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过了吗？”
“……”
洛伦佐走出了市政厅的门，他看着那个天使张开她的四翼，浮空于广场上，不断地检视那些倒在地上的市民，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被这么沉默应对，显然会引发天使的不满。不过此时的总督心情不好，也不想在意她的感受。
“……咕呜！”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天使会突然间鼓起脸，一下子飞过来，用自己神气的表情糊在他的脸上。
“喂，人家在问你话呢？！现在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好不好，这事很重要！这可是人命关天，人命关关关天啊懂不懂，要是死了人我倒是会很难办的好吗？”
“原来身为天使的你还会在乎凡人的死吗？”
“呜呜呜呜啊！太火大了。你这个凡人怎么能让我这么火大啊！啊天啊我不管了，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里面的人没事吧？！死人了没有啊？！你确认过了吗？！”
“如果里面死了人，我应该会提着一把剑来找你，还不是陪你在这儿废话吗？”
这么说着，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来的这想法。已经三十岁，有了家室还当了这么多年总督的洛伦佐突然伸出手指戳向了天使的额头。气鼓鼓的少女天使，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下猝不及防，眼睛拧在了一起，慌慌张张地向后飞了那么一点。
“做你的事去吧，我现在心情不好。”
“啊啊啊啊，火大火大火大！为什么你们这些凡人一个个都是这副德性啊。光是那个笨蛋就已经够让人火大了，咕呜呜呜呜！！！……算了，天使是很宽宏大量的。而且我也没时间浪费了，再不快点那个笨蛋又要跑了……”
捂着自己的额头，留下了抗议的眼神。天使嘟着嘴，又一次向后转身去检查其他人的身体状况了。
看着她的背影，洛伦佐也没有站着不动，跟在天使身后，就像他不到一个小时前所做的，又一次从市政厅门口走到了那个他曾演讲过，还处刑了索罗斯特的“舞台”上。走过那人烧焦的尸体，他还看了一眼。
随后就走到了“舞台”边缘，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坐着，看着，没有屁股底下这个高台的阻隔，现在他看到的是天使整个忙碌的背影。
……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近两万人，现在齐刷刷地躺在这位总督面前，虽然应该还没死，但却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而在这座“死了”的城市里，身为总督，身为这些城市的统治者，却看着这座城市遍地的“尸体，而他却还活着。
痛恨自己不是个好总督？后悔自己没能保护他们？这些都不是，太冠冕堂皇了。他的本职是维护美第奇的利益，维护他自身的利益，而这些市民则是利益的来源。守护还是剥削，不过是看哪一种方式更有利。毕竟统治者不过是寄生在这些人身上的虫子，既要受他们喜欢，又不能让自己饿死，这是一门艺术。
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寂寥。当子民不复存在的时候，失去子民的王真是一种即空虚又孤独的东西。
只是现在，失去了所有的人民，孑然一身坐在王座上的王却看着他什么都没有的国度中，却剩下了一些东西。
“……啊看来这一块地方的人也没事……”
有一个天使出现了，出现在这个失落的国度里，依旧能忘王感觉到这个王国还没有死去……不，恐怕那不是个天使，就算她的双脚悬空于地面，就像她有着四只翅膀。那也不过是个看上去有些特殊的少女，美丽又活泼，将这失落的国度当成了花园，在街道上找寻着美丽的花朵……
“天使，你叫什么名字？”
“……啊？你刚才有在叫我吗？”
当洛伦佐的声音走完了这段超长的反射弧后，天使突然间回过头，带着一些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了洛伦佐。
“呃，那个，你刚才是在问我的真名吗？”
“如果可以的话……”
“不好意思，真名不能告诉你。我是天使，天使的真名不是能随便透露给你们这些凡人知道的东西，否则会有很大的问题会发生的。”
“很大的问题？”
“嗯，很大的问题，有这……么这么大。”
一边说着，天使面向洛伦佐，双手在自己的身前画了一个好大的圆。尽管这种表述未免也太过抽象，不过这位一直严肃示人的总督现在却并不介意。
“不管怎么说，总不能一直叫你‘天使’吧……”
“哎呀，我现在正忙着呢，别吵！”
就这样，佛罗伦萨总督的搭讪被狠狠地拒绝了。
乍看一下很可爱，本质却是个不懂礼数的疯丫头吗？不过对于天使，这样的描述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啊。
想到这儿，突然，洛伦佐笑了。他一直以为三十了的自己已经年级很大了，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疯了。只是他自己都没想到，身上残留年少轻狂的一面居然还是没被岁月全部磨掉。
“……你刚才有在笑吗？”
“难道我不可以笑吗？”
“没人说不可以啦，但……怎么说呢，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叔在我这样的妙龄少女身后笑啊笑的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妙龄？也许按照你们天使的算法是这样吧，如果我没有猜错，天使的年龄应该与我们这些凡人不一样。”
“天使没有年龄的概念，但如果按照你们凡人的算法，我今年十六岁。”
“……认真的？”
“认真的，换句话说，我比你小。”
“……”
