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易斯安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他并不感到激动，因为这并没有什么可激动的。他也并不感到错愕，因为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无法产生任何类似的感觉。
诚然，法国人并不算聪明。他很笨，但在即便再笨的人面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时也会尝试去思考，就像之前他一直做的那样。无论是躺在巴黎私塾宿舍内的时候，或是学成回到家的时候，亦或是在那场骑士大会他还没有犯下罪行的时候，还是现在来到犹大，躺在四层建筑里属于自己那张床上的时候。
这些事情已是说过的了。这里再说一遍，只是想证明一件事。“黑色独角兽”，当进入以这个名字命名的状态后，愚笨的法国人为了能让自己更快的思考那些事情，摒弃了他头脑中所有他认为是兀余的东西。
因此，当向下的左手收到了明显的阻碍，撞到硬物的冲击震动着他的手臂。看向用力向下突刺的刀停在了拉齐奥的眼球上，他没有任何的感想。只是默默接受着所有的现实，然后根据眼前所见，去选择下一步的行动。
如同一台机器，杀人的机器，不会被感情所动摇，而是为了继续完成任务，做出最优的选择。
确实，原本预估为最后一击的这一刀被对方的“钢铁之护”抵挡住了。但，现在圣骑士依旧躺在地上任人宰割这点还是没有变化。
被弹回的瞬间，没有停顿地，右手的刀刃从侧方划了个半圆。半蹲着的法国人旋转自己的身体，肩膀侧移，将左手抬高，双臂回旋。之前放倒了拉齐奥的钢刀在地面上摩擦，带着四溅的火星扫向了拉齐奥的侧颈……
“……。”
依旧无果。
但略有不同。
从结果来看，右手的这一刀确实没有伤到拉齐奥，它没有碰到圣骑士的身体，而是在此之前被什么东西挡了下来。
这次与之前拉齐奥带给路易斯所有恶心的感觉不同，这一次刀刃的触感法国人很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为这种触感，才是路易斯原本想要追求的感觉。
路易斯看向那东西，它握在拉齐奥手中，现在抵着地面，阻隔在刀与圣骑士肉体之间。那是一把短剑，除去握在手中的柄，剑身估计也就十公分左右。相比较短小的剑身，剑格却如同一根横向的长条，让整把短剑看上去像是十字型。从质地上看，应该是银或者秘银之类，重量不轻，很贵重，但硬度较差，一般来说是用于对付与魔相关的对手，并不适合战士的贴身格打。
总而言之，无论那是什么，都远比自己一米二的纯钢刀要逊色的多。但自己的刀刃，还是被对方的武器阻挡住了。这对于法国人来说，恐怕是自从这一次“练习”开始以后最令人亢奋的事情了。
因为他让圣骑士为他使用了武器，而不是如之前被对方徒手戏弄。这才是战士之间碰撞的声音，刀刃与刀刃交错，迸发出的激情火花。
这对路易斯来说是一种进步。在这种濒临极限的状态下，他又一次体验到了变强大的感觉。而这才是这场“练习”对于路易斯来说的原本目的。
可惜的是，现在在路易斯与拉齐奥只见所进行的事情已经不再是练习。沉浸在杀意中的法国人，一门心思想的只剩下取走对方的性命，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心了。
所以当短剑出现在拉齐奥的手中时，他没有去思考这把短剑到底是从哪里拔出来的，而是迅速抽出左手，继续用左边的刀刺向拉齐奥。即便圣骑士现在拔出了武器，他躺在地上的事实还在。原本作为一个矮小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会显得很奇怪，但居高临下的路易斯，仍旧拥有着高度上的优势……
……只是终究，路易斯不是拉齐奥。不是圣骑士的他不知道圣骑士所知道的东西。
和之前一样。拉齐奥没有去防御路易斯左手的攻击，正相反，面对从左边袭来的刀刃，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反过来迎合法国人的攻击……
结果，就像是路易斯从刚才开始听过几次的声音一样。左手的攻击在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的情况下被“钢铁之护”弹了回去……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许还没什么。
