吗？如果没有请容许鄙人继续。
没人像卡尔一样，从一开始就在修道院里，他是这座修道院中的第一个孤儿，也是从婴儿开始就被遗弃在那里的。实际上，若不是因为他，这座修道院也不会兼具孤儿院的职责。而那位年轻的修女，恐怕也会过着不一样的人生吧。
但终究，她没有，她就像现在这样，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
从现在来看，这个女人有着两条无法饶恕的罪恶。
其一，她拥有着这样罪孽不堪的身体。
其二，她将卡尔·马提亚斯·奥斯维特，后来的“犹大”抚养到了九岁。
鄙人无法回答阁下，这个女人到底教了卡尔什么，但鄙人知道，她所教育的都是正道，至少远比鄙人之后交给那孩子的东西正气的多。
这世界上总有缺东西的人……在之后的日子，每次当那个女人说出这句她一直说的话时，鄙人都会不自居地看着她。鄙人在观察，这种听上去如此天真的言语，究竟是在怎样的心境下被说出口的。
可以确定，每一次她说这句话时，内心中没有虚伪。
她是个正派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实在是很难得。因为大抵上这样的女人，不是因为没有力量被现实残酷侮辱，就是在不断地“成长”磨灭了心性。无论是过去、现在、亦或是未来。
而她将自己的性格，原原本本地交给了阁下所关注的那个孩子。
听上去很滑稽，那个卡尔，那个“犹大”会有正气的一面，然而鄙人却是知道的。鄙人知道当他还在那座修道院里时，他的原则就是遵守“Nichts”这一含义。慷慨、节俭、自律，从一件件小事开始，举手投足前都透露这样的习惯。
即便是沦为“犹大”现在亦是如此，只是，他身上的氛围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
尽管他是个傲慢的孩子，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天性使然，即便是鄙人也没有能让他改正这点。所以在对待他人时，这孩子总是会少些真诚，但至少……他会直视对方的眼睛，而不是避免接触躲在一旁，用旁观者清的冷酷视角，算计到万无一失后才进行行动。
不得不承认，至少在当时，他确确实实是一个能被称为“圣童”的人。因为他在那个年纪能背诵整篇的圣经。
鄙人一直觉得“圣童”制度真是随便，仅仅是能在是十三岁前完成背诵都会被记录，然后被教会选中进行培养观察。单纯就以一个指标来进行评判，相信阁下与鄙人一样都不会觉得这是严谨的。也正因为这么随便，才会让后来的“犹大”得以混在里面……
……不知阁下如何认为。
那么，到底是谁让他去背圣经的呢？
相信阁下也知道，记录在书本上的圣经，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东西。即便是最熟练的抄写工，想要完整地复刻一本圣经，都需要整整两年的时间。
当鄙人还是个顽童的时候，是不可能去闲到背一本如此枯燥乏味的书籍，还要求连哪一句话出现在哪本福音，第几章第几节，甚至是哪一页哪一行都要一字不差的背熟。
没有人逼他，是他自己这么做的。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的监护人，那个女人她喜欢看书，所以卡尔就照着学了。所以他就把圣经背完了，通过反复阅读的方式。
听他自己说，当鄙人初次与他见面时，那个少年已经完成了二十三周目的阅读了。
而当鄙人之后询问那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时，不知阁下是否能猜到那孩子说了什么。
“因为雪莉说要我多看点书，所以我就看了。不过一开始，在我们还没钱买那些七七八八的书本之前，这座修道院就和它的名字一样，除了本圣经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就读它喽，读着读着就背出来了……”
想必，鄙人已经没有完整在重复他当时那句话的内容了，事实上，之后的鄙人也记不太清了。
因为当时鄙人发现了一件事情。
促使他背诵圣经，最后成为被梵蒂冈注意的“圣童”的起因，仅仅是因为那个女人的一句话。
“要多看点书”，这样的一句，好像是双亲看到孩子贪玩时抱怨的一句话。促使了那孩子完成了一件整个欧罗巴大陆仅仅数人才能完成的枯燥任务。
这就是修女雪莉与卡尔之间的关系。正是因为她，才会有卡尔·马提亚斯·奥斯维特的这个人。
无论是过去、现在、亦或是未来，这个名字永远和“雪莉”绑在了一起。
即便现在，那个女人已经回到上帝的怀抱了，以一种阁下可能想也想不到的糟糕方式，这两个名字之间的联系，也从未断过。
所以，鄙人从来没有自认为是卡尔的老师。虽然，鄙人确实是在和修女雪莉交谈过后，取代了她，成为当时还是“圣童”的那孩子的监护人。并且在之后的数年里，短暂地教了那孩子一些东西。
但这并不代表鄙人与他的关系是师生，因为那孩子眼中的老师，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个女人而已。
然而，如果阁下想要继续探寻卡尔·马提亚斯·奥斯维特这个人。诚然，确实不存在有比以临时监护人的身份，零距离看着他从“圣童”堕落为“犹大”的鄙人，更能回答阁下问题的人了。
因为其他见证过这个完整事件的，无论是原本就在修道院里的，还是鄙人派过去常驻在那里留意侍奉的。除了鄙人与那个少年本人外，都随着那栋建筑的废墟一起，什么都不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