洛伦佐摇了摇头，看着那活泼的背影，这一下他可实在是没办法再把眼前这个天使当作“少女”来看待了。不管怎么说，这位被称作“无冕之王”的总督有事业有家室，什么玩笑能开什么玩笑不能，有些账即便没有任何人查也必须算得很清楚，这也是为了他自己好。
“行了，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我是美第奇家族的人，也是商人出身，我的客户并不全是那些愿意曝光自己的人。不是真名也可以，至少给我一个代号。”
问出了这个问题，洛伦佐坐在台上，只是他的问题，很久没有得到天使的回答。
这样……也好。他这么想着。他又一次看着台下，那些人还是躺着，在他的王国里，依旧是鸦雀无声谁也不在，只剩下了他这个孤独的国王。
然而，对于一个国王来说空虚和孤独其实并不一定是件坏事。像他这种地位的人，很少有机会能像现在这样不必为了各种各样的事物每天都过得“丰富多彩”。就这么能够把自己的心放空，就这么看看这个总是让他操心，现在却空无一物的王国发发呆，也未尝不是种难得的惬意。
要知道佛罗伦萨的总督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没有休假……
“……迪欧。”
然而这王国，并非空无一物，天使还在这里，采花的“少女”还在这里。
“迪……欧？”
“怎么了？”
看样子，这就是她现在的“代号”。
“没事，只是随便叫叫。”
“……别随随便便叫人家，我说了我现在忙着呢。”
被少女嫌了烦，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拍着自己的脸颊，将刚才那些轻浮的想法全部甩出自己的脑中。对于佛罗伦萨的总督来说，放松已经够了，休假也结束了。
“你还有多久能够检查完，迪欧。”
“如果你能闭上嘴让我安安静静地做完工作的话，那应该很快很快……”
“遗憾的是你没有这么舒适的工作环境，天使迪欧，我这边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说。”
“啊天！我说你这个人……”
“我是洛伦佐·德·美第奇。这片土地的支配者，你刚才也向我道歉了，说有个人给我的城市带来了巨大的麻烦。然而我现在却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无论是地震也好，还是我刚才突然失去也好也好，明明和我有关系，但发生了什么我一点点都不知道。你不觉得你应该向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
对于洛伦佐不再充满轻松，而是用着他一贯官方式的语气进行的逼问，天使先是楞了一下。她直起身，身体朝向总督，大概想了几秒钟，她叹了口气。
“啊……有道理，凡人的统治者是有权力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说实话，我还真是不想说啊。”
“我只要结果。”
“那是为了你好。这么说吧，如果我在这里说，你刚才其实死了一次，是我把你救回来的。行啊，既然你只要结果所以我说了，那么听到这些的你到底该……你看，不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吗？”
看到洛伦佐的样子，天使的表情显得有些无奈，她伸出自己的手指，提醒着总督他现在的脸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然而洛伦佐终究是个人，一个普通的生命最惧怕的就是生命的终究。即便贵为总督，他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我……死了一次？”
“是的，关于这点我没必要说谎。我家那个笨蛋就是这么危险，一旦疯起来，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也就是说，我被你那边的人给杀死了。”
“他杀得不只是你哦，在这座城市里所有的生物他都杀了一遍。不过还好我在，所以这个广场上的人应该没太大事情，不过好像现在全城的人大部分都在这儿了，而且你也检查过了那座建筑物里的人，但人家现在还是要检查一下下。”
“所以，他在这些人之中？”
“怎么可能呐……如果他在里面的话我早就已经把他揪出来，先从飞个几千米再把那个笨蛋从哪儿扔到地面上再说了。他在这座城里的另一个地方，我待会儿就要去找他。”
“怎么做到的？！”
……开玩笑！在美第奇的城市里，在美第奇的眼皮底下，居然有人能够动这座城市的手！不可饶恕！无论那是谁？！
“呃，那啥……别那么生气嘛，实际上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不是吗……”
“你之前向我道歉，但我并没有表达接受的意思。”
“……哎，所以才说你们这些凡人真麻烦……”
看着已经开始转为愤怒的洛伦佐，天使此时露出了麻烦的表情，她绕着自己的后脑，茶色的发丝被顺势撩起了数次。但也许是出于心虚，他最后还是无奈地叹口气，决定满足这位总督的要求。
“好吧好吧，你想知道些什么，我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的行了吧。啊对了，仅限人家能说的。”
“……我刚才到底是怎么死的？”
“啊这个啊，我猜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要知道！……我必须知道。”
看到这个人的坚持，少女天使显得有些为难。支支吾吾着，有些难以启齿，但最后，他还是找到了合适的说法，回答了洛伦佐。
“那个……你先等等，我要想想要怎么跟凡人解释这么玄学的东西，呃……啊，这么说吧，我说，凡人哟……”
你吃过翔吗？
……
……
“啊？”
一瞬间，洛伦佐的火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与莫名其妙。
他揉了一下自己的耳道，里面确实有与他所听到名词相类似的脏东西。然而他还是无法相信，自己从天使的口中听到了这样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