作为战士，路易斯总是勤勉地锻炼自己，不只是身体上，因为再强悍的身体也需要人的头脑去操控。这无关智商，不断磨砺的神经反射能让他在极短的处理五感所反馈的信息。所以，当他捕捉到拉齐奥的举动后，一切都变得无法控制。
路易斯看到了两件事情。
首先，拉齐奥其实是用自己伸出的食指拨开刚才那一击的。之后，也就是现在……
“认真点。”
他可以确定这不是幻觉。
拨开自己左手的刀并不是圣骑士竖起食指的目的，那根手指软绵绵地指向了自己的鼻尖，然后，伴随着继续躺在地上，保持着用短剑架住右手武器的姿势，这个意大利贱人的口中说出的这话，那根手指……微微向后挑了两下。
……
无论是左手还是右手，无论是眼睛还是身体，法国人保持着压在拉齐奥身上的姿势，但他的全身都僵住了。
认真点……认……真……点？
在路易斯的脑中，拉齐奥的这句话开始回响。
他不应该去思考这句话，至少“黑色独角兽”不应该。因为此时的路易斯已经将所有的思考全部放在了如何砍杀对方上，除此之外的信息都会被舍弃掉……才对。但现在，仅仅一瞬间，他将自己脑容量中的一部分，留给了这句与“厮杀”无关的话语中。
“……啊……”
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看着躺在地上贱笑的人，瞳孔开始在眼睛中游离，嘴唇开始微微抖动。伴随着身体上这些不自然的战栗，嗓子里也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啊……啊啊……”
莫名其妙的声音，其实，不过是此时的法国人想要说话。事实上，那才是路易斯平日里该有的样子。但闹腾、喧嚣、永不消停的法国人，为了让头脑能完全思考杀戮，不自觉地连语言机能也抑制了。所以，无论是昨天晚上还是现在，处于这个模式下的路易斯才会显得那么安静。
如果说眼睛是灵魂的窗户，那么喉咙就是灵魂的出口。语言这种东西，原本就是为了表达思考的形式。只是此时路易斯说不出来，因为他发现此时的自己居然记不起怎么说话，结果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发出如同婴儿学语的怪声音。
她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口，他想要表达，面对的却是那个令人无限火大的表情。狂战士综合征，那些长时间压抑的人，也许表面是安静的，只是在表象之下，内心深处已是翻江倒海。关在设备中的压力永远不可能消失，除非有人挑开减压阀。沉默中消亡，只是一点点释放压力而不被人察觉的过程。
但路易斯的情况要怎么说。他被拉齐奥戏耍了四十分钟，即便现在依然没有决定性的成果。哪怕他已经能够砍伤拉齐奥，但如果自己冲着杀死对方的全力只是划开了一道小伤口，这种成果反而会造成更多的负面情绪。
如果灶台上有一口压力锅，然后将锅子顶端的阀门彻底封死，以“拉齐奥”这样即便的火力煮上四十分钟……谁还会去在意锅子里的法式白斩鸡怎么样了。
当失去了宣泄的手段，结果就成了必然。
到底……
到底……到什么时候……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这混蛋到底要侮辱我的荣耀到什么时候！！！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
咆哮响彻街道，凄厉的声音让人无法想象这是从一个人类的嗓子中发出。然而，即便是再愚蠢的人都能感受到，从这声音中毫无掩饰，仿佛要让全世界都颤抖的愤怒。只是这绝不是路易斯的目的，伴随着嘶吼，这份愤怒的这正体现，以直观的形式全部泼向了躺在地上的拉齐奥。
“啊啊！啊啊！啊啊啊！”
每一声怪叫，都是一次攻击。只是单纯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用尽全力劈砍向圣骑士。但可以确认的是，这些毫无章法的攻击，没有一刀是虚的。这些将扫过的地砖都击成粉末的攻击，完全就是法国人此刻内心的写照。
然而很遗憾，这无关路易斯自己到底有多愤怒。因为躺在地上的圣骑士拉齐奥，但他还在笑着，很贱很贱地笑着。
……“我们练练吧。”
