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XVII 火器时代
战争，是靠人来进行的。不止是在战场上进行你死我活的厮杀的士兵，还包括在国家制度体系与民族文化结构下的无数普通人构成的庞大的战争机器。他们之中有打造兵器的铁匠、驯养战马的牧马人、供给军粮的农夫、缴纳税收的市民……只有在拥有这些千千万万的普通人的劳动与创造构成的庞大社会生产力的前提下，才能供养起一支坚不可摧的职业军队。
但在奥尔维亚大陆的一些以游牧民族为主体的国家——例如亚美利亚——就缺乏这样的结构复杂却高效的战争体系。
理所当然，他们也就不可能供养起数目庞大、装备精良的常规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上而下的贵族阶层统治，少数人压迫多数人为其无条件服务，打造了一个生活无忧专门从事战争的贵族精英骑兵阶层。
在亚美利亚并没有平民这一说，这里只有马奴与主人。马奴帮贵族主人放牧绵羊、牛群，也要替主人的家族驯养战马。而这些衣食无忧的贵族们则用奴隶辛苦劳作赚来的大量资金置备军械和武具——比如优质的马刀与昂贵的甲胄。然后听从国王的征召自发组成军队跟从王廷指定的将军出征，在战争中建立耀眼的功勋也掠夺更多的财富。
这就是铁甲骑兵的真面目。
但这种体系在任何一个正常国家面前都是无力的，因为少数人占据了大量生存资源却无法提供更多的士兵。一个亚美利亚贵族家族驯养的家畜与占据的土地，可以养活阿尔夏领内上百个普通家庭。而这些资源在亚美利亚仅能供给一名铁甲骑兵和一大群奴隶，同时，每个阿尔夏领的普通家庭都可以提供1到2名适龄青年参军。也就是说，一名铁甲骑兵在战场上至少要面对100名精锐步兵，在如此悬殊的差距下无论采取各种战法，获胜都是天方夜谭。
不过资源并不是公正的，对于身处沙漠地带，人口稀少、大量土地无法耕作的阿尔夏领来说，实际上他们能提供的16至40岁的成年战士不到七万人。并且这些人都是家庭的主要劳动力，不可能全部征发。（所以阿尔夏领只有三万人的常备军）
而牧场肥沃，良田万顷的亚美利亚公国就完全不一样，他们不但拥有数倍于阿尔夏领的人口，也有着超过阿尔夏领的财力。即便他们的国家军事政治经济体系十分低效，但庞大的先天资源优势仍然可以让他们打造一支战斗力强大而且人数众多的贵族军队。事实上这也是亚美利亚公国能够在北方诸国中称雄的最大原因。
如果阿尔夏领和亚美利亚公国之间爆发战争，那将会是一场体系与资源的对抗，鹿死谁手很难说。但前代家主凯撒曾经有一句话让每个生活在阿尔夏领的领民都记忆深刻——北方诸国，我阿尔夏家一个都不放在眼里。
“报告！斥候在前往雅诺斯的必经之路上发现了敌人，他们已经在沼泽地之间布阵了！”
在亚美利亚军的一万铁甲骑兵行军队列的的中央，一名携带战旗骑枪的千骑长策马奔了过来，向在一群金甲骑兵卫队簇拥下的一位身份尊贵的中年人汇报着斥候带回来的情报。那人骑在身上满是黄金装饰的高头大马上，身穿金色的华丽雕花战铠，背后是一尘不染的雪白披风，他的右手从华美的战马罩袍上离开，缓缓举到千骑长面前，伸出了食指。
千骑长点了点头，策马扬鞭飞快地奔回前锋部队。
“第一骑兵大队！整备战装！准备出击！！”
千骑长大吼的洪亮声音即使中军也可以听见，金铠骑兵卫队后方，另一位年长一些、花白胡子的千骑长策马在这时上前。
“朱古达亲王阁下，敌人在那片沼泽布阵的话……强攻恐怕我们这边也会损失惨重啊。您也知道，狭窄的沼泽通道不适合我们的重骑兵冲锋，也无法展开侧翼机动包抄敌人，作为一位骑兵指挥官，让部下和重甲步兵正面接战实在不是个好的选择……”
“够了，吕西斯千骑长。”亲王伸出手打断了吕西斯继续讲话，“你也知道，从德鲁克给我们提供的情报和雅诺斯城防的坚固程度来看，我不认为阿尔夏家有多少军队能分兵来对付我们。最多不过是占据有利地形虚张声势而已，亚美利亚荣耀的铁甲骑兵将会摧毁这些不自量力者。”
“可是……您也应该听说了，那支叫神机营的特殊部队以三百人之力就轻松重创了可瓦迪亚边防军2000人规模的重骑兵，军中谣言传得厉害，士兵们也都很害怕，万一要是……”吕西斯不甘心地接着补充道。
