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挑事是有原则的。那就是挑起的事端必须能够被控制。也许用一种更加老生常谈的人生经验来说，那就是“凡事都不能做绝”。
因为在别人家里挑事这种事情，其实就和纵火没什么区别。在秋高气爽天干物燥的节气里，也许点着树林里的一颗松树和烧起仓库中的一捆干草是很有效的减压方式，但绝对谈不上很不错。只是如果真这么做了，那么在看到跳动的火苗而身心愉悦的同时还需要注意的，那就是自己要能从几分钟后就能蔓延整片区域的火海里跑出去才行。
一旦事情大了，失控了，那不是恶心别人，而是引火上身。总而言之就是控制，控制很重要。如果做不到这点，那还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不要去处处勾心斗角比较好。
说到底，心机婊这种东西，笨蛋是当不来的。
“拉齐奥不是笨蛋。”
这点，姑且算是同僚的卡尔可以完全不带犹豫地这么说。
“确实他平时做的事情很脱线，但那家伙绝对不笨。倒不如说，就是因为他不笨，所以才会那么脱线。”
“……解释。”
“如果这都需要解释的话，看样子啊小紫，你生前真的是个如梦似幻不食人间烟火的真‘女神’了。”
“……”
“开个玩笑，别认真好吗。”
看到真的像头狼一样露出牙齿恐吓自己的卡尔，尽管他相信这位“努依”应该不会做那么幼稚的事情，但为了避免潜在的危险，也只好表现地怂一些。
“小紫，在你想象中，一个有着‘圣骑士’名号的人到底应该是个什么形象呢？”
“此事吾有必要回答吗？”
“完全没有，但我很好奇。总有人说我的性格扭曲，异于常人，所以我总是很怀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能代表普通人的想法。时间久了，我都已经忘了该怎么去推测所谓普通人应该有的行动，不过好在这世上普通人多的是。不懂就要问，我小时候就是被这么教的。”
“汝认为，吾亦普通吗？”
“至少我觉得几百年前你应该很普通，我指的是你与狼人扯上关系之前。当然，如果你真的就像圣子那样出生就是弥赛亚，那就当我没说，顺便还要请你原谅一下我的无知与无礼。”
“像是天生了许多张嘴的能说会道，这点汝还是一如既往。”
她侧眼瞥着少年一眼，虽说在热那亚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对面这个人的特点，不过这次可不是凭空以声音对话，就这么借着身体直接面对面交流，才算真正体会到自己到底把“自己”托付给了一个怎样麻烦的人。
但即便如此，在长呼一口气后，她还是回答了。
“忠诚、谦卑、强大、无与伦比。拥有着这世间所有良好的品德，拥有着一颗正义与善良的心灵，象征光明驱走黑暗，如同阳光关爱大地。绝对的善与绝对的强大，吾认为‘圣骑士’应该如此，至少在吾那个时代的圣骑士便是如此。”
“那我倒想问问，你那个时代的圣骑士叫什么？”
“这与现在所讨论之物有关吗？”
“没有关系，但我很好奇。”
“为何？”
“因为如果知道那是那位仁兄，查一下梵蒂冈的档案就可以倒推出你的真实年龄。毕竟如果活到现在都已经几百年，我真的很想考证一下啊#@￥！”
“呜####”
“忒忒忒……喂，折会使人（这会死人）的好么？！”
说话间下巴被重击，舌头被两排门牙狠狠地夹了一下，疼痛之余，卡尔舔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湿润的唾液中夹带着连成片的红色，显然这下可要的不轻。然而，对他施以上勾拳制裁的幼女，却依旧站在窗台那里，斜着脑袋，冷眼看着向后退伏在地上的少年。
“好好请教一下那位人渣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吧，吾认为汝很需要知晓如何与女士相处。”
“……如果可以的话还真是不想去了解这种。”
如果能知道这位母神生活的真实年代，就可以锁定一个确切的目标，通过查找史料与档案，结合各种同时代的传说去调查在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就能知道眼前这位幼女的相关信息，无论是年龄、事迹或者出生死亡都能得到一个完整的还原。这对于理清她的真实身份是很大的帮助。