当时的餐厅只有三个人，因为在午餐快结束时的那场混乱后，精灵随便找了个借口，在卡尔的授意下带着努依离开了餐厅。至于他们之后在楼上做什么，少年并不知道，就像他无法预料到路易斯会说出这句话。
对于这样作死的行为，路易斯的小老板，少年完全没有任何准备。他无法理解还在收拾餐具的法国人怎么会突然间说出这样的话。他极力地阻止，但结果仍是徒劳。一边是干劲满满的傻子，一边是觉得有趣不嫌事多的奇葩。这两个人叠加在一起，估计没有任何正常人类能够阻止他们做出些疯狂的事情。
比方说像现在这样。
但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正常人是能有的，那就只剩下一个意识。其实从一开始，从路易斯在饭后整理餐具时说出他要挑战圣骑士后，就注定了会是这样的结局。
而那朵奇葩是个“正常人”，至少他自认为如此。
拉齐奥依旧知道，就像他知道其他所有事一样。因为他是圣骑士，是教会的磐石，是不能被击败的存在。也不会被击败。至少，不会被路易斯这种级别的东西击败。这点拉齐奥自己是不会有任何怀疑的，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是路易斯不知道。
被自己的本能所欺骗，被心中的怒火所蒙蔽。原本漂亮的蓝色眼眸中闪烁着的红光不止是另他人恐惧的象征，同时，却也遮住了他自己的双眼。
确实，当路易斯被拉齐奥戏弄了整整四十分钟后，他内心中的压力已经无法控制。就像他现在表现出来的一样。
那么，如果有个人，他在这整整四十分钟内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一个根本就不值一提的东西不断重复着无聊的举动，结果根本就撼动不了自己。那这个人，会是怎样的心情……
当他看清楚路易斯眼睛中的东西后，他便已经知道了他想要的一切。那么，支撑他继续忍受这四十分钟无聊的东西也就没了。
当这种欲望不再作为减压阀，那么剩下的，就只是自己与这个矮子浪费了四十分钟生命而带来的郁闷……与压力。
……是时候，该反击了吧……
尽管拉齐奥知道这么做对于这种程度的亲来说很不合适，但很可惜，谁叫“小菲菲”很强呢。
强者是不会去考虑那些弱者会去考虑的事情的。而现在，自己积压了四十分钟的压力需要有个地方释放一下，有这个理由就够了。
哪怕这会废掉路易亲……
……不过那也无所谓啦，总比他现在这样好很多。
总而言之一句话……咬了圣骑士，还想跑吗？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躺在地上，看着处在上面的路易斯，反剪双手，右手短剑抵住了左侧而来的刀刃，而面对路易斯从另一侧的攻击，拉齐奥伸出了他的左手。这一次，圣骑士没有启用“钢铁之护”。而用着一种更直接的方法，几根手指他捏住了进行劈砍的武器。
强大的握力带来指节与刀身的摩擦，使得刀刃无法进一步地向前推进。觉察到着明显阻碍的路易斯，立刻加大了左手手臂上的力气。原本钢铁与肉体之间的对决，变成了一场角力……然而并没有如此。
捏住钢刀的拉齐奥没有使用蛮力与路易斯对拼。他维持了对等的力量，让作为着力点的钢刀横向力量对冲，最后抵消为零。而当路易斯还在试图加大横向的力量时，他立刻向下发力，狠狠地将钢刀扣向了地面。法国人对此毫无防备，只是突然感觉左手的刀被人抽走，没来得及反应的他为了不失去自己的武器，身体也跟着下沉。
最后，拉齐奥拽着那把钢刀，把它狠狠地插进了地砖缝隙里。而路易斯因为这一个突然的举动，全身都向一侧倾斜。
这应该不是什么很严重的失误，只要给他零点几秒，法国人应该就能把重心调整回来……
前提是他有这个零点几秒。
因为在这一点点时间里，路易斯发现他的身侧闪出一个奇怪的影子。
一条腿，确切的说是被他压制在身下，圣骑士的腿。
虽然拉齐奥确实看上去有些娘，但这种动作可不是娘。身体柔韧性对任何一种武术来说都不冲突。而陷入癫狂的路易斯，此时完全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当他被拉齐奥的短剑和作弊一般的守护魔法而吸引了全部注意时，与人贴身，最需要注意的其实不是武器与魔法。比方说当右手的武器被短剑格挡，左手的武器被单手制住，接下来的行动就很明显了。
他应该先压制住对手的双腿再攻击上半身，这失误远比失去重心致命的多。