“吕西斯千骑长！您也真是老了！兄长大人嘱托我要用亚美利亚的铁蹄彻底打破阿尔夏家在北方的不败神话，我堂堂一万铁骑难道还会害怕三百人！？就算是魔法使部队也会被碾碎！”朱古达亲王瞪了吕西斯一眼，看得出他已经开始为这位老将的喋喋不休而感到愤怒了。
“我的命令不会更改，你不必再多说。来人！传令第一骑兵大队，一小时内拿下通道！杀了所有薩尔兰人祭战旗！”
阿尔夏军神机营防线
“领主大人，我们的侦察哨在八百码外发现了敌人骑兵。应该是亚美利亚公国的部队。”
猫人族步兵兼马车夫的诺欧从第一连（神机营下辖三个连队，每连百人）的防御阵地跑过来向靠着大木桶养神的艾瑞尔汇报最新军情。他喘息着，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安，害怕几乎是作为一名步兵在面对亚美利亚的钢铁怪物时本能的反应。
“啊啊，终于来了啊……”艾瑞尔揉了揉太阳穴，做了几次深呼吸，理了理领子朝第一连走了过去。“诺欧，去让第三连加紧按我的吩咐准备！”
“是！领主大人！”
艾瑞尔快步离开，待在他身边的莉莉丝也很快跟了上来。她拿着用粗亚麻布包裹着的魔导弓，披着破旧的游侠斗篷，看上去倒还真有几分久经沙场的高等级魔法使的沧桑感。
“等等！艾瑞尔大公！”莉莉丝叫住了疾步前行的艾瑞尔，“你不觉得你的兵力布置有问题吗？为什么第三连的防线在那么远的地方？”
“莉莉丝公主，以区区三百人的兵力面对一万名当今世界上最精锐的重骑兵。还按常规兵力布置才有问题吧？”艾瑞尔笑了笑，没有再多解释的打算，继续走向一线。
但莉莉丝又不甘心地追了上去，“我看不出这样布置对我们当前的局面能有任何好处。如果第一连第二连的防线都被突破，残存的士兵很难在敌人骑兵追击之前撤退到第三防线，结局将是无人能逃脱。作为一名参战人员，我要求指挥官的你对此进行必要的解释！”
“所以说……”艾瑞尔不耐烦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你是个蠢货啊……”
“你！”
“你什么你，害怕了就早早滚回去参加雅诺斯的围城战啊，既然不相信我还跟着我做什么？我没有和任何人说明过我的作战计划，但你有见过任何一名阿尔夏家的士兵和我在这里发牢骚的吗？”
艾瑞尔有些烦了，他现在可不需要有人来质疑他，因为在现在紧迫的局面下并没有讨论作战计划的时间。战场上不仅是士兵的作战信念，指挥官自身的信心也非常重要，这直接关系到面临突发事件时指挥者的应变能力和冷静程度。但是面前这个女人一直这么叽叽喳喳的，再加上这次计划本就是仓促而就成功率艾瑞尔自己也很担心，更重要的是艾瑞尔本来也就不是什么久经战阵的战争老鸟，要是被打击指挥信心那就很麻烦了。
“你、你这个独裁者！”
（WTF！？你好歹也是封建王国出来的人吧公主殿下！独裁者这个词从你嘴里蹦出来我世界观都要坏掉了啊喂！伯里克利你来说句公道话啊！）以上到嘴边的吐槽全部被心地善良的艾瑞尔同学憋回去了，毕竟或许这个世界有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文化风俗也说不定……但是尼玛封建制度社会的人居然还看不起独裁者了，随便拉个国王皇帝出来他都比独裁者独断专行一百倍好不好！？随随便便都是生杀大权好不好！？
两人说话间已经抵达了拒马和木栅搭建的第一道防线，神机营第一连在拦马桩后面成射击队形展开。枪弹上膛，火绳点燃，第一连每一个火绳枪手都保持着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的高度紧张状态。
“快看！是领主大人！”
“领主大人来了！”
士兵们看到领主亲自到最前线参战，一个个都欢呼起来，士气高涨。艾瑞尔朝着士兵们微微点头，走到拦马桩的最前方站定，从那里即使不用也远望筒他也可以清楚地看见地平线上如一线黑烟升起一般出现的敌人大军。
“领主大人，我们现在据守在沼泽通道的入口处，敌人的重骑兵部队正在准备第一次冲锋。”第一连的连队长提松站到艾瑞尔旁边说道。