然而这些东西少年并没有机会说出来。不过，也算他自作孽吧。女人终究是种麻烦的生物，问到年龄就会炸毛的特性，以卡尔的性格是很难理解。麻烦的女人有索菲一个对我来说就够了。这是少年心中此时真切的想法。所以，他决定不再去深究幼女的身份了……
暂时性的。
“汝，请继续。”
“我也想啊，总得让我先顺顺舌头吧。”
活动了一下肿胀的舌头。受了伤的这块软肉并不怎么灵便，尚未溃疡的组织略微发热，还在口中留下了铁锈味。不管怎么说，为自己的不谨慎交了首付后，少年继续他的话语。
“嘛……说起圣骑士大抵上都是那种感觉吧。虽说我顶了个敕命骑士的头衔，不过那也是‘犹大’。骑士五德什么的我不是很懂，就算不想承认，但也许下面那个白痴应该会了解得更多。不过，下面那位成不了圣骑士。说到底，人不可能完美。如果真的完美了，那为什么还要做人呢？正是因为无法完美才回去追求，就是因为难以追求所以憧憬，定下了所谓道德作为衡量的标准。勇气、怜悯、智慧、慷慨、荣耀。老实说如果真的有人能全部做到这些的话，那已经超越人类的范畴了。
“……汝不是刚刚咬了舌头吗？为何依旧能说这么多话。”
“这你就别管了，我想说的是，我还刚好认识一个超越人类范畴的完美人类。”
“汝指的便是那位圣骑士吗？”
“呵呵别开玩笑了，你觉得他哪像了？是个你不认识的。”
说着，卡尔在幼女的脑袋上又揉了两下，把这颗小脑袋摸得左右晃动。毕竟自己的头被别人随意拨弄，就算再这么宽宏大量的“神灵”也会不高兴。不过，就当是对刚才那一击升龙的补偿，她也没说什么。
而在玩了两下后，少年拍了两下她的头顶，感觉是在夸奖，尽管她还不知道这是在夸奖什么。
“不过就算不认识，你倒也没说错，他也是圣骑士，前代圣骑士。”
“前代？”
“我从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十全十美的人，每个人都有缺点。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色欲、暴食，这是人的原罪。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背负着这些，即便再怎么严于律己，终究还是会犯着七罪中的一罪。然而说老实话，那家伙差点就颠覆了我的三观。”
“吾觉得此种颠覆反而是种修正。”
“随你怎么说吧，总之我从没见过那么完美的一个人。如果说这世上存在与七原罪相反的七美德，那家伙估计能把七个全占了。绝对的强大，绝对的正确，绝对的正义，在我认为这世界上最肮脏的地方侍奉了十几年出淤泥而不染，到人生的最后，品行上也完全挑不出刺来，都让人怀疑他到底还是不是人的地步。然而很可惜，还是那句话，是人都有缺点。即便是完美如他，最终还不是完蛋了。”
“……”
“不相信？”
“至少，在吾所生的时代，圣骑士便是不败的象征。”
“这话不假，我也从没有说过前代失败过。他也一样永远不败，然而他也从未成功。”
“什么意思。”
“因为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是没有失败与成功的。”
“……汝在说笑吗？”
“至少在梵蒂冈的档案里，这个人的名字已经被涂掉了。从没当过圣骑士，从没进过梵蒂冈，连出生记录都被消除了……谈论一个不存在的人，也许我真的是在说笑也不一定。不过那件事情稍微……怎么说呢，有些复杂。所有被卷入到那件事里的人，无论他过去有多么位高权重统统都被抹杀了，别说圣骑士了，就算一条几百米长的巨龙也是一样下场。也许还有别的，但我不知道。”
“那件事？”
“这你就别问我了，我只知道肯定有这么个事，但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知道的人都接受了‘十诫’，我也没办法从这些人嘴里撬出些什么。何况时间就是金钱浪费不得，何况我本来就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也没那么闲去在意那些和目的没有关系，搞不好还会恶心死自己的事情。所以你就别问了，闲话说着说着就跑偏了。”