拉齐奥的身体弹起，右腿从侧方绕过两人间身体的空隙，由膝盖连接的大腿与小腿就像一把钳子，狠狠地夹住了路易斯的腋下。原本身体偏向一侧的法国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依稀带到，现在已经不是重心偏离，而是整个人都像侧方倒了下去。
但路易斯也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
觉察到自己不可能再回复原来的体势，他简单的思考给他的身体下达了指令。他舍弃了插在地上的刀刃，带着单刀迅速翻滚，远离地上拉齐奥，避免受到二次伤害。而在翻滚中，调整好身体的路易斯，也立刻就顺势站了起来。
当然，站起来的不只是他，还有一直被他压在身下的拉齐奥。甚至在路易斯意识到自己已经站起来之前，圣骑士已经站在那里了。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现在不过十米左右。而在两人正中插着那把路易斯丢弃的钢刀。
还远远称不上僵持，也就几秒钟，拉齐奥先动了起来。
握着手中的短剑，他走到了钢刀的位置。他将手中的武器搁在了刀背上。迅速向上提起，短剑撞击护手，将钢刀挑向了路易斯。虽然圣骑士没有义务归还对方脱手的武器，路易斯也不会感谢他，何况这已经不是练习，而是在玩命。不过似乎是出于礼节，他还是这么做了。
钢刀在空中飞行的轨迹正向着法国人，他伸出空着的左手，轻松地抓取空中飞过来的武器……
“咣”……
地面上传来清脆的声音。
不止一声，当钢刀又一次掉落在地上后，一次，两次，金属不断撞击着地面，“咣当咣当”的持续了数秒。
路易斯低下头，凶兽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左手。那把刀飞的不快，而且角度也很正，他去接这把刀应该是能接到的，不，是一定能接到的才对。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但他现在已经不会去想了。
他现在所思考的是，他绝不能向后退一步，弯下腰去捡那把落在他身后那把刀，因为这个动作破绽太大，而他无法判断拉齐奥会不会在这个时机攻过来。现在，他只能以右手的单刀来对敌。
但如果要对面的圣骑士来说，法国人路易斯，他早该这么做。
因为拉齐奥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当他第一眼看到路易斯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此时此刻，路易斯的身体状况是怎样的。
说实话，圣骑士真是有些佩服法国人，明明是自己的身体，他到底是怎么忘了的呢。
从第一眼就已经注意到了，路易斯左臂那不同寻常的违和感，到实际对上的时候，感觉就更明显了……比方说明明右手能撕开圣骑士的“钢铁之护”，但左手却根本不行。
因为法国人的左臂是断的。
昨天晚上就已经断了。被某一具已经扔进海里喂鱼的人偶给硬是撞断的。
其实不只是左臂而已，就像此刻，从路易斯磨破了的衣服可以看到里面缠着的绷带一样。在经历了昨天那种缺乏睡眠的一夜，正常人都该像是那个英格兰精灵一样好好休息，而不是像法国人这般亢奋依旧。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做了怎样的处理，仅仅过了一夜就看上去生龙活虎。但断了终究是断了，此刻的路易斯远远不是他的最佳状态。
只是这个傻子从来不回去考虑而已。
即便连其他人都已经觉察到了，卡尔当时都已经那么竭力地阻止他了，结果依然如此。即便最佳状态的路易斯，估计也打不过有着圣骑士之名的拉齐奥，而即使是知道，依旧提出挑战的法国人这就很难说是傻，他简直就是在找死。
但不作死，也许就不是路易斯。
但再作死，路易斯就真的会死，
因为现在化身为“黑色独角兽”的路易斯，正在不断地给自己已经破烂的身体，施加着早已无法承受的重压。在经过了之前接近一小时的负担后，他的身体，早就已经过载了。
这一点，拉齐奥是知道的。
……那又怎样？
那是弱者的事情，而且不是拉齐奥的事情，所以拉齐奥不在乎。现在要做事情只有一件，如果路易亲还想接着打，那就奉陪喽。
……总而言之，当路易斯握着单刀，拖着疲惫的身体，用着能听出肺部出了问题的嘶吼声冲向圣骑士时，拉齐奥，这朵奇葩般存在的圣骑士，已经不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