他原来是指挥弓队的队长，组建神机营时这位年轻有为的弓兵队长被希尔金相中，派到了神机营任第一连队队长并且节制第二第三连队。虽然只有二十出头，不过提松已经屡立战功，前任家主凯撒甚至颇有让他担任将官的想法。在阿尔玛镇训练神机营时艾瑞尔也很看重他，认为他是一名出色的远程部队指挥官，非常精通射术，并且擅长指挥战术支援射击，懂得如何利用有限部队最大化地支援步兵阵线。
艾瑞尔倒是也有将他培养为能够指挥火绳枪部队的优秀将领的意图，毕竟此人在支援战术上有很高的战略天赋，的确是难得的将材。
“提松连队长，现在开始第一线阵地由你全权指挥，我仅作为一名魔法使协助作战。”艾瑞尔笑了笑说道，他很清楚，战场才是最好的学校。
“可、可是……领主大人，我还从来没有指挥火绳枪部队的经验啊……”提松有些受宠若惊，但更多地还是担心自己不能做好。
“这次以后就有了。”
说话间，对面整齐的骑兵队列中脱离出了一支部队，开始向这边突击！那阵势有如平原上游动的巨龙，迅疾而不可阻挡，骑枪林立，战马驮着沉重的铠甲开始奔驰，那成片的甲胄在阳光下仿佛让人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海洋。
其实亚美利亚的铁甲骑兵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在准备，因为他们行军的时候是不装备重甲的，毕竟那对于战马和骑士都是一种不轻的负担。全身甲胄以及链甲罩袍马铠平时都由驮马运送，每一个亚美利亚公国的骑兵都是身家不错的贵族，所以他们都拥有三匹以上的战马可以换乘与驮运装备、战利品。这也是他们行军速度快的一个重要原因。
“敌人接近！全员战备！沉住气！”提松大吼着鼓舞士兵，既然艾瑞尔将指挥权交给了他，那他能做的也就只有竭尽全力不辱使命了。
“焦灼沸腾的地狱之火毁其身，炽热翻滚的恶魔之炎湮其魂……司毁灭与破坏炎之精灵哟，在吾之意志的引领下，烧尽吾之敌人的一切吧！！【炎魔弹】！”
轻声咏唱炎之弹的进阶魔法，艾瑞尔最早开始攻击，身前赤红的魔法阵在空气中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半径超过一米的高温火球连续飞速射出，精准命中正在前进当中的骑兵队列。艾瑞尔很清楚火系魔法对于动物有惊吓的效果，这样的攻击虽然命中率不高但是却可以在突击之前就给敌人的骑兵部队带去一定程度的混乱。
反观亚美利亚骑兵这边，异常高温的炎魔弹杀伤力远非一般的火焰可比，直接接触就把好几名身披重甲的骑兵化成了灰烬，地上还有熔成液态的金属物质……但即便是如此可怕的攻击仍然没有让老练的骑兵们有半点慌乱，应对魔法使他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远程对方还能嚣张一下，等靠近了马刀长枪一伺候，就知道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的人了。
亚美利亚骑兵队提前进入冲锋。跃扬的战马踏过平坦的土地向第一连的防线发起冲击，那密集的战马奔腾的马蹄如同夏季天空中的闷闷雷声，带着睥睨天地的威势！
“第一连！准备齐射！”提松举起了握拳的右手，火绳枪手们都齐刷刷地抬起枪瞄准。
虽然铁弹的有效射程不怎么样，但实际上在火药的强大爆发下它还是能被推送出很远距离，用于打击密集队形的军队是很合适的。（有效射程指子弹丝毫不偏离直线的射击距离，所以事实上火绳枪能打得更远）
“射击！”
铳铳铳铳铳铳铳！！
一百来条火绳枪齐射！瞬间织成子弹的死亡弹幕向着亚美利亚的骑兵扑过去！厚实的马铠被轻而易举地穿透，重装骑士被毫无悬念地打下战马，失蹄的战马重重绊倒！甩出了背上的骑士。几乎和可瓦迪亚平原的情形没有什么区别，重骑兵无与伦比的冲锋被纪律严明的火绳枪手齐射轻松打退。敌人的先头部队遭受了惨重损失，马匹嘶鸣，伤者哀嚎。
艾瑞尔设计的火绳枪口径约有1.5英寸，打出的弹药对人体几乎是撕裂性的杀伤力，战场上残肢断臂并不鲜见。被打断腿脚的伤兵艰难向己方阵线爬行，也有完全无法行动的人嗷嚎着等待流血而死，昔日耀武扬威的铁甲骑兵尖兵部队如今却连敌人的防线都没有碰到便死伤遍野。
这一切仿佛都在预示着奥尔维亚大陆自文明诞生万年以来的战争模式即将发生变革，重甲骑兵纵横天下的时代正在落幕，而一个崭新的热兵器时代正在来临……