感觉到话题已经走歪了的少年停顿了一下，他发现了在幼女头顶漂亮的银色中的异物。与周围的发丝相比，苍白色的那根显得有些病态。七岁长白头发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不过在纠结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去拔掉它。
“还是那句话，每个人都有缺点。只是在我自我感觉里，这世界上最严重最致命的缺点就是‘没有缺点’。”
“……因为那太过完美？”
“差不多，完美得如同一个神，而让人忘记在他之上指挥他的是个人。”
“……”
幼女沉默着，少年观察着这种沉默。也许是勾起了某些回忆吧，卡尔这么想。但事实是什么，他并不知道。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继续着自己的话语。
“缺点很重要，因为缺点是一个阀门，他让人变得可控。贪财者可奖励其物质，贪权者可给予其地位。赞美傲慢的人，恐吓怯懦的人。手段多种多样，总之这才是人控制人的真正方法。”
“丑陋。”
“上帝驱逐了亚当与夏娃，并给他们戴上了枷锁与手铐，而后人将枷锁与手铐铸造成了项链与手镯。‘神’完全可以嘲讽人，但就算他再怎么嘲讽我们，我们还是人，变不成别的什么东西。只不过我希望这是你作为‘努依’嘲笑我丑陋的生存方式，而不是作为‘神’来嘲笑所谓人类这种东西。”
“吾并不觉得此为矛盾。”
“但人会觉得，尤其是掌控着圣骑士的那个人。”
圣骑士，作为绝对强悍与力量的象征。从这个称号诞生开始，就一直是所有虔信武人的最高荣耀，被授予这个称号永远是这些人的追求。只是当这些人都追求万人之上的时候，却总是忘记了，那个能够授予他们这个称号的人看重的是一人之下。
除了圣骑士，这世上还有个称号叫做“教宗”。
“无论圣骑士多么强大，终究他所服务的服务的整个天主教廷。成为圣骑士就必须要完美，但完美的人没有弱点，也无从掌控。也许这对期待拯救的芸芸众生来说是福音但对圣座来书不是。因为拯救世人的是天主教廷，而不是一个圣骑士。至少拯救世人的应该是天主教的至高无上，而不是至高无上之下的一人。”
所以，矛盾便出现了。
“历代圣骑士，最后的结局是善终的人屈指可数。完美的人浮于云端之上，是非黑白分的清清楚楚。所以，当这些完美的人接受了圣骑士的称号，进入到了一个他们认为同样完美的世界，结果发现事实完全不是他们想象的样子。三观颠覆的，那可不是一点两点了……”
“够了。”
卡尔楞了一下，他倒是猜到了眼前这位附在努依身上的谁谁谁迟早会打断自己。等真来了，他耸耸肩，双手高举表现得像投降，同时也停止了对幼女头顶的各种小动作。
“汝所想要说的，吾已经知晓。只是吾想要知道，汝所说的这些事，与当代圣骑士可有关联？”
“关联？没有任何关联……看着我干嘛，我说了，前代圣骑士已经等同于不存在，那个呆货怎么能和一个不存在的人扯上关联……只不过，如今这位圣骑士大人他一直在罗马，是看着前代圣骑士怎么一步步消失的。如果他要是真的笨，那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遗憾。”
这么说着，卡尔低下头，看着窗外，看着已经开打了的拉齐奥与自家的法国白痴。他从不相信命运，一切都是必然。没有皱眉，没有叹气，只是看着，无奈地看着。
“努依，你要知道。如果以圣骑士的身份如果真想带你走的话，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拦他。无论是权力还是蛮力，在我们这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跟他比的。”
“……所以，汝想要将吾交于他？”
“如果放在前两天还真说不准，遗憾的是我答应过索菲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教训已经够深刻的了。不过，其实就算我把你推给他，他也不会要。”
就算一切都已知晓，也只能看着了。
“这么不要脸的人，这么不要脸的奇葩，这么不要脸的影帝。怎么可能不是圣骑士，怎么可能不是菲戈里欧·D·拉齐奥……说真的没谁了，我说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